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无霜并没有放下身旁涌动的冰雪力量,即便对方看起来十分真诚,语气也诚恳自然。
但在没有彻底了解这个种族、了解这个异端前,最好还是和正心鉴提醒的那样,与他们保持距离。
“海底世界的秘密,藏在遥远无端的星空,藏在未知恐惧的深渊。失去宝珠的指引,海族和其他种族,终将万劫不复。”
行道也缓缓闭紧下面的四只眼睛,像古老的预言家一样,念诵属于未来的诗篇。他用一对最大的眼睛仔细观察伯无霜的神色,试图揣摩出对方的心理。
“究竟是什么样的威胁?再具体一点。最好具体到毛发,方便我想象。”
伯无霜只觉得行道也说话含糊不清,永远讲不到重点。这个毛病曾经在正心鉴的身上见过,或许他们两个脑袋有问题的人互相交谈,才能够有所收获。
“危险隐藏于海底的深渊,黑暗的巨口正蓄势待发!它会吞没一切,直到世界与岁月的尽头。”
行道也边说边舞,他站在海中升起的、雕刻着某种图腾图形的水柱上,看起来神神叨叨,更像是在祭祀某种神灵。他的两对手臂在舞蹈的最终时刻尽力抱在胸前并佝偻身躯,让这位看上去和伯无霜差不多高的海族之王,变得更加卑微。
此时的伯无霜心想,眼前的海族之王,说不定真的有病。
“我是说,那个威胁究竟是什么?是有形体的,还是无形的?是某种生灵,还是更为恐怖的神灵?”
听完螺壳的翻译,行道也的神情瞬间凝固。他将两对手臂和发光的软膜迅速打开,其中的一对用力捂住耳孔,一只遮住了嘴巴,一只遮住了半边眼睛。
“只能看,不能说?”
“不可妄言,不可蔑视,不可聆听。”
海水搅动,它们在行道也的身下组成一个复杂而扭曲的怪物,像是无数生命的集合体,不可名状。怪物的触手疯狂向上摆动,似乎要撕碎面前的全部事物,至死方休。
行道也像是想到了什么,他立刻反剪四只手臂,用水流束缚并背对着伯无霜,用最柔和的语调说道:“陆地的王,若你仍旧对我不够放心,那就用锋利的寒冰冻结我的肢体,我甘愿化为人质,换回时间的宝珠用以拯救苍生。”
将信将疑的伯无霜隔着空气冻住对方缠绕在手腕上的流水,将身形隐入渐起的大雾之中。四周的海浪组成了冰霜的围墙,将起身目送自己离开的行道也牢牢困住。
“在这不要走动,我去去就回。”
这比交易事关重大,他不能凭借自己的片面判断作出疯狂的决定。飞出云层的伯无霜翱翔于半空时,这才发现巨大的比斗场中已经堆满了冰冷的海水和厚重的云层,而在比斗场西边的边缘处,依稀站着一排模糊的人影。
是那些翘首期盼冰之王回归的朋友和臣子。
“伯无霜?哦不,陛下出来了!”正心鉴的鸦瞳第一时间发现了伯无霜,他立刻收起背上的画卷,率先冲了过去。
当他脚踏高涨的海水之时,才发现自己并不会飞。天无常带着阿回无奈路过,拉这落水狗一同御剑。
宁然抱臂悬浮在伯无霜的身旁,啧啧道:“什么情况,你赢了?”
“那海族的力量倒是惊人,陛下能独自将其战胜,可见实力非凡。臣子们能得见陛下实力……”
“可以啊伯无霜!回头给你整一顿你没吃过的美味,好好犒劳犒劳。”
“恭喜恭喜。”
“不对啊,怎么还有生命的迹象存在?”
众人七嘴八舌,问东问西。伯无霜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围聚来的麻雀,闭口不言,瞪到他们全部安静为止。
“诸位,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没了没了,您说。”
伯无霜收敛挂在脸上的假笑,随便找了个空地坐下:“那海族的王说了,如果宝珠不还给他,将会有恐怖的事情发生。到时候,大地与海洋都会迎来灾难,谁都逃不掉。”
“你信吗?”宁然悄悄钻了出来,又把脑袋缩了回去。
“不管如何,想听听你们的意见。我一个人自然无法决断,举手表决。”
既然海族的王愿意被独自扣押在陆地的监牢,众人也纷纷表露了各自的想法,决定由他们这些人轮流看守,直到海族归还宝珠为止。
正心鉴特地指挥一整队上位的正家探子,远赴重重迷雾,将困在冰墙和风眼中的行道也带到他们面前。
在伯无霜力量的解除下,拨云见日的队伍们顺利找到了模样古怪的人形怪物。后者被他们捆了个结结实实,一动不动像个王八。
行道也并不恼怒,他安静地站在原地,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满脸透着两个字,无辜。
老实到令人不得不生疑。
正心鉴主动站出来进行拷问的工作,他那带着硬刺的血色藤蔓从湿掉的衣袍中缓缓伸出,在行道也的身上拂过,挠出咯吱的声响。
“想要活命,就老实回答问题。”正心鉴使了个眼色,探子们立刻上前耳语,汇报四周的近况。
“知无不言。”
螺壳被正家的修士放到正心鉴的藤蔓上,他们都对这神奇的物件无比好奇,光是能翻译不同的话语,就足够惊人了。见过一次的正心鉴失去了新鲜感,他直接用手捏了过来,用不同的瞳孔仔细查看。
“你多大?”
“多巨大?”
“啊,你活了多久?”
“三千五百二十三年有余。”
众人投来了惊讶的目光,就算活了些年头的兽族,也无法达到这样的程度。他们也会生老病死,至少年龄越老,模样也会愈发沧桑。
但眼前这海族之王看上去依旧年轻有活力,若不是他如实相告,他们顶多也只能猜上几百年。
行道也看出了他们的讶异,急忙解释道:“并不是所有的海族都能生存数千年,我只是特例,最独特的特例。”
“该不会也是不死之身?”正心鉴小声嘀咕,脑海里浮现的是黑市之主。他清了清嗓子,继续问话:“这个东西,是什么来头?”
“什么?”
正心鉴将螺壳狠狠扔向行道也的脑袋,在即将触碰到对方时,用席卷而来的藤蔓勾走。
“别装傻,能说话的贝壳,好好介绍。”
“这贝壳产自灵山之渊,在无数死去的贝壳族群中,会出现这样稀少的天选。当潮水和海风将它们……”
正心鉴并没有工夫听对方的介绍,他狐疑地凑近伯无霜,盯着海族之王问道:“王,是不是说话比那天的乌龟要流利很多?那老头说的屁话断断续续的,还得靠我们自己联系理解。”
伯无霜面无表情,压低声音:“你这么一说好像是这么回事,他在给我介绍海底威胁的时候,也是模棱两可。你再试试看?”
正心鉴打断了他的海底珍贵动物图鉴时间,问出了大家都比较关心的问题:海底的威胁究竟是什么。
行道也观察到众人的姿态神情,心中有如明镜。
他的话语一直都在半真半假,想要以此来糊弄年幼的伯无霜。但在人多眼杂的情况下,他的小计俩也就没必要了。
“海中被封印的凶兽庞大无比,一口便能吞下整片陆地,断绝一切生机。我等海族奉海神之命世世代代加以守护,从不敢怠慢。但如今宝珠被盗,存亡危机近前,只能先用兵,后用礼。”
“他这话可信吗?”正心鉴也不想藏着掖着,直接大声说了出来。
“你觉得呢?”
“我觉得,有必要用我们的测谎术法,试探一番后才能下定论。”
伯无霜用水蛇卷起行道也,将他困在其中,与众人顶着炽热的太阳前行。寒气在他的脚下弥漫,倒是解暑清凉。
行道也的耳中听得螺壳的细碎翻译声,打心底笑了出来。如果在这大海里谈论撒谎扯淡的本事,他行道也称第一,无人敢称第二。
这也和他数千年来的成长环境有关,永远无法改变。即便如今的他有实力成为十余国的王,却还是经常在大事小事上扯谎,让海龟老人头疼无比。
而面对正家修士们制造出的煞有介事的阵法,落地的行道也率先冲了过去,大大方方站在其中。
“诸位朋友,请开始吧。”
但他们没有看到的是,行道也在离开水蛇之前,将其中的一团水流捏在手中,慢慢转化成了自己的力量。他修行了某种独特的术法,只要通过水流,便能‘预知’到距离他最近的海水中的景象。
只不过那图像会较为模糊,费力才能辨识。他紧闭的四只眼中不时有光芒闪过,让他得以‘看’到海族人按他要求布下的罗网。
那头巨大的海兽让他十分得意,接下来只需要消磨时间,寻找机会逃跑,便能回归大海,亲自率领族人冲击陆地,夺回属于他们的一切。
在那该死的海洋神浮游回归这片水域之前,绝对要完成山海关的攻略。
“他这里想的是啥?像是一头巨鲸。”
“我看不像,倒是有点像……海神矶?”
伯无霜摸着下巴,仔细辨认行道也心中所想之事组成的粗糙图案,多少有些不爽。
“能不能升级一下这门术法?不能的话连降三级。”
“我的王呦,你可真会难为人。”
行道也终于意识到了什么,自打他进入这奇怪的法阵以来,他便感受到一股无法言语的氛围。
当他看到身前有模糊图影显现、能展示出他心中所想时,他便立刻催动体内的雷之力覆盖全身,将剩下的两对眼睛猛地睁开。
流光在行道也的眼中闪烁,但他却重重撞倒在地面,瞬间失去了意识。正心鉴的鸦瞳大开,他鄙视地望着倒地不起的海族之王,撇了撇嘴。
“想跑?你问过我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