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重进单骑闯营盘
刘仁瞻忠魂归故里
崔守珣匆匆赶回淮南,把柴荣的话一字不差转述一遍。李重进阴沉着脸,道:“张永德的信使抢在你的前头先觐见了陛下,他诬告本太尉有歹心,简直岂有此理。”双拳紧攥,眼中怒火喷射,愤怒到了极处,似乎要把张永德掐死捏碎。原来朝中早已有人向他通风报信了,只是做梦也想不到出卖自己的人正是视为心腹的崔守珣。崔守珣深知其中的内情,却故意装出惊讶的表情,问道:“驸马为甚么要诬告太尉?”李重进咬牙切齿道:“为甚么诬告本太尉?还不是觊觎我手里的兵权,我与他分掌禁军,平起平坐,碍着他的眼了,挡着他的道了。他在背后暗箭伤人,简直是小人行径。”崔守珣又道:“太尉打算如何应对?”李重进踱了几步,最后恨声道:“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此仇不报,如何咽得下这口气?”顿了一顿,长吁一声,又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眼下战事正急,闹僵了与战不利。陛下要我有兄长的襟怀,这个时候,我不能睚眦必报,现在就去殿前军营寨,与他好好谈谈。”崔守珣当下传令,命亲兵护送。李重进道:“不必了,殿前军的营寨既不是龙潭虎穴也非刀山火海,我一个人去会会张永德。”他性情急躁,说到就要做到,当即出帐,跨上骏马,出了营寨。
崔守珣害怕李重进单枪匹马,遭遇暗害,于是急忙告知众将。袁彦急得跺脚,道:“太尉也太大意了,单枪匹马前往殿前军营寨,岂不是羊入虎口吗?你怎么也不拦着?”崔守珣愁眉苦脸道:“将军不是不知道太尉的脾气,我拦了可是拦不住。”袁彦大声道:“事不宜迟,立刻召集军马。”韩令坤道:“袁将军且慢,虽说咱们侍卫亲军与殿前军素来不合,但是驸马未必敢暗算太尉。”袁彦道:“我这叫有备无患,万一太尉遭遇不测,也好与殿前军开战。”韩令坤沉吟片刻,道:“未雨绸缪倒也行的,只是咱们先不能自乱了阵脚,太尉没有回来之前,大家都不要轻举妄动。”袁彦大声道:“大家快去准备。”李重进不在,就数袁彦和韩令坤最大了,发号施令,众将应声说是。
李重进单骑行至殿前军营寨,辕门外站岗的军士认出了他,行礼道:“见过李太尉。”李重进神情倨傲,看也不看这小兵一眼,问道:“驸马在吗?”那军士回道:“驸马在军营里,我进去通报一声,请太尉稍等片刻。”李重进道:“不必了,本太尉自己进去。”那军士十分为难,笑道:“太尉见谅,殿帅定下了军规,外人进出军营,都要通报。军规森严,谁都不能乱了规矩。”李重进怒道:“本太尉是外人吗?”说着驰马就往军营里闯。那军士伸手阻拦,叫道:“太尉且慢。”李重进见他阻拦,简直是胆大包天,不由得心间火气,提起皮鞭,劈头盖脸狠狠抽了几下,大声道:“不长眼的东西,滚开。”催马直入,闯进了军营。驰马疾行,到了张永德的军帐外。翻身下马,径直而入。
张永德原本在与众将议事,李重进这么擅自闯入,众人无不大为惊讶。一时之间,军帐里静的出奇。这时那军士进了军帐,气喘吁吁道:“驸马,太尉要进军营,我让他等一下,可是太尉不听。”赵匡胤才智过人,当下瞪眼怒道:“太尉是甚么人,来咱们的军营用得着通报吗?退下。”那军士悻悻退出军帐,心想规矩是你们定的,现在反而斥责我不会做事。挨了几记皮鞭,还受了训斥,当真里外不是人,心中委屈之极。赵匡胤行礼道:“见过太尉。”李重进面无表情的看着张永德,于他的话似乎听而不闻。赵匡胤又道:“咱们都出去。”带领众将出了军帐。
李重进仿佛从天而降一般,突然闯进军帐,张永德起初猝不及防,这时终于缓过神来,笑道:“堂兄请坐。”李重进解下宝剑,张永德以为他要持剑动武,心中一紧。李重进察言观色,心中冷笑,道:“我不是来杀你的,不要害怕。”张永德哈哈一笑,道:“堂兄说笑了。”李重进把宝剑放兵器架上,大大咧咧坐下。张永德心想:“看他的样子,来者不善,莫非兴师问罪来了?”试探着问道:“堂兄来我的军营,有何要事?”李重进一双鹰目透着寒光,紧紧逼视,似乎要看穿张永德。张永德岂能在他面前示弱,当下扬起脑袋,脸上似笑非笑。纵然如此,在利如刀剑目光凝视之下,却也背脊发凉。或许是心虚的缘故,竟然浑身不自在。李重进一字一顿道:“前些时日你是不是给陛下写了一封信,诬告我有歹心?”张永德心念电转,不答反问,道:“这些话是谁说的?”李重进嘿嘿冷笑,道:“你别管是谁说的,只回答我有还是没有。”张永德再傻再笨也不会当着他的面亲口承认,当下斩钉截铁道:“没有,决计没有的事。”李重进沉声道:“当真没有?”张永德犹是信誓旦旦道:“天地良心,咱们是堂兄弟,我怎么会诬告你呢?”顿了一顿,神情义愤填膺道:“是哪个小人在背后鬼鬼祟祟,挑拨离间,给我抓住,一定饶不了他。”
李重进察言观色,张永德神情激愤,挑不出一丝破绽,不禁心想:“看样子似乎不是他做的,难道通风报信之人冤枉了他?”只听得张永德又道:“咱们二人分掌兵权,不知道有多少人眼红嫉妒。要不是咱们是皇亲国戚的身份,早就为人陷害暗算了。一定是有人嫉妒咱们,因此千方百计的挑拨离间,你可千万不要上当。”李重进反复琢磨,只觉张永德这些话不是没有道理。那通风报信之人没有证据,不能仅凭他一面之词就断定张永德写信诬告自己。他勇猛有余,智谋不足,听了张永德一席话,不禁左右为难。
张永德又道:“咱们虽然都在淮南,但是各行其是,你打你的,我打我的,难道见一面,今天要好好叙叙。”当下吩咐备办酒菜。不移多时,帐中酒肉飘香,案上碟碟碗碗,荤素搭配,摆满了菜肴。二人相对而坐,张永德亲自斟酒,道:“今天你是客我是主,先干为敬。”言罢拿起酒碗一饮而尽。两人推杯换盏,连喝数碗,李重进的面色缓和了一些,不再似刚刚见面那样咄咄逼人,冷若刀剑。张永德道:“这里没有外人,我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咱们虽然有些不大辑睦,多多少少有些口舌之争。可是我光明磊落,不屑在背后拍黑砖放冷箭。”顿了一顿,又道:“我知道你今天是来兴师问罪的,有甚么火尽管发作出来罢。”李重进拍案道:“好罢,你说,为甚么时不时与我过不去?”张永德微笑不语,并不回答。李重进追问道:“理屈词穷了,没有话说了是吗?”张永德道:“我是有不对的地方,可是你不也是一样,处处刁难我吗?”这句话虽然轻描淡写,但是却大有功效,现在轮到李重进无话可说了。
只听得张永德道:“咱们是堂兄弟,我是陛下左膀,你是陛下的右臂,原该齐心协力。如果明争暗斗下去,只会叫大臣们看笑话。”李重进颔首道:“鹬蚌相争渔人得利,咱们斗下去,得利的正是旁人。”张永德端起酒碗,道:“过往的恩恩怨怨,就像这一碗酒,从今而后,咱们不要再斗了。”两人一饮而尽,张永德大笑一声,摔碎酒碗。李重进也像他一样,摔碎酒碗。赵匡胤等人守在帐外,耳闻帐内传出摔碗的声音,都是一颗心提到嗓子眼了。石守信道:“殿帅,里面似乎动手了,咱们冲进去罢。”赵匡胤料定李重进不会鲁莽到在帐中杀人,道:“再等等。”正说之间,只听得张永德道:“来人,换两个碗。”赵匡胤对着军吏使了个眼色。军吏答应一声,送了两个酒碗进帐,出来之后,赵匡胤问道:“里面怎么样?”军吏道:“驸马和李太尉喝得很高兴。”众将闻言,这才放下心来。
李重进道:“咱们虽然握手言和了,可是你要管管你的部将们。”张永德点了点头,道:“殿前军与侍卫亲军私下里有些不合,遇上了不是动口谩骂就是出手殴斗,我也有些耳闻,我一定会约束部下们。不过一个巴掌拍不响,堂兄也要约束约束自己的部下。”两人边喝边谈,酒酣耳热之余,推心置腹,把话都说开了,心中的芥蒂也解开了。张永德亲自把李重进送出军营,李重进接过缰绳,飞身上马。张永德道:“路上慢些。”李重进傲然一笑,道:“我没有醉,你不必担心。”张永德道:“有空常来我军营里坐坐。”李重进点了点头,驰马而去。张永德目送李重进绝尘而去,道:“传令,以后遇上侍卫亲军司的人,客气一些,不要见面就骂动手就打。”赵匡胤应声说是。张永德与李重进明争暗斗,积怨甚深。总算李重进更有英雄气概,顾全大局,单骑到殿前军军营,与张永德饮酒面谈,冰释前嫌,化解了危机矛盾,侍卫亲军和殿前军也都松了口气。
这天潘美来到军营,见到赵匡胤当即行礼,道:“下官见过殿帅。”赵匡胤喜道:“你总算来了,到我帐中说话。”走进军帐,赵匡胤吩咐张琼,道:“告诉石守信他们,就说仲珣来了,让他们过来聚聚。”张琼领命而去。赵匡胤道:“我调你来殿前司,为的就是兄弟们能够朝夕相处,你先见过驸马了吗?”他的官越做越大,权利也更大了,轻而易举的把潘美调来了殿前司。潘美道:“下官先见过了驸马,再来见殿帅。”赵匡胤道:“咱们是好朋友,私下里兄弟相称便是,没有甚么上宪下官。”潘美微微一笑,道:“既然来了殿前司,我就不客气了,你给我甚么差事?”赵匡胤道:“你是文武全才,想做甚么,尽管直说。”潘美哈哈一笑,道:“到了淮南,我也想像别的将军一样冲锋陷阵,领兵打仗。”赵匡胤十分爽快,道:“既是如此,我先拨给你一千军马。”正说之间,石守信等人走了进来。王审琦笑道:“咱们左等右等,总算把你给盼来了。”潘美团团作揖,道:“兄弟初来乍到,还请大家多多照应。”石守信道:“咱们都是好兄弟,如此客套,岂不是太见外了?要说照应,咱们当中殿帅的官职最高,该当殿帅照应。”众人当即坐下,互述别来之情。
淮南之战打得不温不火,周军和南唐互有胜败。寿州被围困历时将近一年,犹是岿然不动,宛如一支利刺扎在柴荣的喉咙一样,极其难受。柴荣鉴于战事不利,病势好转之后,立即准备再次御驾亲征。显德四年三月二十日,柴荣下诏任枢密副使王朴为东京留守兼判开封府事,三司使张美为大内都巡检,侍卫亲军马步军都虞候韩通为京城内外都巡检。安顿好京师及大内诸事之后,于次日出发,第二次亲征南唐,魏仁溥、李谷、范质、王溥等大臣随军参赞军机。
渡过淮河,柴荣的銮驾浩浩荡荡向寿州进发,李重进和张永德早已接到军报,一同在二十里外恭迎銮驾。柴荣下了銮驾,李重进、张永德及众将行礼道:“见过陛下。”柴荣道:“都免礼罢。”顿了一顿,又道:“寿州现在如何?”寿州之战一直都是李重进主持,他当下道:“回禀陛下,寿州其实早已经没有粮食了,饿死者不在少数。可是不久之前,刘仁瞻腰斩了自己的儿子,军民同仇敌忾,死守不降。再说紫金山盘踞着五万南唐军,因此始终僵持不下。”柴荣点了点头,道:“朕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刘仁瞻擅长防守,是打仗的能手,是淮南的中流砥柱,绝非一般的庸将可比。他越是宁死不屈,朕越欣赏他忠贞不二的品德操守。做臣子的能为国尽忠,虽死犹荣。不过朕不要他死,朕要收服他,为朕所用。”顿了一顿,又道:“陪朕去看看。”张永德道:“陛下龙体刚刚好转,再说一路上车马劳顿,先休息一二日再看不迟。”柴荣敢于横扫天下,自是不把区区小恙放在心上,道:“朕的身子硬朗的很,再说病早就好了,牵马来。”随行的禁卫当即牵了一匹骏马。柴荣跃身上马,在众将簇拥之下,驰往寿州。
侍卫亲军和殿前军共十余万军马驻扎于寿州至紫金山一带,大小营寨绵延二三十里,放眼望去,无边无际。无数旗帜迎风招展,遮空蔽日。柴荣所到之处,将士们高擎兵刃,山呼万岁,刀枪耀眼,人吼马嘶,气势排奡,波澜壮阔,如同渊渟岳峙。
柴荣沿着寿州至紫金山走了一遍,回到行宫,对李重进道:“说说这里的军情罢。”李重进指着地图道:“寿州被围一年了,粮食早已断绝,不足为虑。只是紫金山上驻有五万南唐精兵,居高临下,共有先锋、金牛、望月等十八座营寨。十八座营寨星罗棋布,首尾相连,与寿州遥相呼应。虽然前些时日,臣突然袭击,杀死杀伤五千余南唐军,可是驻扎于紫金山的南唐军元气未伤。”柴荣目注地图,道:“寿州不降,一来是刘仁瞻忠心耿耿,二来是紫金山驻有援军,为了让刘仁瞻死心,先攻打紫金山。”指着十八座营寨正当中的先锋寨道:“以围点打援的办法,先攻破先锋寨,使南唐军首尾不能相顾。”转过身去,询问众将,道:“第一仗谁先打?”赵匡胤抢先道:“臣愿为陛下打这第一战。”如果是别的大将请战,柴荣还会嘱咐一番,但是他知道赵匡胤不但骁勇善战,而且足智多谋,如果战前面授机宜,指点兵法,反而使他束手束脚,施展不开。只是怕他和往常一样的身先士卒,不要命的一往直前,出于爱惜大将之心,因此特意嘱叮道:“你现在是殿前都指挥使了,不必每战都身先士卒。以后有很多仗要打,朕还要靠你攻城略地,为了朕要爱惜自己,不可受伤。”听了这句体贴入微、关怀备至的话,赵匡胤不禁热血沸腾,当即单膝跪下,道:“臣领君命。”柴荣点了点头,道:“下去准备准备,明日朕亲临战场,为你助威。”赵匡胤应声唱诺。
议完明日的战事,众将告退。回到营寨,李重进黑着脸庞,环望众将,道:“适才你们怎么不请战?”众将此时方知他头不是头脸不是脸,竟然是为了这件事。袁彦道:“下官原本是要请战的,可是却被赵匡胤抢了先。”李重进道:“陛下亲临淮南,就是为了先攻破寿州和紫金山,首战大捷是预料之中的事,想不到竟然给赵匡胤抢了先机,气死我了。”这句话说的咬牙切齿,痛恨之情,形于辞色。其实他与赵匡胤并没有甚么过节,之所以这般耿耿于怀,归根结底,实则是侍卫亲军与殿前军之争,也既是他本人与张永德之争。
张永德及众将回到殿前军营寨,走进军帐。张永德道:“明日是首战,为了激励士气,为了把侍卫亲军压下去,必须大获全胜,本驸马拨给你一万军马。”赵匡胤道:“一万太多了,下官只要五千军马。”张永德道:“你要想清楚了,明天陛下要亲临战场,若是败了,不但殿前军颜面扫地,你也有罪。”赵匡胤信心百倍,昂然道:“驸马放心,下官自有分寸,杀鸡焉用牛刀,五千军马足矣。”转头对石守信道:“召集军马,我要训话。”石守信应声说是,大步出帐。过了一会,石守信又走进军帐,道:“殿帅,五千精兵集结完毕。”赵匡胤点了点头,走出军帐,来到五千精兵面前,大声道:“明天陛下会亲临战场督战,因此只许胜不许败,哪个敢临阵退缩,休怪军法无情。想当逃兵的,就想想六合罢。”众兵齐声唱诺。
次日凌晨,赵匡胤带领五千精兵列于紫金山下,等候命令。其时正是三月时节,春寒料峭,乍暖还寒,但是五千精兵皆是孔武强壮之身,虽然单衣单甲,犹是热血沸腾,一点也不觉得冷。这时文武大臣们簇拥着柴荣行来。柴荣手持令旗,头戴鎏金头盔,身罩明光铠甲,两肩一对龙首护肩,腰间系着一条金带。端坐于青骢马上,气象庄严,威风凛凛。赵匡胤趋步上前,躬身道:“陛下,臣及五千精兵已经准备好了。”柴荣点了点头,遥望紫金山,挥动令旗,大声道:“出战。”战鼓和号角之声响起,赵匡胤当即拔出宝剑,用尽浑身力气吼叫道:“杀。”一声令下,五千精兵冲向紫金山。因为要仰攻南唐军,所以没有一个马军,五千精兵全都是步军。他们高举兵刃,嘶声呐喊吼叫,叫声响彻云霄,惊动天地。争先恐后冲向紫金山,仿佛一团巨大的飓风,所到之处,飞沙走石,寸草不生。
先锋寨的南唐军刀剑出鞘,有的藏在岩石旁有的躲在树木后,严阵以待。等到周军攀上山坡,弓箭手纷纷弯弓搭箭,一时之间,羽箭如雨,密不透风。周军的弓箭手也持弓对射,其余士卒则各自抢占隐蔽地形,躲避铺天盖地的箭雨。赵匡胤见攻势受挫,大声道:“张琼,攻上去。”张琼答应一声,转头对着身后的士卒道:“跟我冲上去。”一手举着盾牌,一手擎刀,一马当先,冲上山坡,举刀便砍。后面的周军紧随其后,一样的见人就杀。短兵相接,近身肉搏,非弓箭手所长,南唐军的弓箭手于是且战且退,转头奔回先锋寨。战前赵匡胤有言在先,临阵退缩者格杀勿论,有了六合之战的前车之鉴,周军都视死如归。先锋寨虽然居高临下,以逸待劳,占尽天时地利,但是周军如同猛虎饿狼一般,轻而易举突破弓箭手的埋伏,直达先锋寨。
张琼冲在最前面,扔掉盾牌,看准一名南唐军校,大吼一声,将其砍翻在地。面对如潮水一般的周军,南唐军气为我之夺,仓皇应战。双方斗志不啻天壤之别,周军见人就杀,这那里是人,分明就是地狱里冲出来的杀人恶魔。南唐军斗志尽失,一触即溃,死伤二三千人,只留下空无一人的先锋寨。附近的营寨眼见周军士气如虹,战况惨烈,都吓得龟缩不出,没有一个人出来救援。张琼浑身是血,咧嘴道:“我还没有杀过瘾,还打哪里,殿帅下令罢。”
战前柴荣只下令攻破先锋寨这一个营寨而已,但是赵匡胤觉得时间还早,尚有余裕,当下道:“石守信,给你一千人,把诸如兵器粮食这些能搬的东西都运回去,而后一把火烧了先锋寨,其余人跟我攻打那个营寨。”说着一直附近的金牛寨。石守信留下来搬运兵刃粮食等军需,赵匡胤则率领四千军马直扑金牛寨。金牛寨一战也丝毫没有悬念,周军大获全胜。其实尚未抵达金牛寨的时候,南唐军就已经军心动摇,逃跑者多达半数。刚过晌午,先锋寨和金牛寨就被先后攻破,不但缴获了无数军械还俘获了二千余名俘虏。首战告捷,柴荣心中大喜,当下解下金带赐给赵匡胤,并赏赐五千精兵二千贯钱。赵匡胤跪接金带之后,转过身去,振臂高呼:“陛下万岁,周军威武!”五千精兵既打胜仗,又得了赏赐,无不欢呼雀跃。
起初李重进的数万军马驻扎于寿州至紫金山一带,虽然虎视眈眈,但是军马少于寿州守军和紫金山上的援军,不到他们的一半,因此许文稹、边镐、朱元等南唐诸将并不担心。然则前些时日张永德忽然率领数万殿前军到来,如此一来,双方军马持平。大周两支禁军的营寨星罗密布,绵延二三十余里,一眼望不到头。战云密布,杀气腾腾,气氛陡然变得凝重肃杀。昨天南唐诸将看到柴荣黄盖扇,方知他已经亲临战场了,更是忧心忡忡,人人自危。附近营寨为了自保,只能眼睁睁看着先锋寨和金牛寨被攻破。并非是不想救,而是周军勇猛无敌,当真是摧枯拉朽,无坚不破,心怀畏惧,不敢救援。柴荣以围点打援的兵法,击毁先锋、金牛二寨,不但切断了寿州与紫金山之间的通道,更震慑了南唐军。
次日柴荣以王溥为使者,携带自己的亲笔书信进入寿州招降,周廷构和孙羽二人迎接王溥进城。来到官署,三人分宾主落座。王溥问道:“怎么不见刘将军?”周廷构道:“刘将军身有要事,不能来见贵使。”王溥察言观色,猜想所言不实,微微一笑,道:“寿州被围得水泄不通,除了防守,刘将军还有甚么要事?周天子命本相进城劝降,你们既然没有诚意,那么就告辞了。”言罢站起身来,作势欲去。孙羽忙道:“贵使且慢。”王溥手捧柴荣的亲笔信,道:“这是周天子写给刘将军的亲笔信,你们请他出来接信罢。”因为大军压境,胜券在握,而且本身又是大周宰相的缘故,神情高傲,盛气凌人,一副命令的口吻。周廷构和孙羽面面相觑,半天说不出话来。
王溥冷笑一声,道:“鉴于刘将军忠贞不二,刚正不阿,周天子所以欣赏有加。正是出于爱才之心,因此一再劝降,既然刘将军如此不识抬举,本相也只能如实回去复命了。刘将军如此固执己见,执意不降,那么就只能兵戎相见了。”言罢拂袖而去。周廷构和孙羽见他要兵戎相见,吓破了胆,急忙挽留。孙羽道:“贵使留步,刘将军不能来面见贵使,的确是有难言之隐。”周廷构道:“事到如今,我们也不隐瞒贵使了,刘将军操劳过渡,以致病倒了,所以无法来见贵使,请贵使海涵。”两人连连作揖,卑躬屈膝之情形于辞色。自寿州被围困以来,刘仁瞻抱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之心坚守城池,一刻也不曾松懈。腰斩刘崇谏之后,派遣信使面见李景达,请求李景达准允自己出城与周军决一死战,让边镐接替自己镇守寿州。可是李景达不允,仍令他坚守寿州。刘仁瞻陷入绝境,加上操劳过度,精力交悴,再也无法支撑,终于一病不起。
刘仁瞻病倒,与王溥来说,自是天大的好消息,道:“既然刘将军病了,无法视事,那么本相就与你们谈罢。”周廷构道:“贵使请上坐。”孙羽也跟着道:“是啊,请上坐。”王溥以天朝上国宰相自居,也不客套,坐于上首。周廷构和孙羽反而坐于下首相陪。王溥道:“刘将军病倒了,这封就由你们转交给他罢。”周廷构接过劝降信,收入怀中。只听得王溥又道:“昨日紫金山先锋寨和金牛寨被攻破,南唐军死伤三四千人,两座营寨被付之一炬,化为灰烬,想必二位已经知道了。”周廷构颔首道:“已经知道了。”王溥又道:“周天子亲临战场,周军狼虎之师,兵锋所到之处,如沃汤滚雪似针穿朽帛,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此一战只是牛刀小试而已。”一开口就咄咄逼人,此正是威之以胁。紫金山上的南唐军打了败仗,孙羽和周廷构无言以对,相顾黯然神伤。王溥又道:“你们一定在想,既然周军打了胜仗,为甚么不乘胜追击,竟然反复劝降?”瞥了两人一眼,自问自答道:“周天子心怀仁慈,有悲天悯人之襟怀,亦非穷兵黩武好战之君,为了使军民免受伤亡,因此极力劝降。你们试想一下,寿州粮食罄绝,疲态尽显。紫金山上的援军刚刚吃了败仗,军心离散,士气低落,何以抵挡十余万周军雷霆一击?”声情并茂,正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周廷构和孙羽自知仗打到现在,胜负已见分晓,相顾摇头叹息。
王溥又道:“君无戏言,周天子许诺,只要投降,原南唐文武官员,一概留用。周天子雄才大略,两位若拨乱反正,投靠明君,官位只会节节高升。”这是投其所好,诱之以利。周廷构和孙羽对望一阵,互相交换眼色,最后周廷构道:“其实不必贵使说,咱们也有自知之明,寿州是守不下去了,可是毕竟我们不是主将,无法发号施令。”王溥微微一笑,道:“二位若是诚心投降,一定会有办法的。我先回去复命,静候你们的消息。周天子虽然好脾气,可是帐下的大将们未必好性子,你们不要借故搪塞。”言罢昂然而去。送走王溥之后,周廷构和孙羽回到官署,孙羽道:“你怀里的招降书其实也是最后的通牒,若再负隅顽抗,只怕周天子不会再有好脾气了,令旗一挥,寿州旦夕可破。刘将军病倒了,无法视事,何去何从,你这个监军该做决断了。”周廷构虽然想投降,可是又不愿担背叛南唐的名声,沉吟片刻,道:“我只是监军,虽然刘将军病了,毕竟还在,不如咱们一起去与他商量商量。”孙羽皱眉道:“你是知道刘将军秉性的,宁可粉身碎骨,也决计不会投降,与他商量投降事宜,不被腰斩才怪,刘崇谏的事,你这么快就忘了吗?”两人愁眉苦脸,相对枯坐。孙羽脑中灵光一现,道:“这么大的事,咱们都做不了主,不如请刘崇谅、刘崇赞来商量商量。”周廷构心中大喜,心想这是个好主意,当即遣人去请刘氏兄弟。
过了一阵,刘崇谅和刘崇赞来到官署。刘崇谅问道:“二位叔伯要咱们来此,不知道所为何事?”周廷构拿出招降信,道:“这是周天子写给你父亲的信,你们看看罢。”刘崇谅仔细看了一遍之后,又交给刘崇赞,问道:“二位叔伯是降还是不降?”孙羽道:“你父亲是主将,降或不降,原本该他定夺,可是如今病倒了,你们是他的儿子,何去何从,你们拿主意罢。无论是战还是降,咱们都不会反驳。”刘氏兄弟见他把这个棘手的难题抛了过来,好生委决难下。其实事到如今,除了刘仁瞻,阖城军民没有不想投降的。刘氏兄弟当然也不例外,只是深知父亲忠于南唐,如果做主投降,下场必定和刘崇谏一样。
周廷构见他们两兄弟优柔寡断,不禁心急如焚,道:“周天子御驾亲征,其用意不言而喻,就是要得到寿州。外面十多万周军磨刀霍霍,军威之盛,从所未见。寿州只是惊涛骇浪里的一叶小舟,再也经不起风浪了。刘将军镇守寿州为的是甚么?还不是为了保护阖城军民免受杀戮。一旦执意不降,惹怒周天子,必然下令攻城。兵锋所到之处,无一幸免。为了阖城军民,你们就答应投降罢。”刘崇谅早知大势已去,不投降唯有死路一条,摇头道:“不是咱们不降,只是过不去家父这一关。”孙羽道:“刘将军病倒了,你们以他的名义投降,生米煮成熟饭,他也只能顺应天意民心了。”刘崇谅和刘崇赞一点不傻,对望一眼,均想:“你们口口声声说道投降就是保全阖城军民,似乎大义凛然,为国为民。却要我们当家做主,其实是自己怕担叛国的罪名,要我们背这口黑锅罢了。”两人看穿了他们的心思,自是不愿起草降表。刘崇谅道:“家父虽然病了,可毕竟是寿州主将,咱们一起去与他商量,苦口婆心,终要说服他。”周廷构道:“好罢,无论如何,今天也要说服刘将军。”
回到府邸,走进内室,只见刘仁瞻躺在榻上,脑袋下枕着厚厚的枕头,双眼虽然睁着,可是迷离浑浊,没有一丝光采。他忽然中风,已然瘫痪,直挺挺的一动不动。刘夫人正在喂药,他嘴巴不能张开,只能一汤匙一汤匙的灌下去,倒有大半漏了出来。周廷构问道:“将军好些没有?”刘夫人神情哀伤,轻叹一声,摇了摇头,道:“还是老样子,一点没有好转。”刘崇谅道:“阿娘,咱们有事与父亲商量。”刘夫人点了点头,转身出了内室。
刘崇谅小心翼翼道:“父亲,周天子刚刚遣使送来招降信,这是周天子的亲笔信,孩儿念给你听听。”看了刘仁瞻一眼,见他神情没有变化,于是念道:“刘将军亲启:昔有李景武忠心社稷,今有将军宁折不挠。然李景昏聩无道,奢靡无度,诚非明君。将军刚正不阿,朕甚欣赏之。为将军令名之计,为阖城军民存亡之计,望将军弃暗投明。彼若来降,一切如故,依旧镇守寿州。朕拂尘相迎,愿彼早日来归。”‘景武’是唐朝名将李靖的谥号,柴荣在信中把刘仁瞻与他相提并论,显而易见,欣赏有加。孙羽道:“咱们知道将军宁死也不投降,可是没有粮食,军民都要饿死。周军军威强盛,兵锋所向,无人能撄其锋锐。除了投降,咱们已经无路可走了。”刘仁瞻虽然瘫痪在床,口不能说,身不能动,可是心里十分清楚明白,他们这是劝降来了。不但孙羽和周廷构求生心切,毫无气节,就是两个儿子也背叛了自己。他痛恨自己这个时候病倒了,不禁泪水滚落。刘崇谅和刘崇赞当即跪下,抱头痛哭。刘崇谅道:“父亲,但凡有一点办法,咱们也不会投降,求你原谅。”
次日,寿州城上竖起了降旗。刘崇谅等人身穿白衣,走出城门。他手捧降表,走在最前面,后面依次是刘崇赞、周廷构和孙羽。刘仁瞻躺在床板上,虽然双眼紧闭,犹是老泪纵横。天空中墨云叆叇,军民也都心情沉重。
来到行宫,众人跪下,刘崇谅将降表举过头顶,顿首道:“清淮军节度使刘仁瞻向陛下请降。”孙延希这次随军服侍饮食起居,当下接过降表,呈给柴荣。柴荣看了一遍,道:“都起来罢。”走到刘仁瞻身旁,温言道:“将军甚么都不要想了,安心养病,朕以后还要委以重任。”刘仁瞻死志已绝,仍然紧闭双眼,似乎充耳不闻。柴荣道:“抬刘将军下去。”那四名士卒当下抬了刘仁瞻回府。柴荣又道:“杨信。”右羽林军统军杨信躬身道:“臣在。”柴荣又道:“刘将军病愈之前,暂时由你署理清淮军事务,周廷构、孙羽,你们先做他的副手,日后再酌情除授官职。”周廷构和孙羽应声说是。柴荣又道:“听说饿死了很多人,朕于心不忍啊,即刻拨运粮食,先让军民们吃顿饱饭。从前有的百姓听从南唐的指令,藏于深山湖泊之中,自备衣甲,与禁军为敌,杀死打伤禁军。以前事既往不咎,招抚他们归家,各事生产。城里的军民除了犯死罪者,一概赦免。”刘崇谅等人当即跪下谢恩,道:“天恩浩荡,吾皇英明!”
寿州举城投降,接下来就是攻打紫金山了。柴荣调兵遣将的时候,紫金山上的南唐军早已炸开了锅。千辛万苦驰援寿州,想不到寿州竟然先投降了,有的人愤愤不平,有的则打起了退堂鼓。朱元与许文稹、边镐离心离德,当夜率领部下投降。次日周军大举进攻,南唐军惨败,死伤无数,投降者更是过万,许文稹和边镐被生擒。
这天孙羽手捧除授刘仁瞻为天平军节度使兼中书令的制书来到刘府,刚进府邸,就听到哭泣之声,原来刘仁瞻已经与世长辞了。他心中一阵难过,祭拜之后,回到行宫复命,道:“陛下,臣刚到刘府的时候,刘将军就已经与世长辞了,刘夫人也自尽殉节了,还有数十名将校士卒自杀陪葬。”刘仁瞻最终还是不能为自己所用,柴荣心中唏嘘不已,也惋惜不已,长叹一声,道:“追赠刘仁瞻为彭城郡王,找个风水好的地方,厚葬了他们夫妇,连那些自杀的将校士卒也一并厚葬了。”为了旌表刘仁瞻忠心不二,下诏改清淮军为忠正军,杨信任节度使。南唐不甘其后,也追赠刘仁瞻为太师、中书令、卫王,谥号‘忠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