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外面人人盯着,帮朝廷做事也不能说出来,为了避免麻烦,仁济堂也只得乖乖往上缴钱。是以,这四大商号遭受了强力的盘剥,恨不得把小商号没收上来的钱都算到他们头上,其中又以京师号被盘剥的最狠。
算下来,每年竟有六成的进项以各种名义交到官府手里,剩下的四成只能面前维持开支。
这也是姜吾道热心制香的原因之一,香品的利润高,没病的人也能买。天知道他想了多少方法来给京师分堂开源。
文谦和方庆都心疼的,每年都说要把总堂和凉州的进项匀一些给他。可他想想算了,各有各的苦,他一人苦好过三人苦。年末和师兄好好吐一吐苦水,吃饱喝足了就又有动力干活了。
归根到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仁济堂再厉害,坐天下的也不是自己。
王阳看他不说话,知道他心情沉重,于是也不再发泄不满。
“方才我一人在外面时盘算过了。今日我等恰好和陶公拟了今年的采买,到时候就以买卖的名义先把那五十人送过去,我会安排妥当。”王阳道,“此事我亦去信告知师父。至于后续是否要在高昌开分号,等回去后再与师父商议。师叔看是否妥帖。”
姜吾道倒是没想到他那么快就想好了,怪不得师兄如此看中他。
他欣慰地点点头,“你安排好就好。”
王阳正要离去,姜吾道忽而把他叫住。
“方才听二殿下问起你师父,我亦有相同的疑惑,他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事?”他问。
王阳目光一闪,道:“详细之处,我也不知晓。应该不是什么急事,师叔若想打听,不若等回去后,亲自问他。”
姜吾道点点头,催他去歇息。
王阳回房路上,经过晚云的厢房,又想起今日裴安说要将她截去碎叶城一事,觉得心塞不已。
他敲了敲门,听到她清脆的声音应了一声,而后小跑来开门。
见是他,晚云露出笑意,在月色下明媚而温柔。
“师兄回来了?”她往他身后张望,“师叔呢?他不会是又喝多了,宿在了外头?”
王阳微微挤出个笑,道:“怎么会?明日要去尧村,师叔有分寸,只小酌了几口,已经回房歇着了。”
晚云长长地“哦”了一声,打量王阳片刻,问:“师兄似乎不太高兴?谁惹师兄了?”
“酒桌上遇到了些诨人,不提也罢。”
晚云怔了怔,随即怒目,道:“什么人竟然惹师兄?他没抢师兄的东西吧?要是抢了,我们立马把镖局的人叫来,找他们理论去!”
王阳会心一笑。
他这师妹,彪悍起来跟个山寨大王似的,实则对同门颇是爱护。
他想起他小时候身子羸弱,有一回被隔壁布行的胖子推到,晚云二话不说,操起棍子,对堂中伙计振臂一呼,果真就打过去了。幸而师父冲出来拦着,险些酿成大祸。
“不必。”他温声道,“不是什么大事,师叔教训过了,无碍。”
“当真?”
“当真。”
“那就好。”她点点头,“那师兄赶紧去歇着,明日还要早起。”
他轻轻“嗯”了一声,却没有走。思忖片刻,他说:“我有一事问你。”
她眨眨眼,道:“师兄说。”
“若是……若是你和九殿下终究不能成,你怎么办?”
晚云怔了怔。
“师兄怎么突然说这个?”她不解道。
“没什么,你别瞎想。就是回来路上和师叔聊起此事,他又说起师父反对来着。”
晚云慢慢垂下眸子,笑靥在月色中显得有几分黯淡。
“师父那边,我会努力说服。若实在不行……”她蹙着眉,咬咬唇,“若实在不行,我也不能不要师父。不过我也不会嫁给别人,就留在总堂,一心一意帮师兄打点生意。师兄必定会养我的,对吧?”
王阳没料到她已经想到了这一步,心中暖了暖。
他笑道:“那得看你干活干的好不好。多养一个人多一分负担,我作为主事者总要计较的。”
晚云撇了撇嘴:“莫非我干活不好么?师兄还有什么可怀疑的?我承认我偶尔偷懒,可认真时还是很不错的,师父不都总是夸奖我么?”
“师父有不夸你的时候么?”
晚云想起师父,不由得傻笑起来,片刻,却小声嗫嚅:“师兄,你说……师父真的会执意不许么?”
王阳凝视她片刻,道:“想这些有的没的做甚。去睡吧,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嗯。”她点点头,“师兄也早点休息。”
王阳莞尔,替她把门带上,听到她在里面落栓,才放心离开。
他没有回屋,只在院子里慢慢踱步。
脑海里复现出师父的话。
师父不想师妹参与此事,但如今看来,师父失算了。
若朝廷没有罢手的意思,而师妹又要嫁给裴渊,就难免被牵连进去。毕竟裴渊的身份非同一般,不但是九皇子,还是封疆大吏。晚云不仅会受牵连,而且是会受大牵连。
他毫不怀疑,若是裴安对凉州有所图谋,或者皇帝对裴渊有所忌惮,说不好会让师妹成为在裴渊府中的暗桩。
光是想一想,王阳就不由得难过。
他和师父的心是一样的。自己受大多的委屈都好,决计不想让师妹站碰一点脏污。
从前,她替他出头之后,曾雄赳赳气昂昂地说:“师兄莫怕,我来保护你!”
他那时虽觉得可笑,却下定决心,自己也要保护好师妹。
这些年来,他已经将晚云视为自己的家人 。而一家人就该相互照应,相濡以沫。
故而如果可以,他也不想师妹沾碰此事。
可今日经过和裴安的交锋,他知道一切已经偏离既定的轨道。
他们终究还是太弱了。
在裴安跟前,无论王阳还是姜吾道,甚至文谦,都只有一张嘴,叫嚣起来就像只没牙的野兽,连他自己都无法屈服。
王阳望着布满星辰的天空,只觉胸中憋着浊气。
他已经竭力让自己成长,接管仁济堂的事务,管的摊子越来越大,把一切都安排的井井有条,长辈和同辈纷纷向他投来赞许。在今天以前,他也觉得自己无所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