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榆走后,苏异也抬头去看那半轮不怎么明亮的弯月。
什么望月思乡,他此时倒是没那个心思,只是目光触及到浩瀚无垠的星空时,心神总能有所松弛,仅此而已。
那座杭州城对他来说是遥远的过去,将来也不可知,难追忆无盼头,故乡则无从思起。
良久过后,便见俞南舟也轻手轻脚地从那屋里出来,走到了躺靠在大树下的苏异身旁,踹了他一脚,低声道:“起来。”
苏异睁眼瞥了瞥俞南舟,却没有起身,只是挪了挪身子让出一个位置,又用袖子胡乱拂拭一番,说道:“干净的,坐吧。”
俞南舟白了他一眼,但还是一屁股坐下,发出了一声舒适的长叹。
“怎么了?”苏异轻笑一声,说道:“服侍你家的狐仙大人累着了?”
俞南舟却是难得没和他拌嘴,摇头晃脑道:“非也…有道是淑女窈窕,吾愿折腰拾裙角,君子之心坦荡荡,无亵渎,但有爱慕,尽止乎于礼也,如此情意之举,谈何劳累。”
苏异静静地看了他半晌,确信他的精神状态十分正常,方才默默地点了点头。
“怎么?被师叔的气度所折服了?”
苏异又摇摇头道:“我是担心师叔中了灵秋前辈的魅术。”
“开什么玩笑…”俞南舟哼了一声,道:“你师叔境界高深,岂会被区区魅术所蛊惑…天地悠悠,大道可往,小道亦可追,没有卑劣之分,坦荡而行,大可不必受那繁文缛节世俗眼光的束缚。”
“你之所有有此疑惑,是因你心思不正,如此与那些凡夫俗子又有何差别?”俞南舟说着重重地拍了拍苏异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世间万万道,道道皆炼狱,心境上的磨砺,你还得加把劲啊师侄...”
“受教了受教了…”
苏异见他思路清晰,一副已然勘破了情关的模样,便也放下心来,顺着他的话答应着,但还是随口多提了一句,道:“所以即便是师叔有往,而灵秋前辈无来,以师叔的心境来看也是完全没问题的对吧…”
俞南舟突然语塞,大概是没猜到苏异会如此诛心,略有失措
,半晌过后才笃定道:“那是自然的…”
苏异憋笑,也不再故意与他为难,转而问道:“灵秋前辈的状况如何?”
见他没有继续追问,俞南舟似乎大松一口气,说道:“目前看来,恢复是不成问题的,只不过以灵秋的性子,这种程度还远远不够…她以前的修为比起你娘亲还要高上一些,如此跌落,我怕她无法接受。”
“没有别的办法了?”苏异问道。
“办法当然有…”俞南舟洒然一笑,道:“天下灵丹妙药奇门异术,这些年我寻过不少,总会有合用的。不过目前,咱们得先走出西平府再说…”
走出西平府,说起来是简单,但两人都知道接下来还有一番恶战,一时相顾无言,别无他法,唯有抓紧时间休整备战。
…
这一夜,俞南舟不厌其烦地出入屋里屋外,照料着沈灵秋。
苏异则是在大树下躺了一夜,边修炼边调息。次日清晨,他被一阵吱呀的推门声惊醒,本以为是来回奔波的俞南舟,便没有睁眼,随后却听见有人轻声唤道:“先生…”
原来是起早的尹子芊。
苏异揉着眼睛怕了起来,打着呵欠说道:“尹姑娘起得可真早。”
“不早啦…”尹子芊莞尔一笑道:“何家门风甚严,大伯对晚辈要求很高,贪睡是万万使不得的。现在这个时辰已是每日去给长辈请安的最后期限,再晚些,就要受罚了。”
她虽然曾说过自己不再是何家的人,但此时却还是照着何家的规矩去办事,倒是令苏异不知该说什么好。
尹子芊扫了一眼院子,发现少了苦榆的身影,便又问道:“大师呢?”
“走了。”苏异答道。
但还未来的及细说,便听到院外传来了脚步声,他当即再度变作了随从奴仆的模样。
不多时,便见到那位供奉马师元的身影径直闯入了院中。
尹子芊暗道不妙,心想此人不早不晚专挑了这个时辰现身,定是有备而来。
见到两人,马师元果然是咄咄逼人地说道:“小姐起得可真早…”
同一句话,从
他嘴里说出来便是十足地惹人生厌。
接着又听他说道:“日前得小姐建议,我还真去城卫司走了一遭,结果没领到什么差事,倒是听到了一件趣闻,说是有人在泰安宫的那场大乱中见到了小姐的身影…”
“那位城卫司的将军不愿得罪何家的人,便托我做个中间人来查一查此事。小姐不用着急,如果那日你只是去泰安宫上香,与那祸事无关,自然不怕查不是?”
“便请小姐自顾请安去,我在这院子里意思意思看两眼,好给城卫司一个交代便可,你看如何?”
尹子芊一时有些进退两难,倒不是怕不去请安会被责罚,只是如果这时候留下来,未免太过欲盖弥彰,岂不是摆明了在告诉马师元自己心里有鬼。
前两日马师元前来试探,均被她以“闺房不便”为由给搪塞过去,此时她正想着干脆故技重施,却听苏异以一把老迈沙哑的声音说道:“马供奉想搜院子,当然不是不可以…”
然而苏异一说话,马师元便立即将凌厉的眼神刺向了他,审视片刻,似能看穿他的伪装,接着冷声说道:“装神弄鬼的家伙,看来小姐是遇人不淑,遭人蒙骗了啊…”
苏异也不知他是如何做到的,但既然败露,接下来便只能见招拆招,当即暗暗运气了内劲。
“旁门左道,雕虫小技!”马师元冷喝一声,随即取出一张符篆合在双掌间,再运劲一挫,点燃了符火。
这一声冷喝却让苏异思绪飞转,蓦地想起了多年前在永雾山脉追杀自己的那个人,同样叫马师元,长得也很像,只不过变老了些许而已。
那个马师元是赵郃的师叔,青州点金派的人,按理说应该已经死于灭门,就算侥幸逃脱,也不可能出现在与应苍派交集颇深的何家才是。
如此看来恐怕只有一个解释,便是马师元由始至终都是应苍派的人,或者说是大皇子一系的人。
来不及多想,马师元燃起的那道“灼魔之炎”已然成型,正要掷出,却又听那院外响起了一道温和优雅却又不失威严的妇人声音,说道:“马供奉,为何要在何府弄这些奇异之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