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凌身体一僵，顿时觉得如坠冰窖。
白衣女子飘飘落地，一袭鎏金雪衣委地，三千青丝束带垂及，冰肌玉骨，冷颜绝俗，如风拂玉树，似雪裹琼苞。目光中泛着微许朦胧的薄雾，澄如秋水，寒似玄冰。
美人如斯，绝尘空灵。在如幻似雪的槐花雨里，更衬得她清冷孤傲，恍若空谷幽兰，遗世而独立。
“你回来得迟了。”
洛卿寒淡淡道，抬手轻挥，落满一地的槐花瓣便凌然升空，化作萤火一般的光点，消散不见。
纪凌死死盯着她，目光半分都不曾移开。
周身血液仿佛都在倒流，凝冻成冰。他呼吸有些急促，心跳不受控制地开始加快，身体也变得透冷，凉得可怕。
感官在这一刻消失不见，天地万物似乎都变得不重要了，而眼前，只剩下那一道令自己朝思夜想的纤长身影。
却丝毫没有意识到，徒弟用这种仿佛看仇人一般的目光盯着师尊，本就是大逆不道。
许是目光太过炙热，洛卿寒看了他一眼，心存疑惑：“你这是什么眼神，准备弄死我？”
这跟以前那个顺从听话的徒弟可大不相同，被人夺舍了？
纪凌往前走了几步，她黛眉一蹙，往后退，腰却忽地被一把揽住，身体也落入一个温热的怀抱。
洛卿寒猝不及防，一脸震惊。
纪凌近几年个子窜的快，要俯身才能将头埋进她的脖颈。他收紧手臂上的力道，闭上眼，近乎贪婪地嗅着那带有淡淡幽香的青丝。
心里那封存已久的东西，在此刻似乎被生生撕开一道裂缝，鲜血淋漓，血肉模糊，却让他感到一股久违的欣喜与快感。
魔界的那八年也好，三生石的那十七年也罢，直到现在，纪凌才觉得，自己是一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而不是一具行将就木的麻木傀儡。
师尊，弟子终于……找到你了。
只是他还来不及笑，身体便被一股磅礴的灵力猛地震开！
纪凌早已没了前世的浑厚修为傍身，被这一下震得不轻，又无任何准备，后背重重地砸在了老槐树的树干上，后脑勺生疼，顿时连五脏六腑都仿佛受到了重创，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纪凌抬头，一把莹白若雪的银剑已经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寒意凛然。
洛卿寒垂眸俯视着他，看不出怒容，声音却是极冷，没有半分感情：“想死？”
“……”
纪凌连忙起身，慌乱解释道：“师尊……我……”
“洗漱干净，半个时辰后，到藏书室见我。”
淡淡扔下这句话，洛卿寒将剑收回剑鞘，拂袖离去。
直到她的背影消失不见，纪凌才抬手抹去嘴角的血迹，慢慢从地上站起来，拍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无可奈何地笑了笑：
“还是这个性子，真是一点儿没变。”
半个时辰后，阁楼藏书室。
“师尊。”
纪凌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规规矩矩地站在桌案前。
洛卿寒正在埋头看卷轴，闻言头也没抬，只是淡然应道：“清醒了？”
纪凌默了默：“清醒了。”
洛卿寒还是没抬头，继续问道：“你一向是个懂规矩的孩子，今天这是怎么回事？”
纪凌早在换衣服的时候就想好了说辞，滴水不漏道：“弟子先前在摘星台，测得先天灵力等级十一，心中欢悦，想要告诉师尊，却没想到一时激动，所以才失了礼数，望师尊责罚。”
“天生灵力十一级？”洛卿寒只是喃喃了一句，并没有像其他人那般动容，不过终于肯抬头了，皱了皱眉头：“所以，你是在得意忘形？”
“不敢，”纪凌唇角一弯，慢慢俯身，手撑在桌案两侧，不动声色地问道：“只是……弟子先天灵力等级十一，师尊都不惊讶吗？”
纪凌其实生得极为好看，完美地继承了他母亲的容颜。眼型精致，鼻梁弧度柔和，宛若黑夜的眸子幽黑而深邃。垂眸的时候，纤长浓密的睫毛帘子垂落，在脸上投下阴影。
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眼尾上挑，薄唇弯起，宝石一般的乌黑眸子里仿佛倒映着繁星银河，眉目如画，英俊潇洒。
“天生灵力等级的高低并不能决定一切。”洛卿寒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若是肯刻苦努力，即使天生灵力只有一级，日后也能有所作为。反之，就算天生灵力满级，也难有出息。”
“可是弟子是越过满级之外的十一级啊，”纪凌笑得好看。“弟子之前听华云峰的叶师兄提起过，许多年前的玄天门就出过一个天生灵力十一级的弟子，仙门百家无数天之骄子无一能与其争辉，若不是天妒英才，他现在应该早就是玄天门掌门人、名动天下的大宗师了呢。”
“传言不可信，”洛卿寒放下卷轴，起身站了起来。“那人就算不死，也成不了玄天门的掌门。”
纪凌眉梢微挑：“师尊知道内情？”
“听你师伯说过，”洛卿寒长睫微敛。“收拾收拾，随我下山。”
纪凌一愣：“去哪儿？”
洛卿寒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纪凌心里一惊，飞速地在脑海里扒拉前世记忆，直到快把回忆翻遍了，才勉强从自己如今的岁数里推测出一条信息：
瑶湘山的规矩，门内弟子年满十五，就该下山为老百姓除魔卫道。担心弟子因资历不够而遭遇不测，所以第一次下山，身边都会有一位随行长老陪同。
显而易见，现在的纪凌已经到了可以下山历练的年龄。理所当然的，这位随行长老只能是洛卿寒。
纪凌干笑两声：“瞧弟子这记性，竟然把下山历练这么重要的事情都给忘了，该罚该罚。”
洛卿寒收回目光，扔下一句话：“我只等你一柱香的时间。”
说完便出去了。
纪凌无奈摇摇头。
说实话，他从来就没有看懂过洛卿寒这个人，不管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她都神秘得让人捉摸不透。
前生，他并不知晓自己体内拥有魔族皇室血统，测验先天灵力等级之时，自然不会想到故意将手指割破，让血液留在运灵碑上，测出来的先天灵力等级理所当然是一级，受到了同门的轻讽和嘲笑，洛卿寒也是这样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徒弟天资平平，她不在意；徒弟天赋异禀，她也不在乎。
就像初入师门时，他曾忐忑不安地问过洛卿寒：师尊，您为什么要收我做弟子？
洛卿寒是瑶湘山灵渺峰峰主，要什么样的弟子没有，为何偏偏收了自己这个毫不起眼的落魄少年当徒弟？
纪凌百思不得其解。
而当时，洛卿寒又是怎么说的？
她说：合眼缘，自然就收入门下了。
真的只是如此吗？
他不知道，上辈子不知道，这辈子……希望能知道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