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谙挥挥手叫兵卒各自撤去，坐在他身边盯着苦恼万分的少年，轻声问，“怎么了？”
“无事，不想回想而已。”
“人死已是事实，我们还是要朝前看，程巡抚当年把你接回来也是为了想让你快乐，如今要知道你这么苦恼，他会更难受的。”
林谙哪里明白少年心事，程烈子捂着耳朵不想听他说话，烦躁着脑子里抑制不住的画面，又谴责自己不该在父亲亡故的时候想这些。
更重要的是那个臆想的人位高权重，是他这辈子都够不到的。
“安州的事情如果解决了，娘娘是不是就要回京了？”他看着林谙。
“当然不是，她要去东格尔的。”
“孟州好像和东格尔挨着。”程烈子拄着下巴，眯着眼睛细细思量大梁地图，“我也想去。”
“你想回家了？”林谙有些诧异，而后差距到自己的话有失偏颇，立马改口道，“那你要请示皇后娘娘，请她带你一程，在孟州把你放下。”
程烈子立马起身打扫打扫灰尘，朝着驿馆的方向跑，留林谙二丈摸不着头脑。
皇庭的屋顶皆由琉璃瓦组成，每逢艳阳天，阳光便能投射出五光十色的梦幻世界，谢衍一路踩着地面的彩虹往太极殿书房里走。
韩仲悄声道，“王爷，胜玉公主还在哭闹着，差点给宫人的手咬掉肉。”
踩在最后一块彩砖面上，投射的颜色悉数撒在谢衍的衣角，他眯着眼睛看着韩仲，“叫她哭吧，让宫人离远些，不用安慰。”
人站在书房外，里面小声讨论仍能闯进他耳朵，抬手推开门，讨论骤然停止。
胡彦思、林子度、林洵、苏由、白音等人皆在场，“见过王爷。”
林子度从怀里递出画着加急红圈的折子，说道，“王爷，这是皇后娘娘从安州快马加鞭传回来的折子，上到安州布政使，下到司狱司司狱，斩杀了足有十二人。”
“王爷，这些人都是经过查证确有贪赃枉法的，娘娘此举虽然大刀阔斧，但没有诬陷人。”
这折子谢衍早就看过了，昨日李宛传回来的小信儿就到了他手里，略翻翻便扔在桌面，他看着眼前的几人，颇有几分探究问道，“几位怎么看？”
“宁北伯，你觉得呢？”
白音被突然点名，笑笑故作谦虚，说道，“回王爷，臣以为自古而来以和为贵，娘娘此举或许有失偏颇，但一切都是为了百姓，百姓安则国安，可见娘娘是很有远略的。”
“伯爷此话不就是在指责娘娘只会发威，丝毫不顾及民意吗？”胡彦思笑道。
“胡大人这话说得我心里惶恐，臣是承蒙娘娘的恩泽才有今日，岂敢妄议？”
“皇后娘娘自小饱读诗书，从前便是张家贪赃也没有怒而斩杀十余人的时候，可见安州的官员犯下了多大的罪孽，这上面一桩桩一件件将事情交代的很详细，本王已经叫人摘抄数十份，明日朝会分发给众臣查阅，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如有再犯罪同此案。”
谢衍坐在高台之上，身子往后微微仰去看着窗外烨烨生辉的琉璃瓦，又道，“还有异议？”
“臣等不敢。”
“说起这话臣突然想起一件事，胜玉公主下落不明，民众有传言说宁北伯似乎有参与，不知伯爷对此有何看法？”
林洵漂亮的眸子含着笑意看着白音，手一拱将话语权让给他。
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白音的身上，他连忙站起来，痛心疾首追悔莫及，摇着头道，“王爷，臣自从得了赏赐便规规矩矩呆在府里，前几日发现了胡蕴尸身，臣奉王爷之命前去查探是唯一一次出府，臣岂敢侮辱公主名声？”
“胜玉是个刁蛮性子，或许宫里的日子待的烦躁， 想出宫躲个自在也不好说，胡大人，你觉得呢？”谢衍歪过身子看着胡彦思，“胡大人似乎没睡好，是在思念姐姐吗？还是为姐夫的亡故而难过？”
后者连忙点头，做掩盖悲伤状擦掉眼角丝毫没有的泪，笑道，“王爷真是折煞小臣了，家姐胡蕴是罪臣刘词的夫人，同样也有罪在身，如今魂归西去是正望所归也是坚守我大梁律法，臣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悲伤呢？”
“再说那安州参议杨纳，他早年间入赘我家，虽然和长姐成亲数十年但早已没了感情，臣甚至连他的模样都记不得，又岂会为这种人渣而伤神？”
林洵看着他说的情真意切，嘴角浅浅勾起，嘲笑道，“胡大人真乃我等楷模。”
“说来也奇怪，胡蕴怎么会死在郊外呢？偏生胸口两刀腹部被人刨开，孩子却不见踪影，如此残忍。”
谢衍端着茶杯说的意味深长，看着茶叶在杯子里缓缓旋转，他又道，“你们觉得呢？”
林子度拱手说道，“臣以为是杀母夺子，具体的事宜，大理寺还在侦办。”
“如此好的艳阳这些罪臣没得煞风景，林大人，你的账目理的如何了？我们都等着结果呢。”胡彦思连忙将话题引走，亲自给林洵倒了杯茶水，又好奇问道，“查出了些什么？”
林洵吃糕点的手一顿，而后将整个山楂酥塞进嘴里，满不在意的说道，“账目那么厚，岂会一时半会就看完？我又不是有三头六臂的神仙。”
“如此，臣以为还是从内阁调些人手去帮帮林大人才是。”
谢衍看着胡彦思今日格外的热衷，旁人都是靠坐在椅子里，只有他腰板挺得笔直，“那依你看，谁合适？”
“眼下离秋闱还有大半年，国子监的学生也还有小半月才会从农忙里抽身回来，国子监祭酒苏由苏大人当年可是秋闱的榜眼，一篇策略是被先皇点名表扬过的，臣以为他很合适。”
苏由本来就是被林子度拽开充个人头，这会儿专心盘着核桃，冷不丁被点名吓了一跳，慌忙拒绝道，“王爷，臣多年不曾看过账目，头脑也愚笨了许多，臣实在是怕帮了倒忙反倒添乱。”
“苏大人，你若是都头脑愚笨了，那我们岂不是蠢笨的都无法活着了？”
胡彦思一句句将他推向下不来的高台，苏由再不想理会也不得不承认，这小子就是想把自己逼到他们的船上，连忙解释道，“王爷，国子监最近在修整书籍，臣实在抽不开身。”
谢衍暗自观察着他的脸色，看他说的认真忽然笑道，“不必如此严肃，胡大人既然都提出来了，那你便闲散的时候去户部转转也好，我瞧林洵这几日熬得，胡茬子都多了许多。”
“苏大人，户部不会亏待你的，一应待遇都会比照尚书之礼安排。”林洵顺着他笑道。
眼前实在托推不掉，苏由长叹一口气，起身道，“臣不过区区祭酒，何德何能比照尚书之礼？帮忙本是分内之事，臣遵旨便是。”
安州城，驿馆二楼大敞窗门，微风裹挟着湿润的空气迎面而来，李宛深呼吸两口气才觉得缓和了不少，手里剥着橘子看楼下发放赈灾银两。
月疏推门进来，眼神儿先朝床上望去，而后连忙拿大氅盖她身上，“娘娘，你怎么起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