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春芳的惊呼如同武林高手甩出的流星锤,直接把彭家和从梦乡里撞飞,落在自家床上猛弹起来。他一边高呼:“怎么啦、怎么啦?”一边双手四处拍着找他的眼镜。
平时他都会放在枕边,昨晚太累,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突然睁眼没有眼镜的加持,完全跟瞎了没两样!他想立刻冲出去保护老婆,却有心无力,唉,眼睛不好,连英雄都当不利索!
一时半会摸不到眼镜也得赶紧去看看老婆究竟遇到了什么呀,他像只无头苍蝇跌跌撞撞地冲到房门口,春芳已经开了灯,原来是三个孩子没等鸡叫就起来了,正在客厅阳台忙忙碌碌,春芳的惊叫和突如其来的光亮,让他们仨吓得原地立定:一个握着扫把、一个拽着抹布、一个举着喷壶,不知所措地望着李春芳和彭家和,仿佛主题为“惊恐”的群组雕塑。
“怎么啦怎么啦?”彭家和一直觉得近视真是个非常矛盾的毛病:明明训斥人的时候都怒吼一声“睁大你的眼睛(狗眼)看清楚!”,但他每次想看清楚的时候,总是身不由己地眯着眼,他就一直很困扰:看清楚,究竟应该睁大眼还是应该眯着眼?当然,对他来说,近视得实在太厉害了,睁成圆眯成缝都是徒劳。
“唉,你们几个孩子为什么不开灯呢?黑灯瞎火地搞卫生,搞得干净吗?”李春芳说完,看到几个孩子不安地低下头,意识到这话确实说得不合适,赶紧解释:
“我不是说你们不该搞啊,我是说你们要是看不清楚,就可以开灯。”
“你这说的什么话?他们还不是为了给我们节约电费!”
彭家和知道,良家寨村民省到骨子里,节约用电肯定是三个孩子的习惯。
“他们又不是专门来我们家搞卫生的。”失去了视力无法眼观六路,必须耳听八方的彭家和全力调动着听觉、使唤着嘴:
“洪强,你和妹妹在这里不要拘束,就安心住着,不用你们做家务,家里人少、东西也少,没有多少事情做。”
李春芳在心里直嘀咕:“人怎么少了?好家伙,一口气来了三个人,等儿子回来了,就是六个人,一日三餐买菜做饭、搞卫生洗衣服晾衣服收衣服叠衣服,你是在家里当甩手掌柜不知道辛苦,还没有多少事情要做呢,全扔给你做,你看多不多?”不过这话她当然不会说出来,即便真要说,也得关着门跟丈夫说,在外人面前顾他的面子,这是作为乡长家属的基本素养。
当然,她的脸色不会好看,可惜彭家和一点都看不到,将她的一举一动看得清清楚楚的只有三个孩子。姐妹俩不敢说话,眼巴巴地望着表哥,表哥脸红红的,一副有话不知从何说起的憋屈。小叶觉得表哥自从下了山就好像被拔了牙的老虎,温顺成了一只猫,还是家猫。
李春芳默默地做起了早饭,没有她的首肯,三个孩子不敢继续做家务,生怕坏了女主人的规矩,但也知道不能无所事事地干坐着,于是三个人齐刷刷地站在灶台旁,认认真真地观摩李春芳的厨艺。李春芳觉得很不自在,却也明白,再给他们发号施令,彭家和肯定又会不高兴,那就当他们仨完全不存在-她淡然地、行云流水地该干嘛干嘛。
彭家和回到房间继续找眼镜,毕竟房小床不大,找回眼镜戴上的他,好像戴上皇冠般瞬间恢复自信,走出房门,对着仨孩子苦口婆心地开启新一轮出门在外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循环讲座。
李春芳知道丈夫能说,但也从来没见过他这么能说,事无巨细地交代,比对亲儿子还上心,听得她也跟着担忧起来:他们真的能顺顺利利地到广东吗?到了那里会不会遇到坏人,能应付得了吗?如果他们应付不了,会影响老彭吗?
不过她也只能想到这里,担心也没用,她既没有好办法,老彭也不会听她的阻拦,那就尽量做好后勤吧!
吃完早饭彭家和要先回趟乡政府,说是去打探怎样到广东,其实也是想顺便再打个电话给县城中学,落实带小叶回去的事。小花跟着李春芳去买菜,买好了她提回来、李春芳去上班,小叶主动申请和表哥一起洗碗收拾。
“哥,你怎么一出门,就什么话都不说了呀?”她这个问题算是问着了,陈洪强立刻打开了话匣子: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怕说错了乡长就不带我去广东了。”
在小表妹面前,他不想显得自己畏畏缩缩,憋了一肚子的话也要地方倾诉:
“在良家寨的时候我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像歌里唱的那样,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一离开那里,我就感觉到心里空空的,很担心也像歌里唱的那样,外面的世界很无奈。”
“小叶,不怕你笑话,我昨天晚上就开始想家了。”
碗在陈洪强手里转圈,水龙头的水声,让他想起了家门口潺潺流淌的溪水……
此刻,被陈洪强思念的溪水,正看热闹般地欢快追逐着奔跑的少年李隆煊。
“隆煊,你跑这么快,要去哪里啊?”友芝正走在去村委开广播的路上,好奇地问。
“躲我爸!”他话音刚落,李志和的身影就出现了:
“跑什么跑?你摔倒了就麻烦了!”
语气又急又气又心疼。
“我不跑,站在那里等你揍啊?”穿过树林的阳光如同聚光灯,打在他细如麻秆的小腿上,仿佛在提醒所有人:瘦成这样的孩子,能扛得起揍?
“那你说你是不是该打?”李志和虽然气喘吁吁,脚步也没有放松,一副打不上你我就不是你老子的决绝。
“我又没有做坏事!”隆煊逃跑申辩两不误。
“哟,这是个稀奇事,你们父子还会你追我赶。”虽然友芝的任务只是开开广播放放歌,但新闻工作者的职业敏感,让她不能错过这场好戏。
她一把拦住隆煊:“来,跟友芝姐说,你干了什么?”
“我又不憨,跟你说了,就等于跟全村人都说了。”鲶鱼般活络的他轻松突破她脆弱的阻拦,留下的这句话让她噎了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