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走!”和尚一把扶住青面鬼,纵身跃出破口,大院围墙已在眼前。
“铛铛铛铛——”同时大院另一头也响起了警钟声。如今整个监牢的看守人员都已被惊动,正快步朝此处奔来,最多数十息时间,对方就能发现越狱中的两人。薙青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就算能翻过墙又如何?她行动不便,根本没法跑起来,此刻又是下午,街上行人众多,他们绝对没可能摆脱众人的视线。
和尚率先翻上墙顶,随后伸出手道,“快抓住我!”
薙青刚被拉上墙,就已经看到拐角处出现了狱卒的身影。
“有人越狱!”
“快通知百刃大人!”
这样下去不行,薙青心中一沉。
结局很可能是两人都要遭殃!
她正准备叫和尚先走,回过头来却不由得一愣——只见围墙下方的长街上,有一支送葬队伍正在缓缓前行。。这支队伍由僧人组成,为首者一边引路,一边吟唱着不知名的咒语,队伍两边则高举黄色丧幡,时不时挥洒出净水与花瓣。而队伍中央是一尊厚重的棺木,正被人抬着向前挪动。
等等……薙青忽然想起来,自己之前也听过类似的送葬声。
这本身没什么好奇怪的。在邪马岛,葬礼的方式本就多种多样,有走传统的巫师招魂天葬,也有来自大陆的焚符送行,以及寺院的火化轮回……之前七星枢密府突袭不弥府,自然会造成城内居民伤亡, 最近葬礼多一些亦属常事。不过联想到搭救自己的也是一名和尚,这支送葬队伍的出现就显得颇为凑巧了。
“走, 去棺木下方!”对方拉着她跳下院墙, 一头冲入队伍之中——这支送葬队顿时显得有些混乱, 但薙青注意到其他僧人并不抗拒他们的闯入,反倒在调整位置, 为他们提供掩护。
她很快发现,棺材下方竟然设有活门!
接下来没什么好犹豫的了。
薙青忍住伤口裂开的剧痛,从底部钻入棺材内, 与外面的喧哗世界隔离开来。
她屏住呼吸,依稀能听到快步奔离的脚步声,以及追兵的大喊,“东边……他们往东边的巷子去了!”
有人伪装成自己,吸引了敌人的注意么……
薙青缓缓闭上眼睛。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 已完全不由她所掌控, 她如今唯一能做的, 便是听天由命。
约莫半个时辰后, 木棺的晃动终于停止下来。
薙青重新被抬出时,发现自己竟身处一座寺院当中。
“这里是佛门之地, 远久十地即使怀疑到僧人身上, 也无法轻易入院搜查。”那个熟悉的身影又出现在她面前,“你可以放心休养,直至伤势彻底恢复。当然,最近想要出城恐怕不太容易,贫僧可以帮你联络邪马女王一方,但不能保证一定能成。”
薙青挣扎着想要坐起身, “你的救命之恩, 在下永不会忘,日后必定——”
说到一半,她便被和尚按了下去,“无需如此,这是贫僧自己想要做的事,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那你现在总能告诉我名字了吧?”薙青坚持道,“我不能连救自己之人的姓名都不知道……”
这也是最让青面鬼不解的一点。
谷 她原以为对方只是孤身一人,可事实表明并非如此。
此人显然来头不小,能指示不弥府的寺院配合行动,这在当地也绝对算是个身名显赫之人才对。问题在于,这样有头有脸的人物, 实在没必要为了一个囚犯搭上自己的前路。更何况寺院高度中立, 既不倾向东升诸侯也不帮助邪马女王,这使得双方无论谁掌权都得交好佛门组织,他救不救人都不影响今后寺院的地位。
“贫僧已经舍去了过去的名字,你就叫贫僧悟心好了。”
……
安置好薙青后,悟心走出卧房,正看到住持在屋外等他。
“你很快就会被官府通缉,悟心这个名字今后不能再用了。”
“我知道。”
“甚至你本人都无法再抛头露面出现在城内……他们见过你的模样。你要么等事件平息后离开不弥府,要么就只能永远生活在这座寺院中。”
“放心吧,我不会连累到你们的。”他低声回道,“另一个隐藏点我也准备好了,等到她伤稍微好一些,我就带她离开。”
“这样做值得吗?”住持叹气道,“你父亲对我们的帮助很大,我也答应过他,不管发生什么都会好好照顾你。你本可以在这边过上无忧无虑的生活。”
“我不如地狱,又谁入地狱?”悟心扬起嘴角,“何况这根本不算什么地狱,比起那些因为我的家族而落难之人,这已经是种宽恕了。”
“……既然你已经做出决定,我就不多劝什么了。”对方沉默半晌才开口道,“只要你还在寺院一天,我就保证远久的人无法抓到你。”
“多谢。”
悟心双手合十鞠了一躬,目送住持离开。
随后他回到自己房间,盘腿坐于禅垫之上,如往常一样开始闭目冥想。只是这一次,他的心境再难平息,许久都未能进入冥思状态。
来到邪马后,他以为自己会忘记许多事情,可他现在发现,那些记忆只不过被暂时强压在了脑海底部,一旦被勾起,它掀起的涟漪反而会变得格外强烈。
悟心起身走到桌边,从抽屉中拿出一块铜制腰牌。
唯有经过考核,正式加入枢密府的方士,才能获得这样的身份证明。
铜制材质则代表着八品初开。
他将腰牌翻至背面,上面有许多凌乱的刻痕,即使如此,他亲手刻下的“王”字依稀可见。
悟心苦笑一声,轻轻抚摸腰牌——过去他曾有无数次想将此物扔向大海,但最终都没能舍得动手。成为方士的时光虽然短暂,却是他人生中最为不可思议的一段经历,身边的几名伙伴里,不光有狐妖,还有王室公主……不过最让他记忆深刻的,依旧是那个名为夏凡的感气者。
他也曾痛恨过夏凡,痛恨他将家族连根拔起,狠他一点同伙的情面都不留。
可来到邪马岛,见过那些因私盐引起的战乱,以及被家族买卖来的大量奴隶后,这些恨意渐渐都淡去。加入佛门后,他更是将目光放在了救人赎罪上。
或许自己做的这些远不及家族带来的创伤,但至少能让他感到一丝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