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安全了，现在没事了。”苏却真安抚道：“你们不用害怕，他是我……朋友。”
顾从宜挑了下眉，听她胡扯。
本以为这般解释水烟能放下戒心，然而她面露惊恐，嘴唇微张迟迟发不出声。
苏却真和顾从宜对视了一眼，她拍了拍水烟的背柔声道：“烟姐姐，他是和我一起的，不是坏人。”
世界上哪有这么好看的坏人。
见她还是周身战栗惊骇仿佛见鬼似的，苏却真也有些不明白了，场面一时尴尬起来。
顾从宜没什么反应，只对着苏却真说：“我在外边等你。”
说罢，在角落被捆住的那人骇然的注视中将他提溜而起，抬步出去，背影利落颀长，并未受此影响。
苏却真松一口气，准备转身给受了惊的水烟倒杯水喝，就听得她道：
“等等！”
尾音还带着颤。
许是没觉得怕他还会叫住他，顾从宜目不斜视朝外走。
苏却真下意识去看顾从宜，他脚步未停，有些拿不准在喊谁等等了。
“等等……”
见他没反应，水烟急了，发颤的嗓音带了哭腔：“小顾将军！”
那人终是身影一震，驻足回看了过来。
苏却真有些发愣，“你喊他什么……”
顾从宜身后的头衔可以是公子可以是世子，可唯独不会是将军。那她喊的必定另有其人。
顾从宜神情看似平静，实则眸底早已震撼不已。
这个称呼着实久违，久违到其人早已亡故。能当此称呼者，唯有他的亡兄顾且初。
水烟一张面容早已泪水汤汤，正准备开口，被打断。
“等一下。”
苏却真警惕地走到顾从宜身侧，将那睁着大大眼睛的店小二颈后利落一拍，瞬间萎靡晕过去，被顾从宜扔在门外。
“好了，现在可以说了。”她道。
琳琅本也一般茫然，在一句“小顾将军”后便豁然开朗。
顾从宜还算冷静，拉着苏却真一并坐在离之不远的桌边坐下，方道：“你应该知道，你口中这位早在五年前就已逝去了。”
“是，我明白，可你们实在太像了，以至于乍一看我还以为自己见了鬼。”水烟双眸通红，见对方始终平静，顿了一下。
其实他们也只是那一瞬的感觉相似，同穿黑衣一身肃杀，但灯下细看便能分辨出不同。顾且初勃然英姿却是不苟言笑，为人正经且严肃，而眼前这位却截然相反。他长相俊美漂亮，皮肤是没经过常年征战沙场的细腻与白，一双眼睛更是风流多情。
只需要仔细看一眼便能轻易发现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她为何会认错呢？水烟自己都没想通。
“若我没猜错的话，您应当是小顾将军的弟弟吧。”
长久沉默中，苏却真有些担忧地看向顾从宜，这已经完全超出他们的预期，最开始也不过是为了来弱水城玩一玩，谁知道接二连三出现这么多事，而顾大哥又是他最不可碰的禁秘。
顾从宜长睫落下，倾出一片阴霾，指尖无声敲击着茶杯杯壁，不发一词。
苏却真替他开口，“烟姐姐，你怎么会认识小顾将军的？”
“严格说起来是我爹和他们认识，听说我爹年轻时候因得罪了权贵被贬放到偏僻地区，他只是个手无寸铁的读书人，刚入蛮荒之地便被那里的人抢劫一空。我那时候还小，娘亲肚子里还怀着弟弟妹妹，一路颠沛胎本就怀得不稳，受此惊吓差点落胎，幸好这时一位少年相救，虽然那胎最终还是没保住。但我爹说若不是他来的及时，恐怕他们一家三口都难逃一死。后来得知那少年便是一直跟着顾将军镇守边疆年少成名的小顾将军。”
“我们一家视作救命恩人，边境不太平，有他照料才慢慢好起来，只是没过多久就又被派遣到其他地方了。”水烟看着顾从宜继续道：“您和小顾将军那时候很像，但转念一想年龄和样貌都对不上，您应当是留在京城承爵的顾世子。”
苏却真在这一刻确定水家为何会向边境源源不断送钱去了。
“对吗？”水烟宛若恳求地注视着桌边的年轻男子，看他仿佛在看救赎世人的神祇。
得到顾将军父子战忘的消息时，水老爷一度很指责，说是自己贩卖私盐被发现了有人顺藤摸瓜抓住了顾家的小辫子才导致常胜将军败绩。这一生仅有的一场败仗便葬送了他们的生命。
这位顾世子本也可以在父母兄长的庇佑下，潇洒肆意一生，然则因为君上及朝臣的猜忌年纪轻轻就被赶到千里之外隐藏起来。
是以，水烟一定要看到他过的好才能稍微安慰自己，安慰九泉之下的爹爹娘亲。
顾从宜不答反问，眸光锐利，“所以水小姐现在可以我昨夜让人送去银票的那户人家，到底是谁了么？”
水烟琳琅瞳孔齐齐一震，不可置信看向另一侧朝霞映雪的少女。
苏却真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被某人出卖了，“抱歉，我本就是带着目的来的魏府，自当规避一切不可抗力因素……”
“不怪她，你们派去的那个人半路上就被拦下了，若不是我手下的人一直盯着，那钱财恐怕这辈子都送不到你想的那个人手中。”
小丫头这些日子也是真心相待，顾从宜自己如何无所谓，却见不得她一片好意被人误解。
“我明白……”今日若不是她自己早落入贼人之手了，她还不至于恩将仇报。
苏却真发现提到那户人家水烟莫名有些局促拘谨。
“您……见过他们了？”她极不自然问道，又见顾从宜神色安然，自顾自道：“是我多想了，若见过就不会是这种反应了。”
顾从宜眸子很深，“所以，那个被你们藏起来的人，还真与我有关？”
从面相看不出他到底是喜是悲，却能感受到大厦将倾的压迫感。
那个人到底是谁？难道是顾伯父或顾大哥还活着？
这个想法下一瞬就被苏却真否决，若是还活着他们都不该是这个反应。
那还会是谁？
水烟一脸复杂地看着他，郑重道：“是。”
顾从宜又问：“他认识我么。”
倒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打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
水烟认真想了想，“虽然有关联但你们并未见过，应当是不认识的。”不排除养他的人会告诉他还有这么一个亲人在的情况。
“哦，这样。”顾从宜随意应了声，然后一副‘原来不熟啊那没事了’的表情施施然起身，再次朝外走去。
看得她们一懵。
水烟还想说什么的，苏却真道：“很晚了再折腾恐怕吃不消，二位姐姐今晚就在此处休息吧，外边有人看着，不会再有人来了。”
“你们要带我们回去吗？”琳琅叫住转身的少女。
苏却真回头看见她俩的表情，也不免放缓了语气，“弱水城变天了，有些事还需要烟姐姐的帮助，只要把所知道一切一五一十说出来，我相信很快就可以重获自由，到时候天涯海角，可以更加安全的到二位想去的地方。”
少女眼眸清润坚定，无形中抚慰人心。
水烟看着她冲自己微笑颔首后，转身追上早已离去的身影。
琳琅怯意靠近，小声道：“她竟然一直在扮猪吃老虎，小姐您就不害怕吗？”
“可若不是她，你我现在还能好好坐在这里搬弄她的是非吗？”
琳琅一哂。
水烟凝着已然合上的门扉，道：“不管她是何缘由，单凭不顾路程也要来救急这一条，我们也要感谢人家。”
-
客栈外树影婆娑，月挂树梢，星海浮浮沉沉，将顾从宜清隽的身影拉得老长，孤寂又高大。
她走路无声的，气息也敛住，只为不打搅他。
然而刚靠近一点，他便头也不回地道：“你来了。”
他声音带着疲倦。
苏却真莫名有种做贼心虚地感觉，以正常步调走过去，“你怎么知道我来了。”
正常人这时候都会说“听见的”，要么就是“感觉”，偏生顾二公子生来特立独行。
“闻到的。”
“？？？”
苏却真当即抬手闻了闻，“虽然今夜走得急是还没沐浴，但前面我都有好好梳洗，这么快就有味道了？”
“是香的啦。”
小丫头手忙脚乱的样子滑稽又可爱，顾从宜紧绷的下颌终于松动，闷闷笑出来。月光下他越发俊美，注视她的眼神温柔似水，叫人心动。
见他终于开怀，她才满意地放下手臂，任他揉着发顶顺着毛。
“雀儿，没有你我可怎么办呢？”
顾从宜语气裹挟着的情绪叫人听之哀伤，苏却真一步步靠近揽住他的腰，从他怀里仰起脑袋看他。
“我知道你现在一定感觉很累，所以给你抱抱。”
顾从宜也是抱过她才知何为温香软玉。
少女的躯体娇软，分明也只是一个拥抱而已，他却感到无比的安心，仿佛流连失所的旅人终于找到了归宿，恨不得时间停止在这一刻，落地生根。
熟悉的体香萦绕，他低头埋进她的颈窝里，无比贪念地汲取着这香气。
今夜应是很好的，不然他也不会破天荒感叹一句——
“你怎么还没长大。”
苏却真在他怀里无辜地眨眨眼，谁叫他生的这般早，不过算算日子还有几个月就及笄了。
“才不要长大呢，小孩子才能在肆无忌惮地被公子亲亲抱抱。”
“……”
她赖皮拱了拱，更加用力地拥住他，一开口便将温情画面带领着走向奇怪的画风里去。
顾从宜表示无话可说。
-
翌日一早，水烟被他们带回了弱水城，交给了萧启弘和齐清言处理。
萧启弘说可以一起，被顾从宜婉拒了。
“曾经是挺放不下的，但不论是爹娘兄长还是别的什么人，不论是从前还是现在，都好像不怎么希望我掺和进这些事里，那么可能应该回避一下的。”
在他们担忧地目光中，顾从宜反而轻松地笑了一下，他说：“而且也不知是听谁说的上京城糯米鸡一绝，雀儿昨夜一直嚷嚷着想吃糯米鸡，我还得出去给她找有糯米鸡的地方。”
说罢，带着得意的“爷的快乐尔等不懂”的得意表情悠然离去。
萧启弘：“？？？”
他是脑袋被驴踢了才会觉得顾从宜会伤心。
而且还需要谁说吗？你那小丫头跟你一样也是上京户籍！以后被她骗了都不知道，恐怕还给人家乐呵呵数钱哩！
呸！散发恶臭还诡计多端的小情侣！
他们办事，苏却真跟着顾从宜出来逛大街。
“这样好吗？”
看着周遭涌动的人潮，她不禁这样问。
虽然城主出了事，可这城早已秩序井然，还是一如往常一样，不过时常听到有人交头接耳谈论此事。想来世上没了谁都能继续运转。
“是谁一直喊着想吃糯米鸡睡不着？是谁翻来覆去自己不睡还不让别人睡？是谁折腾自己不够还要爬上我的床折腾我？”
顾从宜睨她。
死亡三连问苏却真直接缴械投降：“是我是我是我。”
之前一直想长高养成了雷打不动的固定作息时间，可昨夜不知是掉马导致的思乡情切还是怎的，突然就想起了上京城里的好多事，突然就不太愿意一个人睡了。
夜深人静她抱着顾从宜温暖的后背时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她原是想家了。
顾从宜一家糕点摊一家糕点摊的问：“打扰一下，请问有人会做糯米鸡么？”
苏却真就跟在他身后，看他身姿洒脱神情认真地圆她的梦。
仿佛有只网很早就将两人笼在一起，但却是最近才一点一点在上面编织出绚烂的花纹，丢在芸芸众生之间也漂亮得扎眼。
询问了好几家都未果，苏却真拉了拉他还不肯放弃的手，“好了，这里是江南，怎么可能会有糯米鸡，还是算了吧。”
“我顾从宜的字典里就没有‘算了’这两个字。”顾从宜道：“你等着，我今天一定给你弄出来。”
既然江南找不到，那他自己做总行了吧？
需要的食材无非就是糯米、鸡肉、香菇、竹笋等，跟粽子没什么分别。
既然小姑娘要，那他就总能做好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