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利娟揭开大铁锅锅盖,麻利地往大木盆里舀热水,伸手试了试水温,满意地翘了翘嘴角。重新往大铁锅添满冷水,回头喊四哥五哥该挑水了,水缸见底了。
钱红霞连忙说她家里的水缸也快见底了。
“好咧。”
钱利安和钱利康一人拿了一根扁担两只桶去挑水。钱红霞领着小孙子赶紧回家等着接水。
“那我也回家了。你妈回来跟她说一声我来过了。”
钱老二媳妇从灶间门外探出头,看着站在水盆边的小娇娇咂嘴笑道。
钱老二特意烙了一盆玉米饼子送过来,却没等到汪桂珍回来,也不想再等了,人情送到,不如早点回家睡觉。
这些年有钱老大家的五个儿子撑场面,没人敢当面笑话钱老二家生了两个闺女是绝户,钱老二媳妇对大嫂汪桂珍时不时地要巴结一下。
“小娇娇跟二姥姥再见。”
钱老二媳妇让小娇娇学着她摇手。
李锦没看钱老二媳妇,等钱利娟脱去她身上的小裤子,赶忙钻进水盆里。
光赤溜溜地让人看着洗澡实在太羞耻了,就算明知道身子是个一岁的宝宝,可是控制不了灵魂的审视。
灶间终于只剩下母女俩,李锦的心舒坦了些。
灶间很快被蕴蕴的水汽给填满了,钱利娟给小娇娇洗好擦干穿上小衣服,正要抱去屋里放到炕上,母亲汪桂珍回来了。
汪桂珍没心情吃饭,看见小娇娇被水汽蒸得红通通的小脸蛋,心里的怨气顿时消了一半。
怕自己身上不干净,汪桂珍没敢伸手抱小娇娇。
“我也洗洗。”
汪桂珍不想浪费热水,直接用小娇娇洗过的热水倒进一个大木桶里。
钱利娟不放心小娇娇一个人在屋里,又把小娇娇放到灶间靠墙的小凳子上坐着。
“今天真是倒霉的一天……”
汪桂珍脱去最后一件花背心坐进木桶里叹息着。
“还好小娇娇平安回来了。”
钱利娟知道母亲因为让疯女人抢走了小娇娇很自责。
“以前我就觉得莲杏挺奇怪的,大夏天的还用纱巾蒙着脸,现在才明白过来,原来她男人往死里打她,不想让人看见脸上有伤。
摊上那么一个浑蛋男人,能活着都是奇迹。多亏老天有眼,早早把她的浑蛋男人收了。”
汪桂珍舒服地闭上眼睛,憋着的话终于可以说出来,感觉心里透亮了许多。
“原来是这样啊!跟禽兽过日子,难怪那女人会疯……”
钱利娟蹲在另一个小木桶边,一把一把地拧着毛巾擦洗身子,她没敢像母亲一样全脱光,穿着白背心和花裤衩,苗条的身影在水汽里分外撩人。
看到这一幕,李锦的脑海里浮现出大师姐在水中沐浴的身影。
那时她还是一个十岁的丫头,随时侍候在大师姐身边,在她眼里,大师姐是世上最美的女子。
此刻,李锦觉得钱利娟是世上最美的女子。
汪桂珍半天没说话,好像在木桶里打坐入定了。
钱利娟小声问母亲水是不是凉了,要不要加些热水,她又烧了一大锅热水。
“哦,”汪桂珍从神游中回来,朝女儿点了点头。
添上热水,头脸再次被热汽笼罩,汪桂珍又有了诉说的兴致。
当年村里有人传言,丁永胜新婚夜发现莲杏不见红,第二天告诉母亲以后,丁家人对莲杏的态度马上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也是从新婚第二天起,丁永胜天天鞭打折磨莲杏。后来莲杏生了一个女儿,丁永胜消停了几天没再鞭打莲杏,直到一年后那个孩子突然摔下炕死了,丁永胜又开始夜夜鞭打莲杏。
后来莲杏又生了第二个女儿,被婆婆百般刁难不会生带把的,连头猪都不如,每天都不给莲杏吃饱饭,丁永胜对莲杏的虐待也更加变本加厉。
“莲杏不知道遭了多少罪哦,肋骨都被打折了,胸口上全是伤,都不知道她是怎么活过来的。她娘家也没人给她撑腰,丁家拿她不当人哟……”
汪桂珍幽幽地说着,钱利娟听得动容。
听到莲杏故事的全部,一股怒火从心口腾起,李锦紧握着小拳头,后悔白天不该对莲杏的嫂子有一念之仁。
如果追根溯源,莲杏的不幸全都是因为她的嫂子把她嫁给了丁家。
可能在莲杏的一生中,唯一能给她慰藉的就是唯一的女儿,所以在一岁的女儿被抱走以后疯得更加厉害了……
可能是因为洗了热水澡解乏,汪桂珍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微微亮了。
发现大儿子竟然没在家,汪桂珍赶紧叫起两个小儿子一起去丁家老屋。
李锦扯着钱利娟要去追姥姥。
钱利娟没法子,只好抱着小娇娇去追母亲。不过她是不会走进丁家老屋的,只想抱着小娇娇远远看着。
山村的早晨透着清冷,钱利娟担心小娇娇受凉,把小娇娇往怀里靠得更紧些。
李锦的头被别在钱利娟的胸前,看不见前面的状况不免有点着急,踢蹬几下小脚,总算蹿高一些,歪头注视着前面道路尽头那栋破败的小屋。
看见四舅五舅像被火烧了屁股似地从丁家老屋冲了出来,李锦觉得奇怪。
钱利娟“咦”了一声,迎向两个哥哥。
“发生什么事了?”
钱利安和钱利康的神色不像是受惊吓的样子,李锦放心了,再细看两个人的脸颊通红好像害羞的样子,又起了好奇。
“没啥,你抱小娇娇出来干什么,早上冷。”
钱利安接过小娇娇,让小娇娇骑在他的脖子上,嘴里喊着“给小娇娇骑大马”,大步朝家里走去。
李锦这个急啊,可是这时候也是身不由己啊。
钱利娟一把拉住五哥,让他说丁家发生了什么情况。
钱利娟知道昨晚大哥没回家,应该一直在丁家给莲杏守夜。如果是大哥出了什么事,四哥和五哥不应该跑出来不管。
“你一会问咱妈就知道了……你放手,我回家弄早饭去。”
钱利康故作镇静地说完,脸色却更窘了。
让钱利娟去死人屋里和母亲说话,她可不敢,更想马上就知道丁家老屋里发生了什么事。
“五哥不说我就不松手,难道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钱利娟的脑子里突然闪出一个念头,紧张又有点兴奋地继续问:
“是不是大哥和陈小红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