蜿蜒爬上山路的时候，李宛挑开轩窗的帘子，漆黑的夜幕之下三两点烛火零星分布。
“娘娘，那是看守农田之人留的，山里夜间很冷人待不住，他们就在山腰的墙壁里挖了几个勉强容身的洞穴，又留烛火为号，若火光熄灭便第一时间冲上来查看。”
程烈子指了指最近的一个，又道，“安州的官员偏爱在夜间抢劫田地，可抓着了人又咬死不认，李巡抚没办法只得用了这么个笨主意。”
“风这样大，烛火被熄灭了怎么办？”李宛问道。
“不会，那烛火装有李巡抚亲自设置的机关，再大的风雨都不会熄灭，可若有不熟悉路径的人在田里乱走便会触发机关扣灭火光，报警的铃铛刹那间就响彻山林。”
“你可知道那触动报警的暗器在何处？”
程烈子狡黠一笑，“草民不才，这主意正是草民给李巡抚提的建议。”
山路盘旋，白云舟赶着马儿又不敢走快，只觉得马车一顿便再也走不动， 鞭子七零八落抽在空中，马儿尽力嘶鸣仍旧没反应。
“娘娘，车轮子陷进去了。”白云舟在车窗外喊道。
此处身在半山腰，借着田里的莹莹火光，可将上下几里的田地尽收眼底，李宛索性叫白云舟去方才路过的岩洞寻人求助，自己则跳下马车要细细看看农田。
拎着李宛大氅的后摆，程烈子腾出一只手扶着她的胳膊，“娘娘小心，田里有诸多秸秆，若是被它戳一下子，十天半月好不了。”
“放心，我有分寸。”
眼瞧前面有块干净的异常的空地，李宛蹲下身子细细观察，这地里的瓜苗都是被连根拔起，因此才能咋成徒弟坑坑洼洼的，可见偷瓜之人用心狠毒。
“这瓜若是不连根拔起，便还能再生一年，一根瓜苗结十只瓜，怎么着也得五两银子。”
程烈子蹲在她身边，随手抓起一把秸秆给她看，指着断口道，“娘娘看，这种的便是瓜农自己砍断的，被抢走的大都一刀了断，自己斩断的则多少会留些根系。”
“银钱都抢走了，何苦还来坑地里的瓜呢。”
李宛感叹道，虽说是夜色朦胧，可借着萤火依旧能隐约瞧见有烂坏的存在。
远处山路似有人声喧闹，程烈子眯着眼睛分辨办成，突然脸色一变，拉着她道，“娘娘，快随我这边走，是杨纳的人来了。”
“他们定然是清理痕迹的，娘娘没来之前安州就是他们家的后花园，便是生抢也没人敢拦，可今儿娘娘问起这瓜地，他们定然要以防万一来清理干净。”
顺着少年的牵引两人快速从田里撤出，往山野密林里暂时躲避。
李宛道，“我已经将众人都关禁在驿馆，消息居然还能传出来，眼线不少啊。”
“杨纳能横行霸道，一方面是因为他是胡家的上门女婿，还有一方面则是他和布政使王远尽官官相护，那瓜田的诸多收益大半落在那二人的口袋里。”
“我们从小路寻去，若是白云舟和他们撞上，也能分辨得出咱们往哪儿去了。”
两声凄惨的尖叫从农田传出，没等反应又有一柄利箭自黑暗中袭来，李宛眼疾手快拉着少年避开，回头在看，周围突然围上了诸多蒙面黑衣的兵卒。
程烈子拉起她的手转头就跑，他自小在山野长大，这片山便是闭着眼睛也能摸出一条生路，两人夺命狂奔，黑衣人在后紧追不舍，林子越跑越黑，树丛越走越密，直至看不到半点烛火光亮，少年抽出长箭砍断挡路的藤条，自缝隙里挤进去，豁然开朗。
断崖映着半轮玄月在昏暗的夜空之下无比静谧。
他面如菜色，“娘娘，没路了。”
“从这跳下去，下面是什么？”李宛双手叉腰喘息着，她许久不曾这么运动过，一时间还真有些疲惫。
少年的眼睛顿时睁圆，摇头如浪鼓，“不可不可，这下面是千年的密林，若是跳下去，没摔死也要被野兽咬死的。”
身后屡屡传出衣料与石块摩擦的动静，那些黑衣人从小缝中挤进，围成一个半弧形。
李宛悄声对程烈子道，“若是无路可走，就走这条路，摔死也比落他们手里强。”
黑衣人从中裂出条缝隙，领头的姗姗来迟，李宛盯着他，总觉得那双眼睛在什么地方见过。
那人突然摘下面罩，弯腰行礼，“段禧，见过娘娘。”
李宛顿时明白了怎么回事，心里一阵懊恼，谢淳那厮到底是如何将消息传出去的？
冷嘲热讽道，“段佥事，怎么，你不在京护防，千里迢迢追到本宫的眼前来了？”
她的心自从见到段禧便凉了半截，一则这位猛将原一直没有被她们收入囊中，二则她的三脚猫功夫对付段禧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看来除了跳崖，别无他选了。
“娘娘宽厚仁爱于段禧有恩，但臣奉陛下之命追杀之，皇命在身不能违抗，请娘娘自裁。”
段禧从腰间抽出一柄锋利的匕首，递给李宛道，“娘娘请。”
“看来，段佥事今儿是铁了心想要本宫的命。”
细长的眸子扫过那柄匕首，柄上还刻着段字。
“要本宫自杀也没问题，只是这少年实在无辜，段佥事既然都到了这不如咱们做个交易，咱们来比试一番，若是本宫赢你，放这少年走，将他平安护送到府城交给贺兰喜，若是本宫输了，悉听尊便。”
李宛抄起匕首按住愤愤不平的程烈子，冷静的眸子紧紧盯着段禧，见那少年的眼眸逐渐从坚定到松动。
她又道，“本宫之前也算对段佥事有恩，我不求你能放过本宫一条生路，但求别连累其他人，在你手下讨要一条无辜的人命应该不难吧？君子之约，大人还是要细细思量的好。”
黑衣人中站出来个小子，对着段禧小声说了什么，可他却手一摆叫那人退了回去，兀自卸了腰间的长剑扔给李宛。
抱拳道，“比武重在公平，臣用匕首，娘娘请用此剑。”
叫程烈子远远的避开，李宛脱了碍事的大氅，两手握着沉甸甸的剑，认真思量该在何时甩出自己的银针。
段禧偏又扔了袖箭，对她道，“君子之约不可违背，娘娘请将袖中和腰间的银针拿下，为保公平臣也如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