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晓东在手术后第三天终于清醒,在知道妻子意外身亡,自己双腿被截肢后,一句话也没说,整整躺了一天。在病房守了一天的苏翰文和赵英兰又是担心,又不敢说话,生怕一句话不对,会刺激到他已经绷得濒临崩溃的神经。
程方毅带苏晓曼又去做了检查,她的喉咙基本上消肿,虽然一说话还是有些痛,但比前两天呼吸咽口水都疼得感觉已经好了许多。王大夫给她检查了下,推荐了几个食疗的方子就让她回去。她放心不下苏晓东,又转到病房去看看,正好碰上苏爸爸和苏妈妈在门口犯愁。
一看到他们纠结难受的表情,苏晓曼先是吓了一跳,“爸,妈!你们怎么在外面,哥怎么了?”
赵英兰叹了口气,愁眉苦脸地说道:“你哥还是不肯说话,脸饭也不肯吃,医生说可以进流食了,我特地给他熬得小米粥,他一口都不肯吃……唉,好好一个大男人,一下子没了两条腿,换谁也不好受啊!”
苏翰文板着脸,硬邦邦地说道:“难受也得受。男子汉大丈夫,什么样的苦不能吃?他要是熬不过去这一关,以后还怎么过?不就是没了两条腿吗?他还有手有脑子,怎么就不能过了?”
赵英兰越听心里越难受,也不说话了,只是捂着自己的嘴,无声地抽泣着,眼泪噼里啪啦地落下来,却不敢发出声音,怕让里面的儿子听到。
这些话说起来简单容易,可换了谁,在充满希望的早上出门,一个翻天覆地的车祸后,老婆死了,自己的腿断了,还能积极向上充满斗志的开始励志人生?那种传奇之所以成为传奇,就是因为太罕见。
心灵鸡汤灌得再多,话说得再好听再励志,也不能取代他去面对自己的困难。
苏晓曼看看爸妈,心里也无比难受,才不过短短三天的时间,爸妈头上的白发都多了许多。原本儒雅的苏翰文如今连胡子都顾不上修理,脸上的皱纹越发的深刻,仿佛清瘦的面容刻下了无尽的伤痛。妈妈就更不用说了,一直很注重形象的赵英兰如今哭得像个孩子,全然没了平时的泼辣爽利。
“爸,我进去陪陪哥,方毅送你们回去休息一下,今天我们在这里就行。”
程方毅担忧地看了她一眼,苏晓曼急忙说道:“我没事的。这里有医生还有护工,不会累着我的。我就是陪陪大哥,放心。”
苏翰文想了想,点点头,“也好。你们兄妹之间好说话一些。晓曼,你就多劝劝他,意外的事谁也不想,人总是要向前看的。想开点,他还有贝贝呢!”
程方毅眼神微微一闪,看了苏晓曼一眼,也不再多说,便照她说的话送两老回去休息。就算医院有VIP病房特别护士和护工,有医生,但还是少不了要家人的陪伴,尤其是像苏晓东目前的情况。
苏晓曼走进病房的时候,看到哥哥依旧平躺在病床上,双目呆滞地望着病房雪白的屋顶,眼神散漫得毫无焦距,因为失血过多而显得苍白的脸上看不到一丝儿生气,木然的表情,若非偶尔能看到眼珠间或一轮,简直无法判断他是否真人。她的视线下意识地回避着他的下半身,那半截扁扁的被单仿佛截然而止的断崖,突兀地少了一截,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比例格外奇怪。
“哥!”
苏晓曼在他的床边坐下,看着他放在床边的手背上扎着的吊针,里面的药水一点点流入他的身体,却无法唤起他的生机,原本铁打一般的汉子,如今却干枯憔悴得像一截失去枝叶的枯木,看着就让人心疼不已。她低下头去,看着他,就忍不住落下泪来。
“哥,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和嫂子,对不起!”
她是想开导他,想劝解他,可一张口,那满满的愧疚就溢了出来,除了说对不起之外,根本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如果不是为了参加她的婚礼,如果不是她不肯帮他和嫂子搬来省城,如果不是她那么自私,那从小一直帮她摘杏子捅蜂窝打麻雀抓泥鳅的哥哥,以后还可以带着儿子做同样的事,而不是像现在一样,失去了双腿,了无生趣地躺在这里。
她说不出让他好好的话,因为事实上他已经无法像正常人一样好好的生活,自欺欺人的话说出口只会显得更加虚伪。
她越哭越伤心,爸妈不在,程方毅也不在,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的时候,她才能这样痛痛快快地哭出声来,就像小时候做错了事,她一哭,哥哥都会哄着她,将自己仅有的糖果给她,甚至去找爸妈承认错误,每次挨罚的总是他,吃糖的却是她。
人越长越大,亲如骨肉的兄妹也离得越来越远,有了各自的家庭和孩子,彼此间隔了一个又一个人,慢慢地开始更多的考虑自己的家,彼此间的感情似乎就这样一点点的,被时间和距离磨得越来越薄,越来越淡。
可到了这个时候,她才突然发现,骨肉间的那种感情,早已刻在了骨髓之中。
“对不起!哥,她是冲着我来的,她想害的人是我,可你们坐了我的车,才会出事。都是我不好,是我连累了你和嫂子,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苏晓曼失声痛哭,哭得厉害时,干脆趴在了他的床边,哭得像个孩子一样,毫不掩饰。
也唯有面对自己最亲的哥哥,她才能这样放肆地大哭。
“傻瓜。”
一只大手忽然覆在她的脑后,有些粗糙的手掌轻轻地抚摸了下她的头,有些沙哑干涩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入耳中。
“哥……不会怪你。不用……不用说……对不起。原来……是……是有人要害你……还好……还好是我……”
“哥?”苏晓曼抬起头来,哽咽着望向他,看到他转过头来,原本茫然的眼中居然多了些生气,甚至可以看得出,他那干裂的唇角居然还带着几分庆幸的笑意。
“我没事……幸好那人遇到的是我。如果是你……你那么怕疼,一定会受不了的。”
“哥!——”苏晓曼抱着他的手臂放声大哭起来,“我不怕疼,我要你好起来,我们一家就可以在一起,再也不要分开了!”
“傻丫头。”苏晓东笨拙地抚摸着她的脑袋,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只是原本如死灰般的心境,在知道那个疯婆子的目标是她时,竟然有种出乎意料的庆幸感,不知不觉间不再去想自己的双腿,而是在庆幸,幸好那个疯婆子遇到的事他,他只是断了两条腿,如果是晓曼的话,那她会不会也像王丽一样彻底离开他们。这个念头,连想一想他都觉得心痛害怕,相比之下,失去两条腿的伤痛,反倒被放到了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