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上,皇帝果然来了云烟阁。婉宁估摸皇上和才人进过晚膳,才来到正殿。她答应过才人,要一起面对皇上。不出意外,今晚皇上就知道才人怀上龙子的事了。
“婉宁,今天怎么又突然来正殿伺候了,你连朕都敢顶撞,才人还敢使唤你?”
婉宁在榻前,向皇上施一礼,道:“奴婢因为情绪失控,顶撞了皇上,自知有罪。正因为奴婢太容易惹圣上生气,才要时常接近圣上,省得哪天脑袋掉了都不知道怎么掉的。皇上,您不喜欢,撵奴婢出去就是了。”
话是这么说,婉宁并没有打算离开。
“放心吧,你真有掉脑袋的一天,朕会让你明白的。”
周才人坐在皇帝对面,闲散地做着针线。她抬起头:“皇上,贫妾斗胆为婉宁说句话。”
其实才人不用开口,皇帝就已经知道她要说什么了,但他还是说:“才人你说。”
“婉宁说什么话都请皇上您体谅。换了其他人,遭遇像她家里的不幸,没几个人能受得了。婉宁在贫妾眼里已经很坚强了。”
皇帝伸手示意才人到身边来,将才人拉到身边坐下。什么都没说,只淡淡一笑。
四目相对,各自脸上洋溢着幸福。
“皇上,贫妾最近给您绣了一件新寝衣,贫妾过去拿来,您瞧瞧贫妾的绣功有没有进步。”
“叫婉宁过去拿不就可以了。”
“婉宁不知道在哪?再说,她又不是丫鬟,贫妾怎么能使唤她呢?”
“有朕在这里,还不敢使唤?”皇上指着婉宁说,“看见没有?才人是有多包庇你。”
婉宁欠身道:“奴婢很感激,多谢才人。”
才人起身,迈出两步,身体似乎不稳,脑袋一阵眩晕。皇帝见状马上扶住了她:“才人,你怎么啦?”
婉宁上前一步:“回皇上,才人这种表现是有孕的症状。”
皇帝先是一怔,脸上的不悦片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唇角瞬间恢复方才的微微笑意。看着才人问道:“才人你身体不舒服有多久了?”
才人转过身:“皇上,贫妾不是有意瞒您。因为是第一次,什么都不懂。还好有婉宁在,时刻关心着贫妾,她询问过可靠的太医,贫妾也是今天才知道。”
“朕相信,你不是有意的。”
大家都沉默了一会儿,婉宁和才人不敢说话,经验告诉她们,皇帝的沉默代表他心里有那么一些不开心。
许久,皇帝终于低声说:“你们云烟阁好大的胆子。”
他虽然没有指明到底是什么事,婉宁她们也知道,皇帝是在说云烟阁主子下人串通一气,必定没有饮下他给准备的避孕汤药。
婉宁毫不畏惧,跪下说:“皇上,才人偶尔没有喝药,也是您允许了的。其他时间才人没有饮下汤药,全是奴婢的主意,是奴婢吩咐下人这么做。与才人无涉。奴婢是希望您不来才人这儿的时候,她在宫中不那么寂寞。您若追究,就请惩罚奴婢吧。”
周才人退后几步,伏身说:“皇上,您不要怨婉宁。都是贫妾的意思,贫妾太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了。”说罢,同样也跪了下来。
“才人!”婉宁伸手去扶她,向皇上投去期待的眼神:“皇上,还望你为才人的身体考虑。”
“你们还真是姐妹情深,争着顶罪。婉宁,你还有几个脑袋?妄想给才人顶罪。”
“奴婢自知从前犯下诸多罪孽,无论如何,此番请求皇上饶了才人。”
皇帝沉思片刻,将手里的扳指往桌上一扔,似乎呼出一口气:“你们都起来吧。”
他如此说,就意味着不会惩罚任何人。
才人在婉宁的搀扶下顺从地起身,而婉宁再次跪了下来:“皇上,奴婢还有个请求。”
“说。”皇帝有些不耐烦。
“请皇上先不要泄露才人有孕的事实,等到胎儿稳定再公之于众。”
“婉宁,你这小心思真是不一般,你把朕的后宫想成什么了?”
婉宁没有太多言语,再次恳求道:“奴婢求皇上。”
“行,朕答应你。”
话音刚落,皇帝就旁若无人地再次将才人拉到身边坐下。他的眼神终于明亮起来,才人看得出,这是将要当父亲的喜悦。
她不禁问道:“皇上,您的儿女也有不少了,贫妾能怀上龙子,实在是人生之大幸。可贫妾出身低贱,您还会为此开心吗?”
“才人说哪里的话?咱们的骨肉,朕肯定喜欢。”
只这一句,才人就开心得不得了。
婉宁见状,知道自己是时候离开了,说道:“皇上,您跟才人说说私房话,奴婢告退了。”
皇帝头也未抬,只微微点头。这细小的动作被婉宁领会其意,于是她离开了正殿。
夜渐深,原本各自安寝。可皇帝趁才人沐浴的功夫,再次动了去偏殿的念头:“才人,你先忙活着。朕一会儿就回来。”
才人知道他一定又是去偏殿,不由自主冲上去抱住他:“皇上,您可要记得回来,可不能像上次一样。”
“怎么?朕的才人敢提要求了?”
“才没有呢。”
“知道,朕跟你说笑的。你现在肚子里有朕的骨肉,对朕依赖也是正常的。朕一定回来。”他的微笑令周才人放松了手臂。
皇帝来到偏殿时,婉宁正独自玩着象棋。“你还真会玩,自己跟自己下棋。”
“皇上,奴婢这哪里是会玩,是没有人跟奴婢一起玩。”
“那好,朕跟你来两盘。”
婉宁摆好棋子,刚走了几步,“皇上,有些话才人不问,但奴婢想问一问。”
“说,你还有什么话是不敢说的。”
“周才人颇得皇上宠爱,却只是个才人,恐怕她会有心思的。”
“这个朕也想到了,不过你放心吧,怀了龙子,晋升婕妤,本就是宫中的规矩。但她是高家送进宫的,位分不宜过高。”
“奴婢感谢皇上的坦诚。”
“这种事就不是你该问的。你屡次触碰朕的底线,你就真的不怕死?”
“心都死了,肉体上的生死也就没那么在乎了。从前再美好都回不去了,只剩下回忆。在这么冷的地方待着,奴婢只靠那些残存的记忆,只有它们才表明自己是有呼吸的。”
“你何以如此绝望?你对现实不满意吗?”
婉宁没有立即回话,但她的眼眶已然湿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