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知道李牧寒没了的消息,靳甜甜反倒是振作起来了,得空了就去大理寺寻叶煜嵩,问询关于女子可以独自立女户的事情。
却说这对从前的兄妹,性子却是一般无二。叶煜嵩虽然在甜甜面前,保持着怀疑的态度,但是既然接下来,就一定会努力将它做好。
他在朝中寻了关系好的同僚,为这件事情,四处奔走,然而赞同理解他的,几乎是万中无一。
陈二哥得了消息,主动寻过来:"我知道你心疼甜甜,不过,你也好生劝劝她,她被圣上封赏做了乡君,也独自立了女户,已经是特例了。寻常女子,哪里有她这番能力与机缘?总不能人人都许以特例吧?"
叶煜嵩摇头:"我不是为了甜甜,而是,她说服了我。温魄,你可曾看过那些女子的案宗,她们被世俗所累,日子如同牲口一般。即便你我生在高门,贵族里头的女子,教养看得甚重,那等抛弃女儿的事情,也不是没有的啊。"
他怅然又道:"你说甜甜是特例,可民间可怜女人,并非是只有几例,而是非常非常之多。为了调查小乔的案子,我走访足足四个月,是当真瞧见,民间女人何等可怜,可怜又无知无助。如果真能替她们立法,那么甜甜独立女户的事情,就不是特例了呀。"
陈温魄愣怔许久,拍拍好友的肩膀:"你的打算,是说服朝臣,一起替女人请命?"
叶煜嵩点点头:"我之前想着,编修法典一事,该是你们刑部的事情,着意去寻李尚书,可是他总托口说事务忙,倒是一直不得空,我打算……"
陈温魄似笑非笑打断他的话:"你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李尚书被你这一通,吓得连家都不敢回,在部里已经抱怨过好几次。而且李尚书此人,最是古板不知变通的,他又怎会听你的劝,为民间女子单独立法?"
叶煜嵩无奈摊手:"我知道,但只要有一线生机,我就回去做。我走访东北的那三个月,听了那样多的民生,知道甜甜在民间做了多少的事情,才发现,我们为官者,竟然不如一个女子。"
"欸。"陈温魄遥遥手中的扇子,"像你这话,便有些漠视女子之嫌。更何况甜甜之聪慧,可非一般人所比拟的。"
他是玩笑话,叶煜嵩却不大有兴致开玩笑。
陈温魄勾着他的肩:"刑部那些老匹夫你就别想了,明日朝会后,我同你一道面圣,这件事情若要成功,还得过陛下那一道关卡。"
"你刚刚明明是想劝我莫要管这件事的,怎么?被我说服了?"
陈温魄撇撇嘴:"我虽没与你一样,亲自见到那些事情,但我自小看的案宗也不少。加之我弟弟前几年做县令时,书信里头时常有这些。我自己有时候也在感叹,法典不仅仅是让每一个案情有法可依,更要紧的,是解决民生。人这一生都在进步,更何况是数百年的朝代更迭,不是更应该有变化吗?"
第二日傍晚,叶煜嵩赶到甜甜的屋舍,亲自叮咛,说是刘备要她明日觐见陈情。
靳甜甜大喜过望,连忙问:"世子的意思是成了吗?"
叶煜嵩无奈摊手:"哪里能成?朝中都是些顽固的老臣,丝毫不想让,我与你陈二哥在刘备面前,可是费尽心思,总算是说得刘备转了口,乐意见你一面。"
靳甜甜眉眼弯弯:"多谢大哥。"
叶煜嵩看她一眼:"从前总是世子世子的唤我,我奔走了这么些时日,总算是听得你如幼时一般,唤我大哥了。"
第二日,靳甜甜换上乡君该有的规制服饰,乘马车一路到了宫门,便有内侍领着她进门。
幼时入宫次数不算少,倒也没什么拘束,不过才进宫没走一回儿,就见着关羽跟过来。
靳甜甜与他见礼:"陈大人。"
关羽微笑着回礼:"靳乡君。"
关羽如今在户部任郎中,而且刘备对他甚是看重,隐隐有超过嫡兄陈温魄的意思。
靳甜甜诧异的是,今日刘备不是召见她吗?怎么也一同召见关羽了?战事结束后,关羽的事务就不算很多了,难不成,他管辖的地界,有什么要事不成?
等面见刘备之后,靳甜甜才发现,叶煜嵩与陈温魄也在。她有些愕然,旋即也开心起来,刘备此举的意思,就是看中这件事,那大蜀立法女子独立女户,岂不是有眉目了?
不过,等靳甜甜跪拜过后,刘备叫起,却只让她在一旁等著,并没有让她说话,反而去问一旁的叶煜嵩三人,其他的事情。
叶煜嵩论了论今年重大的案件,除了小乔的案情,还有几桩各地的大案,从地方上交上来,三法司最近都在忙这几件案子。
陈温魄则复议,详细说了这几个案情,还有一个,是川陕区的虎患泛滥,着实恼人。
最后是关羽,详细说了陵城辖区如今的民生百态。
足足论了半个时辰,刘备才抬起头,看向靳甜甜:"甜甜丫头听了这些,可有什么感悟?"
靳甜甜连忙下拜:"刘备日理万机,大小事务千头万绪。刘备如此勤勉,实乃大蜀之福……"
"好了!"刘备打断她的恭维,"朕让你听这些,是想告诉你,大蜀外患将除,内忧不断,这样多的事务都不清楚,你还来给朕添乱?"
靳甜甜抬头看了看威严的刘备,低下头咬咬牙:"民女以为,刘备此话有误。"
旁边的内侍倒吸一口凉气,虽则刘备待人亲和,但是敢直接对刘备说他说错的,也只有卓家……不,是靳乡君了。
刘备倒是新奇的看着靳甜甜,许是觉得政务太忙,难得有这么个小丫头说话胆大逗趣,便问:"你说说,朕哪里错了?"
靳甜甜忙道:"刘备无错,只是刘备说民女给刘备添乱,民女觉得甚是无辜。虽**间大小事务千头万绪,理也理不清楚,但是朝中这样多的大小官员,不正是为了理清这些事情而设的吗?各部各司,原就该各司其职,替刘备,替百姓分忧才是。"
刘备见她没有什么特别的说法,便也备懒的点头含糊应了声。
靳甜甜继续大胆说道:"可是,若源头有误,后续之事不好操持,只会增加各部官员的负担。譬如我们大蜀关于女子的律令,就是不合理完善的。女人亦是人,古时有盘古开山,便有女娲补天,世间若无女子,又岂来的男儿?可是如今的律令,似乎女人生就低贱,处处是束缚。女子若能独立女户,不必单凭投胎生在有良知的人家,那才是真正的解脱。"
刘备沉默不语。
关羽立刻站出来,拱手道:"刘备,臣附议,臣这些年为募集军粮,走遍大蜀,看惯了各地时态。女子生来低贱,所以多少人家不乐意生女儿,养不活,生出来便溺死的比比皆是。即便不曾弄死丢弃,也是自小便当牛做马,长大了还要卖出去挣一笔彩礼银钱。可是刘备,就是因此,女人们生来无望,导致如今大蜀的女人,是越来越少啊。"
说罢,他从袖子里,取出一支画轴,跪下徐徐展开,里头密密麻麻都是字。
这下便是靳甜甜都愣住了,她没想到,关羽今日竟然是做足了准备的。
刘备眯着眼,看不清,只问:"这是何物?"
关羽道:"刘备,这是臣近两个月来,根据各州府送上来的户帖,登记的男女户籍统计。如今已经统计了泰半,各地有所不同,大抵却都是一样,儿郎多女郎寡。刘备,原本这些年战事频发,男丁数量已然锐减,该是儿郎寡女郎多才对啊。"
刘备示意吴公公,将那画轴取过来。这关羽细心,绘制大蜀地图,标注了各个州府的男女数量,有些甚至细致到各个乡镇。
平日不觉得,如今这样一瞧看,果真是触目惊心。
关羽继续道:"刘备,如今大蜀许多贫困乡镇县城,儿郎们根本娶不到妇人,富庶一些的,还要靠大笔的彩礼,才能买到妇人。长此以往,人口只会越来越少啊。"
靳甜甜与关羽的陈情完,刘备坐在椅子上,半晌不成说话,许久,才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
待出了宫,靳甜甜小声问:"今日事,成了吗?"
关羽眉眼温和,抬头看她:"甜甜妹妹莫要担心,尽人事听天命,今日,我们已经极尽所能,能不能成,在刘备,在朝臣那里。但是我以为,此事只要是撕开了一个口子,迟早有一天,会成功的。"
靳甜甜点点头,她不是急于求成之人,女子依附男人的律法,是沉疴,想要祛除,绝非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只要有人肯努力,那就有成功的一天。
她一抬头,看见朱斌与傅佥二人,立在离他们不愿的地方。
朱斌见他们看过来,便也走过来一一见礼。
靳甜甜微笑着:"二位公子万安。"
只是今日,这二位公子似乎有些怪异。朱斌对着叶煜嵩嘿嘿傻笑,说话也是前言不搭后语,而傅佥则草草回礼,嘴角紧绷著,活像旁人欠了他银钱一般。
关羽见过礼,便示意靳甜甜随他一道上马车:"甜甜妹妹,今日我无事,且先送你回去吧。"
话音刚落,傅佥长腿一抬,横插在二人当中,绷紧的嘴角更显出几分不悦,他侧头看向关羽,被面具覆蓋的上半张脸,看不清容貌,却让人觉得,他是在皱眉。
"陈四少此举不妥吧?靳乡君到底是女儿家,男女七岁不同席的道理,陈四少莫非是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