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风雪掩黄花。
北地黄花镇,传闻昔年曾有炼气士于此地江边折花悟道,随即栽黄花而去,行踪杳杳。而岁月积年,长久之后,花满江畔,人士迁徙,渐于此聚居成镇,乃名泮江镇。有浪荡儿春夜夜嬉江边,于滩岸高崖见宝,得旧时炼气士遗泽,遂入修途,更镇名为“黄花”,开门传业,凡镇中永业之家,皆可习之。一时家家炼气,户户清修,蔚然大观。只可惜时岁流转,世代更迭,终未出大能之修者,镇中风气亦渐渐声迹沉隐,不复扬名……
已存在数百年的古镇,前世今生苍茫岁月就被这短短几行字书写在一张笺纸上。那是一本颇薄的册子的一页,前面已被翻过的纸张上隐隐透出相似的行行墨迹与几道浅浅红痕,而此时正有几根修长劲瘦的手指探出黑袍绣着银线的袖口,徐徐拈笔,饱沾朱砂,将落未落。
北风呼啸卷过高崖,传说中当年现宝之地只余残柱颓壁,唯一尚可称完好的乃是一座石牌坊,但也在岁月风雨的侵蚀下多有残破,字迹花纹皆已模糊,只有牌坊自身的青石石料依然坚固厚实,洗沐着风霜。一身黑袍的御师就半倚在牌坊石柱上,一手持卷,一手提笔,笔尖血红的朱色在“黄花镇”三字上悬停一息,却又挪开。笔册在瞬间化去,只见他一手扶着兜帽帽檐,起身下视一片黑暗中的黄花镇,忽然轻声一笑:“也该有人来了,炼气界这遭的反应倒不算太慢,可惜……还是迟了!”
深夜的黄花镇上,灯火俱灭,鸦雀无声。风声雪色里,蓦然添了一队细瘦伶仃的怪异身影,几乎是顺着风势卷地而来,悄无声息的落在了小镇街头,又一晃四散,向着两旁一些屋舍高大、雕饰精美的宅院里涌去。
黄花镇虽早已声名不彰,但镇上仍多炼气草成之人,大多乃是家中祖上传习,久居此地,颇有资财。因此这些伶仃怪影择取去处明确,分明已对镇中人事有过了解,有的放矢。只眨眼工夫,皆已闯进门户,但却在下一瞬,一片惊声怪叫此起彼伏,将深夜的寂静一扫而光。
无数璀璨光芒自临街屋舍、宅院门窗上迸现,将漆黑的夜色映亮了半边。光芒色有深浅,或金或银,行行篆字之影流转其中,赫然清圣。那些横勾竖画、字迹牵连间,便是无数驱邪破魔的阵法符纹。暗夜潜行的怪影毫无准备一头撞上,非但不得寸进,更被悉数弹出阵法笼罩之地,一时街面上叫嚷声四起,而街巷间光芒流转,也终使这群不速之客无所遁形,白骨成身,骷髅赋灵,内见幽火,外透妖光,赫然数十余骸骨演化精怪,前来人间作恶行凶。
彼方面目显露,主街居中大宅门前顿时五色遁光刷落,一众设伏之人联袂现面。居中青年修士祭出一枚紫铜小钟绕身疾飞,两侧数人持刀握剑,也各自亮出法器,更有一名修髯飘飘的中年文士,双手捧定一卷莹润如玉的简牍,上有细密金字潺潺如流,一经化现,即刻汇入镇上各处大小阵法,显见便是以大手笔在黄花镇百姓人家布下圣文降灵阵之人。
几人甫一现身,为首青年高声疾喝:“尔等是何处魔徒,敢犯炼气界之大不韪,潜入东陆祸乱生灵?”他口中每吐数字,身侧铜钟便生一道震鸣。一句喝问罢了,音光如浪,横扫身前街面十数丈。几只白骨精怪捱得略近,躲闪不及,登时在哀嚎声中迸散成一地碎骨,只剩数点幽火烁烁燃于骨上,诡谲莫名。
只是其余精怪好似对同伴的遭遇漠不关心,只一具似是为首的高大白骨口中发出喋喋怪笑,尖声大嚷:“卑贱凡夫,岂识我魔主之威?还不速将你等血肉魂元尽数奉上!”将双臂向胸前一叉,喉中长长一串闷响,兀的呼出一口白练般恶气。涟漪般扩散的音波一与之相遇,即被吞没,荡然无存。而白练随即暴长,宛似毒龙,更一举破开音律之围直往几人立足处扫来。
青年身边的秀髯文士立刻将手中简牍一展,街道两旁阵中金光腾跃,直出门户,眨眼于街面织出道道光网。白练来势汹汹,但在一连撞破数十道金丝网后,到底力衰而散。那文士忙扭头道:“青垣小友,此怪口中白气甚恶,若是接连施展,恐怕圣文降灵阵制它不住。”
青垣点点头,抬手向空一划,铜钟疾转,一化为四,飞至四方方位悬定,朗朗传音,金声玉振,无形的音浪一层又一层覆于白骨精怪所在的街面上空。每一闻响,都叫一众白骨不适的晃动一身骨节,像是颇为其震荡身躯之力所苦。青垣见此,向文士道了句:“有劳言师继续以阵法困住它们。”便看向左手边中年武者,“西门执掌,接下来不妨让我等见识一下千嶂城的兵锋。”
西门冷甩了甩掌中长刀,傲然道:“那是自然。”从怀中取出一面小旗望空一摇,街道之上,家家户户门皆洞开,每一家中或一人、或二三人,披软甲,持矛盾,大步而出,随即就近各自结伍,矛头寒锋凛凛,以围势压向已被锁在了街心的一众白骨精怪。
自青垣与言中伦联手展开困阵到千嶂城亮出兵锋,前后不过片刻。犹在吵嚷的白骨群中乱声嘈杂,似对眼前层层阵势全不在意。为首白骨白气被破,很是着恼,跳着脚嚷道:“速取他们的血肉魂元回来!”登时尖笑声此起彼伏,一众精怪呼啦四散,向着正围攻上前的士卒扑了过去。
夜见白骨狰狞成行,情景堪称恐怖。一干士卒大多修为粗浅,全不能与青垣等人相提并论,但面对如此情景,竟也不慌不乱。白骨精怪行进若风,他们却也不慢,一声齐喝,持盾者前跨,持矛者矮身,也不知那面面圆盾是何材质工艺,左右彼此拼合,便有一道道冷光激发而出,直入圈阵之中,若挨地面,尘土崩飞,若落在白骨精怪之身,登时“滋滋”烧灼之声大响,白骨上顿现点点焦斑灼痕,被袭精怪更是大声惨叫,显见受创不轻,开始左右乱跑乱跳着闪躲纵横交错而来的冷光。
后排矛手就在此刻觑准时机出手,根根长矛足有丈二长短,刃头雪亮,旁挂弯镰。一矛戳入白骨骨缝骨节交接处,只反手一拧,便有白惨惨的腕骨臂骨乃或腿骨被削落。一时间满地残骨,伴随着士卒整齐向前踏步压缩的脚步声,高下立判。
在旁封锁四面并观战的青垣等人也是这般觉得,眼见围圈越缩越小,内中白骨精怪更被困杀得狼狈万分,起初的数十白骨已去其半,言中伦拈须笑道:“看来这些精怪依仗身法灵巧,只善于暗夜偷袭。一旦被提前拿住了这一死穴,战力不过了了。”
青垣冲着西门冷一笑:“也是仰仗二位的术法与兵阵,才能轻取。西门执掌可能使人将其拿下一二?这班精怪来路蹊跷,又口称‘魔主’,只怕背后尚有不小势力,不得不审。”
西门冷“哈哈”大笑:“难也不难,只怕这些骨头太弱太脆,被我手下这些士卒一冲,就全成了碎骨齑粉,拼都拼不起来,要抓个活的出来可就没法子了!”
青垣也笑道:“既然如此,还请执掌稍放一缓。”便转头对着身后另一名同来的玄门弟子道,“琅师弟,你的绸索正是合用,可去阵中将那为首精怪捆裹出来,也好让西门执掌下令,一举歼灭其余。”
琅玉韵年岁略小,还有些少年意气在身,看着几人谈笑间将一众精怪压制得落花流水,早蠢蠢欲动。如今得了青垣的话,立刻大声道:“师兄放心,我这就去把那个最大坨的骨头架子给你捆来!”一跃而出,身法轻迅,几个起落掠到了兵阵外围,道一声:“有劳几位!”将身一拧,稳稳踏在了左近一名士卒肩头,随即脚下如风,一点即动,几个晃身已到内圈,在一片乱象中一眼盯到最打眼的那具高大白骨,笑喝一声:“小妖,且随爷爷去吧!”绕腕长绸一甩即长,如灵蛇纵跃,直往骨丛中去,进而一旋一裹,就缠在了为首白骨腰间。
见绸索已缠得稳当,琅玉韵微微沉腰吐力,攥稳绸索猛的向回一收,喝道:“过来吧!呃……”不想一拉之下,那白骨竟岿然不动,反倒险些让他闪了脚从士卒肩头掉下去。他登觉有些赧然,忙将身形一稳,另一手一并勾住绸索,再次吐力。这一拽用了他的足足十分力气,被卷住的高大白骨有所察觉,猛的扭过头,一对漆黑眼窝中幽火乱窜,碧绿阴森很是妖异。随后琅玉韵竟似听到白骨喉中发出“咯咯”两声尖笑,他不解其意,手上仍在施力,忽然却觉沿着绸索传来的力道陡然一松,下一瞬,那具高大骷髅竟然自行解体,一身骨骼不曾落地,却顺着绸索盘旋而上,只数个吐息,便到眼前。
琅玉韵只听得身后远远传来青垣一声惊呼:“琅师弟,快退!”白骨旋涡已沿绸索攀援而至,稍一触及他的指尖,立刻倒裹上身。轰然一散,再次成形,形态扭曲尺寸扩张,竟是将他整个人团团裹进了骨块之中。这一变故使得左近士卒中亦爆发出一阵嘈杂。乱声中,白骨开始飞快旋磨收缩,只闻一声短促惨叫透出,随即便见大股大股的鲜血自骨缝间隙淋漓而下,惨白的骨头登时被染成鲜红一片,可怖之极。
青垣此际再旁观不得,叱喝一声,铜钟劈头打落,西门冷动作更快,人影一闪,金刀如电,已遁过十数丈之距,向那白骨拦腰快斩。
膨胀变形的骨牢中血花四溅,笑声又起,就在紫铜钟砸落瞬间,轰然一散,横移数尺,再次化身成形。而在他离开的位置,前一瞬的鲜活之人已一身血肉尽消,只余残衣褴褛披挂在□□裸的惨白骨架上。铜钟落势极猛,见状不得不勉强卸力停住,但到底还在血痕未干的骷髅头顶轻轻挨碰了一下。只这一碰,白骨哗然散落,从一众士卒头顶跌了满地,而本被琅玉韵在肩头借力那人更是一瞬脸色惨白,若非左右尚有同伴夹住,几乎就要当场腿软坐到地上。
提前一步避开铜钟的高大白骨倒也没继续向这些士卒出手,只口中发出一声讯号似的尖啸,便摇头晃脑迎上了劈面而来的刀光。西门冷眼见惨状,心惊同时,手上更是毫不容情,刀快如电,身旋似风,一刹九刀连斩,皆向高大白骨腰颈关节等要害处。只是那白骨全不在意凛凛刀锋,将头一摇,又喷出一口白气直向西门冷面门。交锋一瞬,九刀皆落白骨之身,其声如磕金石、斩精钢,一根根看似细脆的骨头纹风不动,连一丝裂痕都无,反倒是西门冷全然不敢硬接那口诡异白气,旋身疾闪,脚下一跨绕至白骨背后,顺手并指一抹金刀,刀面上泛起一抹血色,金色刀芒瞬间转赤,再次攻上。
两方缠斗,换招极快,全然是在一众千嶂城士卒头顶游走如飞。那些士卒倒也果真当得起“训练有素”之称,便是在乍见琅玉韵身亡的震惊后,犹能不离其位,只消片刻,重整军容,继续以矛盾之阵围杀白骨精怪。但自打高大白骨发出那一声尖啸后,圈阵中原本看似杂乱无章全无像样反击手段的一众白骨像是听到了真正开战的号令,嘈杂怪声中,各个争先恐后向前,即便被矛尖盾光所伤,也全不在意。而一旦贴身挨上士卒,便与之前高大白骨吞噬琅玉韵的手段如出一辙,见缝即钻,贴肉上身。虽不似高大白骨那般能在瞬间将一名修士的血肉一扫而空,但也不过略多拖延片刻。而千嶂城士卒身上纵然披甲,对这等妖邪手段却是全然无用,一旦被缠裹上身,更不知如何才能挣扎求生。一时间,哀嚎遍地,血光横飞,宛如炼狱。
至此,青垣一行也终于明白了为何这群白骨精怪劫掠之处,遍地尸骸无不血肉尽失。更为可怖的是,那些白骨精怪化消活生生的一具人身血肉后,似能以此为补,只需稍作停滞,体内幽光便更为炽盛。狰狞咆哮,再择他人。
这般几乎一面倒的被屠戮的场景,使青垣急怒交加,举手向铜钟一拍,登时四面钟影,化百千重落往白骨群中,每数道音光困住一怪,清音朗朗,震荡幽元。这等手段一经施展立刻颇见成效,大半白骨的行动顿时受阻,诡谲身法也有些难以施展。尚幸存的一众士卒齐声叱喝,连忙转身再攻,每几人团团围住一只白骨,矛戳盾守,勉强将局面扳回了几分。
然而这般施展大范围的音阵,对青垣真元的损耗极大,支撑不足半刻钟,脸上血色已褪三分,更有额角汗珠密密渗出。一旁言中伦见状,忙将手中简牍又一抖,漫天真文阵法一收,随即化作无数光丝穿插入战团,只寻那些白骨精怪的手脚处紧紧缠缚上去。措不及防下,白骨行动一经受制,四面立刻刀矛齐上,一通乱戳乱剁,竟是活生生砍碎数只,也叫与战众人稍微松了口气。
既已寻到白骨精怪的克制方法,处于颓势的战况便渐渐开始翻身。除了仍与西门冷战作一团的高大白骨,其余精怪皆被分而困之,或是钟影、或是光丝,只求将其行动锁死,随后便由一众士卒在圆盾的防护下以锐刃剔断骨节,将其诛杀……
青垣身上压力因言中伦的加入去了大半,缓过一口气来,却是拧着眉头看向战团,忽然道:“言师,你觉得那些被肢解的白骨精怪当真就这样死了么?”
言中伦年长于他,阅历也更为丰富,闻言不由愣了愣,随即脸色一肃:“若能这般轻易杀灭,为何……”
“为何那些遭了屠戮的派门不见丁点痕迹?”青垣咬了咬牙,“即便修为轻微,也不至于全无还手之力至此!”
言中伦登时深吸一口气,顾不得再和他商讨,先扬声高喝道:“留神地上那些碎骨!”
他的声音藉真元扩散至所有人耳边,但一众士卒尚在恐惧与愤怒翻覆后杀红了眼的状态,一时间竟没什么人当真领会他话中之意。反倒是与西门冷酣战的高大白骨忽然晃了晃脑袋,“咦”了一声:“低贱凡人,倒也不笨,不算太笨!”蓦一张口,又嚎出了一声厉啸。
战团中的白骨精怪在几方联手配合下,本已被打散大半,一时间遍地散落骸骨,铺陈瞩目。而随着高大白骨的啸叫,本该随着白骨精灵一并被打散的无数荧荧幽火重新自地面浮起,尘泥雪埃中,一片簌簌声如蛇盘,忽听一人惊呼一声:“动……那些骨头动起来了!”
一刹时,遍地白骨皆随幽火的重燃萧萧而动,或头或颈、或手或足、或胸或脊……短暂颤动之后,猛然一片呼啸之声,无数骨块如同掀起了一股白色旋风,幽火如雨夹杂其中,直往人群中卷去。登时惊呼惨嚎乱声四起,不知多少士卒被白骨旋风直接扑上了身,登时一片血肉淋漓。而剩余侥幸未被波及者无不慌乱推搡后退,几经波折的士气在屡屡刺激下,即便再如何训练有素,终也彻底一溃千里。
大乱中,西门冷一声怒喝,刀上赤芒暴涨,隐约竟现龙形,须鳞皆张咆哮咬向高大白骨脖颈。见其气势不凡,高大白骨竟是抬手一扯,将一颗雪白骷髅摘在手中。金龙刀气擦颈而过,其势犹盛,横扫场中白骨精灵。这一刀远非那些炼气粗浅的士卒可比,十数具白骨躲闪不及,登时被冲得七零八落,重新化作铺地残骸。而侥幸被它们缠裹未死的几名士卒,纵然一身鲜血淋漓、皮开肉绽,到底性命还在,被些眼疾手快的伙伴冲过来七手八脚架了下去。
不过西门冷本就与高大白骨缠斗恶战半晌,这怒气冲心的一刀又实在豁出他许多真元。刀威犹在,反噬更甚,顿伤己身。这一丝破绽显露,高大白骨“嘿嘿”怪笑一声,手臂一甩,骷髅头直飞过来,一口咬向他持刀手腕。西门冷忙抽身闪躲,手腕一转,金刀回削,刀刃正磕在那一口白惨惨利齿上,再顺手一绞,碎骨迸飞,将骷髅削成了一堆碎片。
只是那碎片飞溅,似有轨迹,西门冷眼前白影晃过,左臂蓦然传来一阵剧痛。碎裂的骨片竟在刹那间纷纷贴附上了他的手腕小臂,乍一看仿佛多了一层灰白臂铠。只是这臂铠非但不能防护肉身,反而一股阴寒直透骨髓之中,几乎肉眼可见其下被附着的血肉筋络瞬间被撕扯吞噬,并以极快的速度开始向上臂蔓延。
活剥血肉、剜骨断筋之痛使得西门冷一声大叫,眼前一瞬欲黑。但白骨索命,只在瞬息。他倒也决断非常,全无半分犹豫,忍痛将金刀一甩,刀刃内环,金芒一闪,竟是将一条左臂硬生生从肩头卸了下来。大股鲜血登时泉涌而出。而被斩断的手臂尚未落地,已在白骨吞噬下血肉皆空,只余一根指掌俱全的臂骨被嫌弃般甩了出来。骨片四散,聚合成头,滴溜溜重飞回高大白骨颈上,随即见他体内幽光在脖腔上一转,已与之前一般无二,张臂便向西门冷抓来。
一枚紫铜小钟来得更快,自后方疾射而至,正与骨臂相撞,竟溅出一串幽蓝火花。高大白骨叫了一声,跌脚后跳几步,青垣与言中伦已一左一右同至,青垣操控铜钟翻飞,音波掀浪,潮头迭起,直将高大白骨迫得连连后退,而言中伦已飞快扶着西门冷脱战,从简牍中拈出一个金字,化作光雾,裹在肩头为他止血。
这一来,战况又变,青垣替下西门冷对战高大白骨,虽一时不至落在下风,他与言中伦联手布下的困阵却登时失衡。一片混乱中,忽听高渺夜空传来几声禽啼,众人尚不解何意,言中伦更是搀着西门冷戒备非常,那具高大白骨却也仰头一啸,如作应和。随即禽啼愈疾,分明似有催促之意,高大白骨犹在恋战,其他一众白骨精怪追杀吞噬士卒的行动却显而易见放缓,甚至开始渐渐向黄花镇入口位置退却。
青垣眼角余光瞥见,大喝道:“它们要跑!”他本是今夜此局布掌之人,却损兵折将吃了大亏,此时一见白骨精怪欲退,心中登时起了数分不甘,只是言中伦见势也快,连忙喊道:“莫追,让它们走,且顾旁人性命!”
这一句话登时将青垣脚步绊住,不情不愿手下一松,放出破绽,高大白骨至此也不多留,仰头呼啸一声,便如来时一般,一众白骨精怪身如魅影,一个挨着一个飞快的没入了黑暗中。
蓦然,人群中传出一声惊呼,一名士卒抬手指向白骨精怪正在逐渐消失的街口,满面惊恐,一时竟说不出旁的话来。
无数目光登时沿着他手指处望去,初时一静,随即响起一片此起彼伏倒抽凉气的声音。便见茫茫夜色下,来袭的白骨精怪分明已悉数退走,却有两具步履蹒跚幼稚,全无那些同伴的灵活迅捷的白骨,一摇一晃的远远坠在后面,努力追向它们消失的方向。而更为可怖的,乃是这两句白骨身上血色未干,更挂着许多丝丝缕缕扯成破条的衣料,分明正是千嶂城士卒的装束。
见此情形,连青垣也觉得脑中隐隐有些眩晕,深吸口气勉强压下,咬牙道:“被异化了?”虽是问句,但答案分明就在眼前,难以置信却不可不信。
言中伦沉重点头:“这一来,之前那几具被灭门后失踪的尸骨去处也明了了……”
两人间一时愁云惨雾,旁边还有个重伤虚弱的西门冷和身后一地狼藉,堪称狼狈之极,甚至连那两具还在向着镇外缓慢挪动的白骨都没什么心思理会。忽然间天际遁光连纵,更有一道寒芒自空中疾飙而下,金风挂刃吹卷残雪,赫然露出孤城吹角单手持戟身形。雕宝紫金戟冷光森森,两句白骨被当胸一串而过,牢牢钉在了地面。
随后,另外三道遁光翩然也至,其一正是碧衫翠带手持短笛的碧凝,另一人乃是与言中伦颇为相似的文士打扮,一落地脸色已然大变:“这……怎会是这般惨状!”他身后短衫剑者已皱眉看向西门冷和众多带伤士卒:“先救人!”
孤城吹角一手扶戟,那两具白骨在戟下挣扎几息,不得脱身,渐渐竟然沉寂了动静,似又重新化作无智尸骸。他这才转看向捂着肩头的西门冷,眉头一时紧锁:“西门执掌……”
西门冷咬牙将搀着自己的言中伦一推,踉跄向前几步:“城主,属下无能,失……”
话音未落,人影一闪,孤城吹角已挪步至他身前,右手一扬将一颗丹药塞入他口中,随即一掌抵在前心,徐徐灌注真元助他稳固伤势:“先不必言,疗伤要紧。”同来几人与青垣、言中伦等也纷纷取出自备丹药,一一分发下去。更有伤势惨重者,只能先施以急法保命,留待回到千嶂城再设法医治。
夜风凄冷,卷过适才战火连天、如今却只剩数声低语与□□声的黄花镇,浓重的血腥味混杂在风中一并高扬,至高不散。
仍斜倚在山崖石牌坊上的御师伸手望空轻拈,似是拈住了一丝鲜血的气味,但随即轻笑一声,放开手指,又任其散去了。
血淋淋的大战全然不曾影响到他所在的位置,但他略微俯身,便可将此刻的黄花镇街头尽收眼底。远远看着各自忙碌的败战诸人,御师的手指在写有黄花镇字样的纸上抚过,接着一个用力,“嘶啦”一声,将那页纸扯了下来,顺手一抖,立刻有小小一簇火苗生出,焚纸页成灰。
灰烬如同血腥味一样卷散在寒风里,他的黑氅也在风中猎猎作响。扯了扯兜帽,御师长出一口气,像是什么长久的等待终于隐见端倪,轻轻叹出三个字:“开始了!”随即翩然转身,匿去无踪。
刚开始的时候,它根本就不认为自己面对这样一个对手需要动用武器,可此时此刻却不得不将武器取出,否则的话,它已经有些要抵挡不住了。浴火重生再强也是要不断消耗的,一旦自身血脉之力消耗过度也会伤及本源。
“不得不说,你出乎了我的意料。但是,现在我要动用全力了。”伴随着曹彧玮的话语,凤凰真火宛如海纳百川一般向它会聚而去,竟是将凤凰真炎领域收回了。
炽烈的凤凰真火在它身体周围凝聚成型,化为一身瑰丽的金红色甲胄覆盖全身。手持战刀的它,宛如魔神一般凝视着美公子。
美公子没有追击,站在远处,略微平复着自己有些激荡的心情。这一战虽然持续的时间不长,但她的情绪却是正在变得越来越亢奋起来。
在没有真正面对大妖王级别的不死火凤之前,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能够抵挡得住。她的信心都是来自于之前唐三所给予。而伴随着战斗持续,当她真的开始压制对手,凭借着七彩天火液也是保护住了自己不受到凤凰真火的侵袭之后,她知道,自己真的可以。
这百年来,唐三指点了她很多战斗的技巧,都是最适合她使用的。就像之前的幽冥突刺,幽冥百爪。还有刚刚第一次刺断了曹彧玮手指的那一记剑星寒。在唐三说来,这些都是真正的神技,经过他的略微改变之后教给了美公子,都是最为适合她进行施展的。
越是使用这些能力,美公子越是不禁对唐三心悦诚服起来。最初唐三告诉她这些是属于神技范畴的时候,她心中多少还有些疑惑。可是,此时她能够越阶不断的创伤对手、压迫对手,如果不是神技,在修为差距之下怎么可能做到?
此时此刻,站在皇天柱之上的众位皇者无不对这个小姑娘刮目相看。当凤凰真炎领域出现的时候,他们在考虑的还是美公子在这领域之下能坚持多长时间。白虎大妖皇和晶凤大妖皇甚至都已经做好了出手救援的准备。可是,随着战斗的持续,他们却是目瞪口呆的看着,美公子竟然将一位不死火凤族的大妖王压制了,真正意义的压制了,连浴火重生都给逼出来了。这是何等不可思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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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曹彧玮内心所想的那样,一级血脉的大妖王和普通的大妖王可不是一回事儿啊!更何况还是在天宇帝国之中名列前三的强大种族后裔。论底蕴深厚,不死火凤一脉说是天宇帝国最强,也不是不可以的。毕竟,天狐族并不擅长于战斗。
可就是这样,居然被低一个大位阶的美公子给压制了。孔雀妖族现在连皇者都没有啊!美公子在半年多前还是一名九阶的存在,还在参加祖庭精英赛。而半年多之后的今天竟然就能和大妖王抗衡了,那再给她几年,她又会强大到什么程度?她需要多长时间能够成就皇者?在场的皇者们此时都有些匪夷所思的感觉,因为美公子所展现出的实力,着实是大大的出乎了他们的意料之外啊!
天狐大妖皇眉头微蹙,双眼眯起,不知道在思考着些什么。
从他的角度,他所要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妖怪族和精怪族能够更好的延续,为了让妖精大陆能够始终作为整个位面的核心而存在。
为什么要针对这一个小女孩儿,就是因为在她当初夺冠的时候,他曾经在她身上感受到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也从她的那个同伴身上感受到更强烈的威胁。以他皇者的身份都能够感受到这份威胁,威胁的就不是他自身,而是他所守护的。
所以,他才在暗中引导了暗魔大妖皇去追杀唐三和美公子。
暗魔大妖皇回归之后,说是有类似海神的力量阻拦了自己,但已经被他消灭了,那个叫修罗的小子彻底泯灭。天狐大妖皇也果然感受不到属于修罗的那份气运存在了。
所以,只需要再將眼前這个小姑娘扼杀在摇篮之中,至少也要中断她的气运,那么,威胁应该就会消失。
但是,连天狐大妖皇自己也没想到,美公子的成长速度竟然能够快到这种程度。在短短半年多的时间来,不但渡劫成功了,居然还能够与大妖王层次的一级血脉强者抗衡。她展现出的能力越强,天狐大妖皇自然也就越是能够从她身上感受到威胁。而且这份威胁已经上升到一个新的高度了。
曹彧玮手中战刀闪烁着刺目的金红色光芒,全身杀氣凛然。一步跨出,战刀悍然斩出。天空顿时剧烈的扭曲起来。炽烈的刀意直接笼罩向美公子的身体。
依旧是以力破巧。
美公子脸色不变,主动上前一步,又是一个天之玄圆挥洒而出。
战刀强势无比的一击也又一次被卸到一旁。在场都是顶级强者,他们谁都看得出,美公子现在所施展的这种技巧绝对是神技之中的神技。对手的力量明明比她强大的多,但却就是破不了她这超强的防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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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没有谁怀疑这种能力的由来,毕竟,孔雀妖族最擅长的天赋本来就是斗转星移。她这技巧和斗转星移有异曲同工之妙。
美公子这次化解曹彧玮的攻击之后却并没有急于攻击,只是站在原地不动。
曹彧玮眉头微蹙,这小姑娘的感知竟是如此敏锐吗?在他以火焰化铠之后,本身是有其他手段的,如果美公子跟上攻击,那么,他就有把握用这种手段来制住她。但美公子没有上前,让它原本蓄势待发的能力不得不中断。
战刀再次斩出,强盛的刀意比先前还要更强几分,曹彧玮也是身随刀走,人刀合一,直奔美公子而去。
美公子手中天機翎再次天之玄圆,并且一个瞬间转移,就切换了自己的位置。化解对方攻击的同时,也化解了对方的锁定。而下一瞬,她就已经在另外一边。曹彧玮身上的金红色光芒一闪而逝,如果不是她闪避的快,无疑就会有另一种能力降临了。
拼消耗!她似乎是要和曹彧玮拼消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