翻过一页书，李宛轻声道，“京兆府什么时候来送新得病的人？”
林子福原本都站了起来，寻思了半刻他又坐下，时不时张望着窗外。
“快了，再有半炷香就到，臣还是等他们都到了安置妥当了再去休息吧。”
细长的毛笔不断在书本上勾勒着，李宛手一抬，意示他赶快消失。
“娘娘，徐子遥徐大人来了。”
来通报的公孙婧神情不太妙，手指搅动着腰带，看着李宛还有几分犹豫。
“怎么了？”
林子福心下不好，难不成是增长的人数骤增？
“都察院的左佥都御史一直在太医院外候着，民女已经按照娘娘之前的吩咐说了今日之后谢不见客，但他就是不走，还嚷着要见师父。”
公孙婧年岁很轻，方才被古文拙吼了两嗓子委屈的不行，现在努力的憋着眼泪。
这三人都是林子福的亲传弟子，这会儿见人受了委屈，嚷着便要去给她报仇。
咳嗽两声，李宛轻声吩咐，“先传徐子遥来。”
少年人是第一批接触周老夫人的，当初老夫人两天发病三天亡故，他也在庄子上自行隔离了三日，三日后依旧生龙活虎的。
但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带上了严严实实的头巾，站在门口不肯再往里一步。
偏生他守着风口，夏日的风得着空就钻，不一会儿将他身上的酒味儿扩散的满屋子都是。
林子福被呛得连连咳嗽，“徐大学士的烈酒喷的可够浓的。”
李宛倒不在乎，单刀直入问，“发生什么了？”
“白音死了。”
徐子遥露在外面的眼睛炯炯有神，“另外，雍王府来了一批新幕僚，都是古文拙引荐的，领头的便是段佥事的好友，宗门三公子，宗行。”
拿医书的手微微停顿，李宛有半刹那的慌神儿，段禧也要和他扯上关系吗？
他从前便是谢淳一派被强拉来的，难不成...
“不过段佥事不知道他回京城。”
李宛方才放下心来，又问，“前些日子我一心扑在病症上，官员调任都是慎王在办，宗行..吏部怎么调任的？”
“他今日要去都察院报道，做经历，月银五两。”
徐子遥隔着头巾挠了挠自己的鼻尖儿，夏天炎热，闷厚的布料之下，早已汗如雨下。
“今日病症如何？”
后者摇了摇头，哪怕隔着厚重的头纱看不见表情，李宛也知道，他现在必然是愁眉苦脸的。
“现在只能以发冷颤抖和红疹作为判断依据，今日足足有三十九个发病的，是昨日的两倍。”
屋子的气氛骤然凝固。
手指有节奏的敲打着桌面，李宛才道，“传令下去，从今日开始，所有的世子郡主，非必要不外出，叫段禧派苗阴去看着，那小子是个聪明机警的。”
“雍王呢？”
徐子遥的眸子紧盯着她。
“他...他自然是特殊的。”
半晌后，李宛起身朝着病人聚集的前院走去。
“娘娘，娘娘不可，若是您不好...”
林子福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徐子遥拦住。
“院判莫要多言，难不成您想见着京城人人拥护雍王，没人爱戴皇宫吗？”
少年人的眼眸深沉，看得他一时无言。
来的三十多人里有对母子极其严重，母亲五十余岁满头白发，缩在角落里牙关咬紧，儿子正值壮年，但身子孱弱，瘦的风都能吹倒。
李宛叫人给这对母子安排了单独的卧房，静息沉脉，越把脉眉头越舒展。
母亲双目无神看着前方，却对李宛道，“姑娘，他们都说我得了病，我老妇人可是要死了？”
“眼下酷暑夫人伤热，得调养几日才行，只是离死啊，夫人还有个几十年的路要走呢。”
小姑娘放柔的动静哄得老妇人开心极了，那双蒲扇似的手想攥着她，又畏惧的缩了回去。
回握住她干枯的手，李宛循循善诱，“夫人这几日可接触过什么奇怪的人了？寻常都喝什么地方的水？”
“老妇人以卖鱼为生，我儿打鱼我来卖，大江大河的我们去不了，不过是在城郊捞些小鱼苗子换点钱维持吃用，这几日我儿腿疾发作没法打鱼，我们一直在家里，没接触过什么人。”
“只是...”老妇人的眉头突然蹙起。
“姑娘你是会看病的，你帮我看看吧，他的腿疾很严重，我们娘俩命苦，一连几日都没能好好用饭了。”
说着，老妇人便哭了起来，隔着纱帘的房间对面，男子也在吸鼻子，似乎也在抽噎。
“我儿不会言语，他的腿也是问题，好姑娘，活菩萨，帮我儿看一看，我老妇人便是当牛做马也愿意。”
说着，老妇人挣扎着在床上跪起来，对着李宛就开始磕头。
厚重的面纱挡住了她的面容，老妇人看不真切，但直接告诉自己，她能救人。
“夫人，夫人快起来，您这样大的年岁给我磕头岂不是折煞我？快起来快起来。”
命人将其扶起来，李宛挪步往儿子的那面靠拢。
成年男子被几个健壮的仆妇摁在床上，两手攥着胸前衣服，涕泪横流，但半点动静都没有。
徐茵小步从男子身边凑到李宛眼前儿，弯腰行了个礼。
轻声道，“娘娘，这是个哑的，方才以为他母亲撒手人寰才情绪失控，臣女斗胆看了看，他的腿应该是从前挨打落下的病根，没法子去根儿治。”
“这母子二人都住在西市的水边，就是大寮山脚下的那道流水。”
诊脉、熬药、施针，这一套流程下来，李宛累的满头大汗，出门一看早已艳阳高照了。
抻了个懒腰，她抿了两口绿豆水，转头对上了公孙婧欲言又止的眼睛。
“怎么了？”
“娘娘，为何叫宋纳进宫？他是个性子野的，平日里在太医院肆意妄为惯了，若是冲撞了宫里的贵人们...”
小姑娘忧心忡忡，“太医院的规矩不好，民女实在放心不下。”
“他是个需要历练的，再说宫里还有慎王在，有慎王护着，谁也不敢拿他怎么样，你放心。”
公孙的个子长得很快，前几日见还是小孩子呢，转眼便要和李宛差不多高了。
拍拍她的肩，“好了，去叫都察院的人进来吧。”
七月的太阳毒辣炎热，古文拙只觉得自己快被晒破皮时，终于见着了大门轰然开启。
李宛窝在杨木椅子里闭目养神，听着来人淅淅索索的动静，依旧没什么反应。
“臣见过太后娘娘，太后娘娘金安。”
手指似有若无的揉着太阳穴，她依旧没睁眼，问，“你不去朝议，来这做什么？”
“朝议人多口杂，臣怕有居心叵测的人从中作梗，方才斗胆来了太医院求见娘娘。”
隔着厚重的纱帘，古文拙看不清她的神色，但由内而外透出的大气和威严依旧叫他垂下了头。
“近日京城内疫症横行，臣心忧民众夜不能寐，故此连夜凑了十万两雪花银献给朝廷。”
十万两雪花银？
李宛睁开眸子盯着他。
左佥都御史年俸禄在三百两左右，他如今不过三十岁，古家是书香门第最厌恶商贾之事，手里没有商铺，他是怎么攒下十万两的？
没察觉到太后审视的目光，古文拙回头招呼自己的近侍，“快将银票呈给娘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