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庭院中的女郎却面色淡淡,并不似钱晖那般雀跃,她上前两步,来到了红亭中,对百卫冕说道:“此次,城前打头阵的士兵,不能再是长鸣军。百统领,阿善达麾下的大将索罗琦,乃是极为刁钻谨慎之人,他所带的军队已与长鸣军有过交锋。
若城前摆阵,长鸣军在先,我们的计谋便很有可能会被索罗琦识破。所以,此次领军的兵力,只能是在深山看护全城百姓的那两万边城军防兵。”
百卫冕知晓此事要害,立即点头道:“邵夫人放心,我会做好安排。”
“钱将军。”女郎叮嘱好阵前事宜后,便转头朝钱晖说道:“此次布防,长鸣军麾下的十六员将领,皆不可于阵前领军。”
钱晖本以为江呈佳要命他带领这十六名将领一同列于阵前,以作威吓,可现在听到她这番话,登时愣住,满脸愕然道:“十六名前锋大将不在阵前?邵夫人...您此话何意?”
江呈佳严肃道:“长鸣军的前锋大将若在城外,怎能让阿善达相信援军已至北地?”
钱晖顿住,眉峰紧蹙而起,认真思量此事。
只听女郎继续说道:“领军的将军需是陌生面孔,才能将气势做足,让阿善达信以为真。长鸣军十六员大将前锋守于城防之上,便能制造出城内仍有北地守军的假象。且,边城城墙乃是此战重中之重,若阿善达看破计谋,仍可以死守城墙,不让匈奴攻破。所以,当日阵前引军指挥的人除了钱将军与百统领之外,不能再有其余长鸣军将首。”
钱晖来回思量了一番,便觉得她言之有理,随即答应道:“好,此事我会与十六名前锋好好商讨一番,定严守城墙。”
江呈佳轻轻嗯了一声,随即又转向李安道:“郡守大人。此一战,需得您披战甲,亲上马指挥。”
李安讶然,遂而沉眸,思量片刻后,略略颔首道:“此战关乎边城存亡,某上阵杀敌在所不惜。”
他露出一副决然赴死的神情。
江呈佳忽觉得他有些实诚,面露无奈道:“郡守大人,阵前杀敌,暂且还轮不到您。”
李安呃了一声,眨眨眼,一脸疑惑的望向她:“那邵夫人让某...亲自指挥是何意?”
江呈佳收敛神色,眉目间笼罩着一股肃穆之意,向李安一板一眼地说道:“李大人,您在北地执事多年,极受此郡军民爱戴。正因有您的一力支撑抵抗,所以邓情的胡作非为才会被克制一二,没有无限蔓延。让您亲自上阵指挥,只是为了稳军心民心。如此一来,便告知全城百姓。一郡之守与他们同在。此城危亡之际,当以官民同心,共克大敌。”
对于女郎所说的这番话,李安有些出乎意料。
江呈佳神色坚定,十分诚恳的望向他。
其实,一开始李安的名声在大魏国朝之内,并不好听,外郡皆传他贪图美色歌舞,不务正业。
连江呈佳见到李安的第一面时,也觉得他并非善类。
秋日宴上,这位郡守大人更是胆小如鼠,根本不像能与邓情抗衡的人。
可这持续十日之久的战事,让江呈佳明白,李安在外的名声,不过是他对自我的一种保护。
令人觉得惊奇的是,北地全郡百姓,皆愿意配合李安演戏。只是为了保全他不受邓情以及邓氏迫害。一个品行不端、有弱点可攻的人,生存于北地这样的地方,反而能躲过邓情的敌对。
后来,李安在全郡百姓的掩护下,于北地之中站稳了脚步,便逐露锋芒。萧飒为了助他一臂之力,有意无意的向朝野之中透露李安乃是他的心腹,以此让邓情心生忌惮,收敛了其在北地之中的行事。
李安一步步积存实力,到如今,已完全能与邓情抗衡,一直暗中收集都护府的罪证。不论是他手中的实权还是都护府的把柄,都让邓情不敢对他轻举妄动。
这一切的促成,不仅仅是李安一人之力,除了雍州刺史萧飒在旁协助以外,整个北地郡城的黎明百姓也参与其中。
一个人,品行究竟要端正高洁到如何程度,才会让全郡百姓都愿助他一臂之力?
李安用他的纯良品性征服了这座城池的百姓,成为北地军民心中不可替代的郡守大人。
江呈佳心底是钦佩他的,毕竟这世上没有多少人能忍着一身污名,继续逆风而行,只为护这一城之邦。他走得十分艰难困苦。所幸,他舍弃名誉、舍弃仕途都要保护的人,也不顾外界看法,与他抱团相顾。
自她从心底解除对宁南忧的偏见后,对李安的看法也随之清晰明朗了起来。
这世上,所有人和事皆有两面性,不能单看任何一方。只有亲身经历,亲自了解,才能知晓人或物的真貌。
李安眼见江呈佳如此信任于他,心中不免一阵感动。
外郡之人,无论是何人,初来北地时,对他皆是排斥与不屑。好像他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之事,对他恶言相向者不在少数。
这许多年来,李安已渐渐习惯。从未有人似江呈佳这般,从来没有被外界对他的传闻影响,毫无保留的信任。
李安心底荡起一阵微漾,对眼前的女郎更多了一丝好感,认真答她话道:“承蒙邵夫人信任。某定会稳住时局,与边城百姓共渡此劫。”
四人针对此役的各处细节皆讨论了一番,安置妥当后,才从亭中散去,各自回归岗位做准备去了。
入夜,东阳卷着最后一丝余晖从西侧地平线降落。
如银盘的月迈着徐徐脚步攀上墨色天际,将一层薄色奶白铺在了这座小城之上。
今日傍晚,江呈佳备下了众多美食。
推开房舍大门,入了屏风之内,便见宁南忧倚靠在榻上,正单手捧卷,慵懒万分的阅览着手中古籍。
江呈佳招来身后一众捧着食案的婢女入内,春风拂面般,冲着榻上的郎君娇软地唤了一声:“二郎,瞧瞧我为你做了些什么?”
食案上摆着各式各样清雅典致的小点心,以及味道香甜的软粥。
本以为郎君会露出喜色,谁知他目中一愣,盯着食案上的各类点心,苦涩一笑道:“阿萝...怎么又是软粥啊...?我想食荤。”
这个身高八尺的玉面郎君,口吻中透出撒娇之意,眼巴巴的望着立于榻前的女郎,仿佛受了莫大的委屈。
屏风前一众低垂着头的女婢忍不住弯起嘴角,偷笑起来。
女婢们心里想:曹小公子可真会撒娇,这语气甚至能赶上娘子们了。
江呈佳脸色一僵,面露无奈道:“你才醒过来几天?就想食荤了?”
宁南忧低语央求道:“阿萝...我真的...真的不想再吃软粥了。”
美丽的女郎拢起眉头,面色沉沉直下,似有些不悦道:“怎么?可是我做的软粥你不爱吃了?不好吃了?”
她话语间带着浓浓的威胁之意。
仿佛在同他说:你要是敢回答是,我便弄死你。
郎君可怜巴焦地放下手中古籍,更咽道:“我怎会不爱吃你做得软粥...?夫人手艺天下一绝。旁人便是想吃也吃不到。怎会不好吃?”
江呈佳眉一挑,眼一勾,以不可反抗的语气说道:“既然如此,便将软粥吃了。”
郎君拢了拢身上的衣裳,忽觉得一股凉意朝他袭来,望向江呈佳时,便觉得她阴气森森的。于是委屈道:“夫人莫生气,我吃了便是。”
见他答应,江呈佳便面露喜色,端着食案上的一碗软粥,屁颠屁颠的朝榻上坐去,满眼期盼的送到了宁南忧面前,笑嘻嘻道:“你吃。”
宁南忧眼眸一转,撑着身体缓缓起身,假装扯动了胸口伤处,眉头紧蹙起来,即刻展出痛苦之色,呜央道:“好疼!阿萝...”
江呈佳心一惊,急急忙忙放下手中陶碗,飞扑过去,十分紧张地问道:“疼?哪里疼?是不是坐起来的时候扯到哪里了?”
宁南忧抓住她一双乱动的手,轻轻放在胸口伤处,整张脸凑在一起,仿佛痛的要死要活,断断续续说道:“这里疼,阿萝...你给我看看。”
江呈佳没注意到他眼中的狡黠与唇角那抹若有若无的笑意,真以为他扯开了伤口。
当着众女婢的面,她伸手就要扒他的衣服,目光急切。
宁南忧再也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按住她游走到心口的手,一双星目向她勾去,佻笑道:“阿萝...还有人在呢?你这般着急...恐怕不太好吧?”
江呈佳一怔,抬头望他。
郎君的脸上哪里还有什么痛楚,面色淡然,甚至还带着一丝红晕,满眼暧昧的望着她。
江呈佳才知被他骗了。
于是心中恼恨起来,狠狠瞪他,猛地将手从他怀中抽离,用力在他肩膀上一拍,咬牙切齿道:“曹贺!这样很好玩是吗?”
片刻后,她的那双美眸染上一层淡淡的雾气,撇嘴委屈道:“我是真以为你疼。你竟然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