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家 “等你长大,就会有自己的家。”……
对于他的谴责, 明昭只是笑,并没有说什么。
她不会愧疚,也不会感到不妥, 这些语言听起来反倒更像是对她的褒奖。江玥痴迷地望着她,又想到,如果最开始就知道成明昭是这样一个人,他还会走进她的圈套里, 心甘情愿地爱她吗。
这个问题没有答案,他没法替过去的自己回答,因为即使是成明昭做出来的伪装, 也是她个性中的一部分, 也是她,他会爱这部分, 同样也会爱上另外一部分。
他得一部分一部分地去爱, 直到爱上完整的她,才能回答。
只是不公平的是, 成明昭从不会思考这些问题, 她似乎只行自己的事, 不在乎别人的爱。他们这些可怜人像是她买菜附赠的一把小葱, 拿着也可以, 丢了也没事, 全看她心情, 毕竟一开始就不是为了葱而来。
见他的神色变得有些忧郁, 明昭伸手去抚摸他的下巴, 用拇指碾压那枚痣:“不用灰心,至少你把逢玉养的很好,你天生适合当一位爸爸, 这就是你的价值。”
听到价值二字,他抬起头,眼里像看到希望似的闪烁起点点光芒:“真的吗,我我做的很好么?”
明昭予以肯定地点头,“之后我会把她接回来,在还没接回来的这段日子里,需要你多费心照顾。”
江玥咽了口唾沫,那天薛烨说完后,他早有心理准备,只没想到明昭会这么坦率地告诉自己,“多久?”
“不好说,”明昭收回手,思考了一下,“等我解决完手里的事,彻底清闲了,就会把她接到身边,现在还不适合。你不愿意吗?”
江玥摇摇头,“逢玉从小跟着我,照顾一辈子都没问题,我是她的爸爸,这是应该的”
他顿了几秒,望她一眼,“你把她接走,那我呢。”
“你也会接走我吗,还是要”
还是要彻底把他抛弃呢。
江玥无比清楚,他之所以还能出现在明昭身边,是因为有逢玉在,逢玉是他和明昭之间最强而有力的联系。他是蹭了逢玉的光才能再次回到她身边,才能像现在这样和她幸福祥和的谈话。
逢玉一旦被接走,他和明昭唯一的联系就没了。明昭还有什么理由再见他,还有什么理由再
江玥的脸色变得惨白,仿佛预见了某种结局,整个人显得局促不安起来。
明昭微笑,“别想那么多,早点回去休息吧。”
门被推开,挤出一颗小脑袋,“不好意思,两位,我可以进来吗。”
江玥收拾了一下狼狈的神情,回头见逢玉已经拿着自己的枕头走进了屋,“怎么还没睡。”
“我睡不着啊。”
逢玉抱着枕头有一步没一步走到明昭旁边,像是戳穿什么小秘密似的说:"你们不是一样没睡,我就知道你们在这里谈情说爱。"
江玥破涕为笑,“你哪儿学来的词。”
“本来就是啊,我们班有两个人谈恋爱了,每天都黏在一起,家家酒还要当爸爸妈妈呢,天天互相叫老公老婆,”逢玉打了个哆嗦,“可恶心了。”
江玥听了只感觉好笑:“可你们不是才六七岁嘛,怎么就有人谈恋爱了。”
“那又有什么的,”逢云顺势坐在明昭的床上,“你们不也是十七六岁谈的,都差不多,人家只是早了十年而已。”
“怎么会差不多,”江玥看一眼明昭,“你可千万别学他们。”
明昭摸了摸逢玉的脑袋,“那你呢,你在学校有喜欢的人吗?”
“我才不会呢!”逢玉大叫,好像浑身被虱子爬了似的挠起来,“幼儿园里的男生都是笨蛋,蠢死了,我喜欢普罗米修斯都不会喜欢他们,呕呕呕!”
江玥趴在椅背上八卦,“我听小刘老师说,那个叫什么叶飞飞的小男孩,好像挺喜欢你的。”
“喜欢我又怎样,我又不喜欢他,”逢玉哼一声,“就算全世界男人都死了,我也只会喜欢这个世界。”
明昭看了眼时间,“不如今晚就和我睡这里吧?”
“可以啊!”逢玉立马爬上去把自己的枕头放好,看来是有备而来。
江玥笑着看这一幕,这一生大概都不会有比此刻更幸福的时候。他回想起逢玉小时候的样子,更小的时候,还是需要人抱着喂养的年龄。她一出生,哭声就比同时间出生的小孩更响更亮,整个走廊只能听到她一个人的声音。
当时明昭刚生产完,需要大量的时间休息,孩子就一直是他在带。月子里的逢玉还好,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不怎么闹腾,就是需要一个小时喂一次奶,两个小时换一次尿不湿。
偶尔江月华也会过来帮忙带,江月华一来他就可以腾出时间去照顾明昭,虽然有请月嫂,但一些事还是自己亲力亲为更放心,无论是照料身体还是照料饮食,都是他上手,操心的很。
江月华没生过孩子,只感觉很新奇,抱着怀里肉团形态的逢玉,没一会儿就腻了,又转手给自己的老公带,也去照顾明昭了。
那时明昭23岁,因为生的早,所以身体恢复的很快。第一个月俩人还在商讨婚礼的事项,准备出月子后马上领证,然而等她彻底恢复后,就走了。没留下一言一语,一封信一个通知都没有,就这么突如其来的走了。
江玥记得,那是一个清晨,他喂完奶凌晨入睡,天刚蒙蒙亮时,听到了一点动静,于是迷迷糊糊地撑开了眼睛,看到明昭的身影在床前,不知道在拿什么。
“明昭”
他黏黏糊糊唤了一声,感觉明昭靠了过来,似乎亲了下自己的额头,于是又很安心地睡了过去。
中途他被噩梦惊醒,醒来后已经是大白天。江玥摸了摸床边,没人。他霍地一下起床,去厕所,没人。其他房间,还是没人。
他打开衣柜,发现空了一半,于是摸出手机打电话给江月华,一边赶紧来到逢玉面前,准备给她换尿布。
江月华问他怎么了,他问明昭在不在她那边,她说没有。
江玥又问她明昭有给她打过电话吗,江月华还是说没有,反过来问他发生什么事了。
逢玉安静地躺在婴儿床里,尿布被人换了,奶也喂过了。睡得很熟。
江玥心里升起一股不安,在电话里拜托江月华来家里照顾一下孩子。他紧接着挂断电话,打给了明昭。
一直显示无人接听。
拨了几十次都无人接听后,江月华上门了,江玥穿好衣服,请她帮忙照看一下逢玉,自己很快就回来。
他去了明昭的公司,人事告诉他,成明昭早在半年前就离职了。江玥愣住,明昭当初对他说的请了产假,没说离职。
他又跑了几个明昭以前经常去的餐厅、公园、便利店、书店,统统没有她的身影。
江玥六神无主地回到家,江月华刚喂完奶,问他到底怎么了。
他说,明昭不见了。
江月华试着打了电话,没打通,让自己老伴也打了,同样没打通。江玥给曾经的大学同学、高中同学,全都打过去问了,没人知道明昭在哪,没人联系过她,没人有她的消息。
江月华走之前安慰江玥,可能明昭是回去看望父母了,也许家里出了什么事,走得急,所以一时半会联系不上,等等吧,等等再说。
江玥点点头,然而等到第二个月,他仍然没找到明昭,期间去派出所报过案、贴过寻人启事,所有结果都是——等。
他辞了原来的工作,一边照顾逢玉,一边自己创业。1岁之前的逢玉相当难带,晚上哭得极凶,他每天睡眠不超过三个小时,一闭眼就能在大脑里听到哭声。
他得时刻照看逢玉,江月华夫妇偶尔会来帮忙照看一下,但毕竟不是他们的孩子,自然不会全权负责。大多数时间里,江玥都要守着逢玉,怕她误食,怕她摔着碰着。他想过要不要请个专门带孩子的保姆,很快又否定了,不是亲生的没人会真正上心。
1岁之前,逢玉经常闹肚子,他也经常三更半夜带着逢玉往医院跑,看她难受自己也心疼地掉眼泪,又想到明昭,不知道她到底去了哪儿,什么时候才回来。
夜晚,逢玉因为身体不舒服哇哇哭,他在旁边陪她,陪着陪着也崩溃地开始哇哇大哭。
之后的日子,这种思念随着成明昭的杳无音讯变质了,变成了一种恨。他没有那么多时间再去想成明昭。他一边学着给逢玉做辅食一边回客户的消息,一边教她学说话一边熬夜做设计图,一边带着她一边拉投资。
早期他每隔一星期就会跑一次派出所,给所有和明昭有关的人打电话,慢慢地,他不再去派出所,也不再给那些人打电话。
关于江月华说的,明昭回家了这个可能,江玥恍然觉得自己像个白痴,在一起那么久,他甚至没见过明昭的父母。早之前,她对他说过,她家在离这边很远很远的地方,除此之外,什么也没透露,也没带他去见过父母。
他以为是她和父母关系不好,所以没有追问。如今看来,有一种设计好的微妙。
逢玉三岁那年,他的事业有了起色,于是买了一套更大的房子,带着女儿住了进去。逢玉是一岁多开始学会走路和说话的,一会开口就像个麻雀似的叽叽喳喳,到了三岁更是势不可挡,每天都有一堆问题要问,一堆话要讲。
她的学习动手能力比一般孩子强得多,什么都是一学就会,爱拆东西,爱组装东西,运动细胞超强,精力旺盛,像个古灵精怪的小猴子。
看着女儿这副样子,他时差会想,明明自己和明昭都是斯文的读书人,为什么女儿会这么跳脱。
想到明昭,他又从心里生出一股怨念,这份怨念逐年增加,几乎成了他这些年奋斗的源动力。
回忆涌来,江玥笑了笑,不知道是释怀还是感叹。看见母女俩已经在床上躺好,他站起来,“那我先回房了。”
“江玥,”明昭叫住他,宽容一笑,“你可以睡在这里的。”
灯灭了,只留下一盏暖黄的夜灯。
逢玉躺在两人中间,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振奋与快乐,一点也没有闭眼的冲动,她问:“你们不打算讲故事哄我睡吗?”
江玥摇头,“不行,都几点了。”他帮她把被子拉高,“快睡。”
“这哪能说睡就睡,又不是机器人,说闭眼就闭眼。”
明昭拿着手机,看见权西野给自己发了新消息:
【表嫂,我从埃及回来了,还给你带了礼物,这段时间有空吗?】
明昭回复:【等你,今年留在这边过圣诞吧。】
【那可不行,我可不能打搅你和我哥的小生活,不如我们一起回去过年吧,我记得姑姑她好像马上就要生日了。咱们一大家子正好聚一聚,说起来好久没有一起吃饭了。】
薛鸿云的生日在平安夜,到时候薛家的所有人都会到场。
【说的也是。】
权西野又说:【这么晚怎么还没睡,我哥不心疼坏了,他老说你为了工作熬夜。】
明昭回头看了眼逢玉和江玥。
回她:【没关系,他已经睡了,不知道。】
明昭摁灭手机,江玥在意好久了,问:“这么晚还要回消息是薛烨发来的吗?”
“不是,睡吧。”
明昭躺下来。
逢玉牵过江玥的手,想了想又牵起明昭的手,把俩人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她的手也叠上去。
江玥看了看逢玉,又看了一眼明昭,明昭没有把手收回来。
逢玉小声说:“老师以前教我们‘家’这个字写法和意思,我怎么也不懂,她说,爸爸妈妈和小孩,组在一起就成为了家,现在我明白了。”
江玥握住她俩的手。
明昭笑了笑,不否认也不肯定,“等你长大,就会有真正的家。”
“我才不结婚呢,男孩子都很蠢的。”
“这个家是指,”明昭靠着她,“你,你自己就是你的家。”
逢玉听不懂,只觉得这么躺着很幸福,心里暖洋洋的,充满力量。她回头小声叫:“妈妈。”
她在昏黑的空间里,盯着明昭的脸,“我可以这么叫你吗。”
明昭闭上眼,“只要你想,随时欢迎。”
第62章 小兔子 “我想要你去死,滚。”……
权西野把东西一样样丢进行李箱, 让小助理整理。手机响了,她来到吧台前一边接咖啡一边夹着手机听。
“小野。”陌生又熟悉的声音。
权西野拿起手机定睛一看,又是他, 她准备挂断,对方似乎料到一般,赶紧开口:“别别别,别挂啊。”
如果不是父亲的安排, 按她平常的性子,绝对不会给对面这个男人多一秒说话的机会。权西野深吸一口气,“有屁快放。”
“怎么啦?谁惹你生气了, 别气别气。”
权西野仰头咕噜咕噜把咖啡喝下去一半, 不耐烦地打断:“没好屁我就挂了。”
“别挂嘛,过几天要不要出来玩, 我订了日本的”
权西野掐断通话, 把手机丢在沙发上,转身倚靠着吧台边沿, 心情郁闷烦躁至极。
几个月前, 薛长明没经过允许私自把她联系方式给了雷曼德集团那个不学无术的三太子边霁, 俩人不过生日宴上见了一回, 这个边霁就像一枚怎么摘都摘不掉的苍耳, 三天两头打电话给她。
她因为这件事和父亲薛长明耍了几次脾气, 薛长明只是笑呵呵安抚她, 说俩人年纪相仿, 可以试着接触一下。权西野听这语气不像是安抚, 倒像是说媒。
确实是说媒,雷曼德是新能源汽车行业的新秀,和至梦一直有商业往来, 边霁的爷爷是能源领域的泰斗,和他们家交好对于至梦或者薛长明而言都百利而无一害。边霁比权西野小一岁,才毕业,到了可以恋爱的年龄,薛长明觉得这是一个机会。
这些不是权西野猜的,是身为父亲的薛长明亲口告诉她的。如果能攀上雷曼德这高枝,不仅对公司好,对她以后的人生更好。他是为了公司,也是为了她未来的人生着想。
多少人挤破头都想给雷曼德的那三位太子投怀送抱,可惜边家大儿子早就结了婚,育有一女,二儿子去年也订了婚,只剩下这还在上学的三儿子边霁还单着,很多人想沾上边还沾不上,边母管教的严,听说不准边霁在上学的时候谈恋爱。
旁人只能大概推测一二。也许是为了防止一些心思不纯的女人想趁此上位,边家家教极其严格,不允许这种败坏风气的事发生,恋爱结婚必须走传统的一条龙才行。表面上当然是这么说的,至于私下是不是这么做的没人知道。
不过薛长明关注的并不是这个,他告诉权西野,她和边霁在很小的时候见过一面,还有娃娃亲呢!虽然是口头上的。那会儿边母和薛家也有些来往,他们这些圈子总有重合的地方。
权西野听完只感觉更烦闷,都什么年代了,还搞和亲?谁会把口头的话当真。况且她是真看不上那个边霁,虽然他家确实有权有势,受人敬仰,但她也不是什么破落家族需要靠仰人鼻息生存的女儿,不愿意委屈自己。
听到委屈这个词薛长明哈哈大笑起来,又把她搂在怀里,说自己实在把她娇宠惯了,以至于让她对这些人和事没有一个基本的眼界。她要是嫁入了边家,那是幸福的开始,她就是边太太,像古时候的皇后一样,无人敢惹,权力和财富都在自己手上。不仅她会得到幸福,连带着也会让他这个做父亲的、整个薛家、整个至梦变得幸福。
他话锋又一转,捏着女儿年轻的臂膀,“如果不喜欢,也没关系,你是薛家的女儿,当然不用委屈自己!可以试着先相处看看,爱情也是要培养的嘛。”
父亲的本意是好的,是想让她过得更好,也是为了公司着想。权西野同样希望自己能够一辈子都过得很好,也希望至梦越来越好,她和父亲的理想是一样的。
她不是一个大脑空空的千金,知道商场就是战场。她才从学校毕业不久,对于爱情、婚姻,没有那么深入的思考,至少在父亲提起之前,她都认为想这些还为时尚早。但如果真要让她权衡,毫无疑问,婚姻确实是交易,她同样会把利益放在第一位。
没有人会谈感情的,在她们这个阶层的人来说,感情只是幌子,给外人看的,如何把财富套牢才最重要。
她都知道,只是还是有些不舒服。这份不舒服具体是什么很难说,她是愿意为家族做些事的,也想拥有更高的权力和地位。和她差不多的那些千金们的婚姻也不过如此,也绕不开利益,婚姻本就是一种资源置换。
但权西野还是不开心。
这次回国,她一方面是为了看成明昭,一方面也是想散散心,可能是自己太年轻了,考虑问题考虑得不够全面。
权西野喝完咖啡,手机又响了。
以为是边霁,她上去接起来就开骂:“给你脸了是不是?”
“西野,怎么了,是我。”
不是边霁的声音,是薛翎,她那个见不得人的堂哥薛翎。
这更令她不悦,虽说薛翎是他们自家人,当然,这话也不能说太满,她的大伯四十来岁拎回来一个半大的男孩,就这么自作主张地认作为自己的儿子,早前没一点消息,鬼知道是什么人。
从青春期起,她就讨厌这个薛翎,从不认为薛翎是薛家人,偏偏他性格也唯唯诺诺,宛若惊弓之鸟,一看就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和大哥薛烨有的一拼。在边霁之前,就属他最烦,仗着和她年龄相仿一个劲地巴结上来。
权西野打从心底瞧不起他。
今天撞了什么霉运,这些死狗一个接一个打电话过来。
“是你?是你就更恶心了。”
“对不起,西野,我只是想问你,圣诞节有想要的礼物吗?”
“我想要你去死,滚。”
权西野挂了电话,火速抽了一根烟才冷静下来。这句话在外人听来似乎很不得体,但没关系,那个薛翎是不会在乎的。
薛翎比她大一岁,但没有一点做哥哥的姿态,相反,他很依赖她,显得她才像那个大的。也许是家族里没几个人愿意和他搭话,她也看不上他,只是最开始出于好奇和良好的教养没表现出来,就被这死狗缠上了。
家里几个孩子,大的薛烨已经结了婚,其他人要么继续深造,要么也早早安家立了业,只有她和薛翎年轻又没事可干。权西野自认为自己是有正事要做的,那就是帮着父亲和大伯掰倒那个外来的女人薛鸿云,把公司重新夺回来。
至于这个薛翎,是真正闲的没事可干,柔弱不堪,又爱父人之仁,怎么看都没有薛家人的影子。她大伯弄出这么一个儿子,估计也只是为了搞个继承人的假名头好自己垂帘听政。
权西野谈不上百分之百欣赏大伯薛志安,做生意的人双手没有干净的,对于他的私生活和人品,她不予置评。只是无论如何,让薛志安接管公司都比把至梦拱手让给薛鸿云好,至梦是爷爷的心血,凭什么给一个不安好心的外人?
想到这些,权西野暂时忘了自己身上的琐事,忘了讨厌的边霁,忘了父亲含糊不清的态度,又变得精神起来,她得花点时间好好了解一下薛鸿云身边的人,例如她的嫂嫂,成明昭。
一周后,青林高层和明悦高层进行了初步的探讨,签署了保密协议。成明昭很快组建了团队对明悦进行了法律、财务、业务上详尽的调查,虽然这些信息早就掌握,但该走的流程不能少。
针对交易以及整合计划,双方又商讨了几番。青林最终决定保留明悦大部分员工,将骨干成员纳入自己的团队里。
明悦比起青林,算不上什么大型企业,只是近些年在女性用品赛道上做出了点成绩,成了领头羊,她才决定趁热吃了它。
江玥作为明悦的创始人,可以继续呆在自己岗位上发光发热,只不过之后就是给成明昭打工了。
他选择辞去所有职务,退出公司的日常管理和运营,出售掉手里的股份,回家照顾女儿。
成明昭尊重他的想法,甚至给他聘请了专业的律师和财务顾问,让他退的安全又安心。毕竟说起来,江玥也不是什么嫩瓜了。一把年纪,纵然再有能力,也分身乏术,男人到了一定年龄就应该放下事业心,回去好好地照料家庭。早年积累的财富也够他再开一家公司。腾出位置留给更有能力的年轻人算是为社会做贡献。
手机响了。
成明昭伸手摸过去拿到耳边,眼睛都没睁:“哪位。”
“我打给你了好几个电话,不是说要来接我吗?”
她翻了个身,身旁的李京纾默默看着她。
“西野,你来了。”
“当然了,我已经到你家了,家里就我哥一个人,你跑哪儿去了,大忙人。”
成明昭坐起来,除了被子,身上什么也没穿,她看李京纾起身拉开窗帘,光线过曝,她眯了眯眼,笑:“不好意思,我睡过头了。”
“你不会睡在公司吧?”
李京纾找出一套衣服丢在她面前,成明昭捡起吊带背心套在身上,“我在酒店,昨天合作谈得很晚,随便开了家酒店就睡了。”
“什么合作还要你这个大老板亲自谈?话说我哥最近在减肥吗,怎么瘦成这样了,跟吸了似的。”
成明昭手拿着手机,扣不上衬衫扣子,扬起下巴向李京纾求助。李京纾不做声地把她瞪了一眼,最后还是爬过去帮她扣上了那几粒纽扣。
“最近比较自律吧?年纪大了,总要开始控制饮食。”
成明昭笑吟吟地看着李京纾。
“说的像七老八十一样,你快回来,我去完埃及又去了几个东南亚国家,买了超多东西。”
“知道了。”
成明昭从床上下来,挂了电话。
李京纾挽起头发,扎了个简易的丸子,“薛烨?”
成明昭摇摇头,走到她面前,帮她带上左耳的耳环,“是等了很久的一只小兔子。”
第63章 游泳 “你这癖好也真够怪的,是心理变……
每天下午三点, 成明昭都要去游泳,权西野和她约好在天华体育中心游泳馆见面。她到了后,左右没见着对方的身影, 心里忍不住犯起了嘀咕。该说不说,向来都是她放别人的鸽子,头回有人敢对她这样,成明昭还真把自己当个腕儿了。
这人不过是后来才被成家认养的, 算不上什么土生土长的富家小姐,怎么敢使这种性子?权西野懒得等她,冲完澡换上游衣后就先下水了。
她边游边回忆今早看到的薛烨, 这二人结婚不过五六年, 薛烨肉眼可见的一年比一年瘦,小半年过去, 他瘦了整整一大圈。看上去一点神采都没有。问他话只会和呆子似的应, 应也应不清楚。
婚姻果然是坟墓——她想。薛烨那么爱成明昭,到头来过得也不怎么样, 一天到晚孤魂野鬼似的守在家里, 没见俩人同行几次。所谓爱情, 不过都是单方面的自我感动罢了。
薛烨如今这副鬼样子, 让权西野感到好笑。这种想笑的冲动来源于对他们一家的嘲讽。她同样没有把薛烨当作自家人来看待, 毕竟是薛鸿云的种, 薛鸿云自己就是情妇生的不能见人的私生女, 儿子看上去也并不聪明, 一家都是怪胎。
正乐着, 脑海里又莫名浮现出边霁那张面孔,权西野乐不出来了。她从小到大,没有吃过任何形式上的苦, 没受过半分委屈,偏偏在这个死男人身上栽了跟头,变得如此不由衷。
这个边霁像是她的坟墓一样存在着。权西野浮出水面,吐出废气,太可笑了。她的人生怎么可能会有坟墓?她无论如何都会让父亲打消掉这个念头,薛长明最疼她了,从小她要什么都给,说什么都依,区区婚姻,她不结又能如何?
至梦又不是什么新起步的小公司,用得着攀雷曼德吗。就算不和他们强强联合,照样也会蓬勃发展。
就算结了婚,她也不会和薛烨一样走进坟墓。薛长明会给她找世界上最好的男人,她结了婚照样也会像现在一样自由、快乐。
权西野勾了勾嘴角,笑自己的杞人忧天。她什么时候和薛翎一样瞻前顾后怕这怕那了?果然不能和这群杂种相处太久,都沾染上他们的神经质了。
她抹一把脸,正要上岸。忽然间,小腿好似被什么东西捉住,来不及反应,权西野扑腾一声被拖进了池里。
只剩泳镜浮在水面上。
水池最深处不过两米,她站的地方连两米都没有,但权西野没有做任何准备,猛地被不知名的力量往下拽,恐慌地挣扎起来。
四面幽蓝,她什么也看不清,在恐惧的包裹下,把所有游泳技巧都忘的一干二净,只知道不停地挥手。
双手乱舞间,她碰到了一个人,权西野看到一个人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她下意识张嘴想求救,却忘了在水里,狠狠呛了水,像金鱼似的不停吐泡泡。
那个人是成明昭。
成明昭牵住权西野的手,她感到自己得救了。
因为成明昭的突然出现,让她有了安全感,于是渐渐找回理智,准备和她一起游上去。然而那只手却死死牵着她,阻止了她往上浮的动作,像块铅石一样,怎么也挣不开。
权西野快要不行了,焦躁万分,感到自己的横膈膜都在抽动,再这么下去,她会被淹死的。
即将失去意识的时候,成明昭托着她浮出了水面。
安全员匆匆赶来,成明昭比了个ok,“没事,我在教她下潜。”
安全员点点头,看了一眼成明昭怀里剧烈咳嗽的女人,又转身走了。
权西野站都站不稳,只能死死搂着成明昭的脖子,死里逃生般地大口呼吸,眼睛睁不开,鼻腔也被呛得发酸发涩。她无力地去捶打成明昭,“你放屁”
“薛烨说你之前经常逃游泳课,看来是真的。”成明昭笑。
权西野趴在成明昭肩头,感觉自己刚刚死了一次。她不停地咳嗽,直到那口气终于顺上了,这才打开眼。
她推开成明昭,还在咳,“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一个小时前。”
“不可能,”权西野抹一把脸,“我半小时前来的,我没看到你。”
“半个小时前我在水里。”
疯子。权西野往后退,颤颤巍巍地准备上岸,“你想杀了我吗?”
成明昭跟着她爬上岸,“我只想和你开个玩笑,没想到你的水性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好。”
权西野用毛巾擦干净脸,成明昭递来一瓶漱口水,“不好意思,吓到了你。”
权西野脸色难看地接过漱口水,低头看见自己的小腿上有一圈淡粉色的手印,这女人真是——确定不是想杀了她吗?
“我不生活在水里,水性确实没那么好!”她漱完口,又喝了半壶水,“就算是美人鱼,也抗不过你刚才那一下。”
成明昭被她的这番说法逗笑,见她余惊未退,又伸手顺了顺她的背,“其实潜水很有意思的。”
她都这么服软了,权西野没法继续生气下去。她只有旅游时会潜潜水,还是在工具齐全的前提下。“下次可别这么折腾我了,我还以为你对我心生恨意,打算在这里把我灭口。”
明昭再一次被惹笑。
她轻笑起来的声音是哼哼这样,听着柔弱得很,整个人也看不出什么攻击性,怎么会喜欢极限运动?而且力气还那么大。
权西野着实想不明白了,忍不住吐槽:“潜水有什么好玩的?”如果是海边还能理解,可以看看珊瑚和各种各样的鱼,普普通通的潜水除了折磨自己,还有什么乐趣。
明昭倒是十分耐心地向她解释:“水下的视角很有趣,可以看见不同的样子。”
这有什么有趣的?权西野在心里无语,面上也没藏着掖着:“你喜欢看大家半死不活或者像个大蟾蜍的样子?”
明昭只是笑。
“不,你一点都不像蟾蜍。”
权西野长着一张漂亮脸,身形高挑,因为旅游皮肤被晒黑了些,反而显得更加健康。她溺在水里,修长的四肢像花一样张开,对死亡的恐惧让她的美到达了新的高度。
水里挣扎的她比现实里的她更有生命力。
“就算不像蟾蜍也不会好看到哪儿去的。”成明昭的话听上去是在夸她,她的气消了一些。
“不过我真的见过蟾蜍。”明昭想到了什么,说。
“你这癖好也真够怪的,是心理变态吗。喜欢看别人溺水的样子。”
明昭回神,不好意思地牵住她的手,“别生气了,我请你吃饭。”
“我要吃日料。”
俩人游完泳,选择在一家高档日料店解决晚饭。
权西野讲起这段时间的旅游经历,遇到的各种人各种事,还给她看了各种风景照,说自己买了哪些东西准备送给她,明昭只是默默听着,偶尔附上一笑。
权西野尝了一口清酒,长哈了一声,“你呢,你最近怎么样,公司如何?”
“还是老样子,不如你们年轻人那么丰富精彩。”
“别那么自谦,我姑她没有打算让你回至梦吗?”权西野夹起一块鲥鱼寿司放进嘴里,眨眨眼问。
明昭笑笑,叹了一口气,“你也知道,我和你哥都不擅长管理这些,所以妈才让我们回国的。我们回至梦也派不上什么用场,不如就在国内帮她经营一些小公司,打发打发时间。”
“干嘛这么说?”权西野皱眉,并不认可,“青林也不算小公司了,而且你打理得也井井有条,说明嫂子你在这方面还是很强的,搞不好过段时间,我姑姑又会把你调回至梦。”
明昭轻咬一口生鱼片,摆摆手,“说实话,我没起什么作用,公司大部分时间都是阿烨在管理,他在这些事上操劳的更多,我没出什么力。”
权西野笑,“所以他现在这样萎靡不振,是因为工作太累了吗?”
“应该是吧?”
明昭眼含笑意地看向她,不动声色拨开了话题,“你呢,除了旅游,还遇到了什么趣事?毕业到现在,好像都没听说过你谈恋爱,没遇到喜欢的男生吗?”
权西野的脸色一下难看起来,她再深也不过是一个两米的水池,一眼能望到底。明照饶有趣味地凝视她此刻的表情。
“你怎么问起这个了?跟那些大人似的。”她闷闷地用酒漱口。
“看来真有事,怎么没对我说。”
“没什么大事,”权西野略微烦躁挥一挥手,“只是有个男的在纠缠我而已。”
“哦?谁啊。”
“追我的太多了,不是这个就是那个,”权西野勾勾嘴角,用了点虚荣的口吻提起,“雷曼德的那个边霁呗,天天对我死缠烂打。”
“雷曼德啊”明昭托着下巴思索,“是个大家族呢,你呢,你是什么想法?”
“我有什么想法,”权西野假装不在乎地说,“我又不喜欢他,他自己要追着我舔我也没办法。”
“看来我们西野的魅力真的很大,让那位公子哥都对你一见钟情了。”明昭笑。
“常有的事,我已经习惯了。”权西野移开视线。
她没有说这是薛长明塞给她的,没说这份关系夹杂着的利害问题。总之,该说的她一个没说,听起来就像是边霁主动追求她而她毫不在意一般,虽然现实也是如此。她不能把前因后果告诉成明昭。
要说原因,很难回答,她不想让成明昭知道,不想让成明昭有低看自己的机会。
至于这和低看有什么关系,她也说不清,这件事谁都没错,要怪就怪那个边霁为什么要出生,害她陷入这种被动的境地。
是了,就是被动,她不想让明昭看到自己被动的样子。
“那薛伯父是什么看法呢?”
“跟我爸有什么关系?”权西野手一抖,寿司差点掉了,也没胃口再吃,“我早就跟你说过了,我爸从不会插手我的事,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感情也一样。不会因为对方是什么雷曼德的儿子,就需要我去示好,示好这种事——”
权西野往后靠,“不应该是我做的。”
她酣畅淋漓地说完,心里舒服许多,这些话原本应该对着薛长明说,可她没有,全都在成明昭这边说干净了。片刻,她又有些后悔,觉得不应该把自己的私事都抖落出去,这些随时会成为潜在的把柄。
毕竟她和边霁,八字都还没一撇。
明昭了然地点头,端起酒杯和她一碰,“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我相信薛伯父肯定和我一样支持你,正如你说的,永远支持。”
权西野对上她的眼睛,在她的眼里看到嘲讽的笑意,是自己主观误判了吗?这是她露出的表情吗?她看不清楚,只觉得十分不舒服,不舒服的同时胃里又起了一股恶寒。
后半程,俩人都在安静地吃东西。
回到家,薛烨照常上来帮她更换鞋子,取下外套。权西野累了,跑去楼上洗澡。
明昭上手捏住他的脸,左看右看,“确实瘦了一点?”
薛烨感恩戴德地闪烁起眸光,好久没与她这么亲热,他都有些受宠若惊。成明昭每日奔波忙碌,已经很多天没在家好好呆过了,她不在,他也没什么活着的念头,吃随便吃,穿随便穿,睡也睡不着。
“娜娜今天在家睡吗?”
“嗯。”成明昭点头,望了一眼权西野走的方向,“好好吃饭吧,你这样会让别人以为我在虐待你,对外不好看,阿烨。”
得知这一喜讯,薛烨几乎要给她跪下,紧握着她的手涕泗横流,“谢谢你娜娜,只要你在,我一定会好好吃饭。”
“别说这种胡话,吃饭是为了你自己。”明昭把手抽回来,笑,“早点洗完澡回房睡吧,我还要工作一会儿。”
薛烨急急追上去,小声询问:“那、那你会回房吗?”
“当然。”
薛烨含泪笑起来。
权西野天生没什么方向感,不太熟悉房间布局,来回走了一遭没找到自己的房间,推开了一扇门,以为是卧室,结果是间书房。
里面的古董藏品真不少,她走进去绕了一圈,想来是成明昭的品味,和她老爹一样,年纪不大,兴趣倒都蛮奇怪和老成的。
果然是怪胎一家子。
她的视线落在书架的最下方的那尊玉菩萨上,很普通的菩萨,她家好像也有一尊一模一样的。
权西野上手想去摸,肩膀突然被人一捏。
她禁不住一抖,回头,发现是成明昭。
“找不到浴室吗?”她问。
不知怎么的,权西野觉得她眼睛黑得过分,不像人类的眼睛,看着看着又生出一股不适,她咽了一口唾沫,“嗯,找错了。”
“我带你去吧。”
明昭松开手,笑。
权西野揉了揉肩膀,力气真大……当时在水下,也是这份突如其来的怪力。
她绕过她往外走,忍不住回头,见成明昭仍然站在刚才那个位置,笑眯眯的,她突然感觉这张脸很可怕,感到了和溺水时一样的恐惧。
第64章 坏人 “你是很好的人。”
权西野泡在浴缸里, 心烦意乱地拿手撑着脑袋。
她这个嫂嫂,越看越令人不舒服。纵然表面是找不出什么值得怀疑的瑕疵,但就是这样完美——完美的女儿、完美的妻子、完美的儿媳、完美的嫂子, 太完美了,反而容易让人产生不信任的想法。
她又想起那通莫名其妙的电话,那个莫名其妙的人,叫什么来着?陈真?成真?权西野不记得那个名字了, 两秒钟的通话,她来不及记下任何有用的东西。
那个人说,她知道有关于成明昭的全部。
什么意思?
权西野皱起眉, 最初得知大哥薛烨结婚这个消息时她并没有太多看法, 知道对方是康达的大女儿也只是稍稍吃惊了一下,转念一下恐怕是俩家的商业合作, 到这里, 她还没对这位嫂嫂起任何怀疑。
婚后,成明昭一直在美国, 俩人偶有接触, 在一起的大部分时光里都只在进行一些单纯的娱乐活动, 无非是一起逛街购物、骑马或者打高尔夫。成明昭性格温和, 行事得体, 像任何一位大小姐一样, 举手投足间散发着良好家教的气息。
她没对谁红过脸, 好像永远那么宽容大方。
如果真是如此, 反倒有演绎的嫌疑。成明昭的身世稍微一打听也能了解到, 她的童年和青春期都在他乡一个并不富裕的家庭里度过,这种环境难以培养出与生俱来的自信与松弛。然而这一点她也做得很好,她时常会露出对不擅长领域的羞怯和无措。
这种袒露在表面的缺陷倒一点也不像是缺陷, 反倒彰显得她是真真切切、表里如一,有过不幸过去,但仍至纯至善,骨子里具有大小姐气质的,被蒙尘的宝珠。
任何人都不愿意对她说重话,摆出难看的脸色,撇开她康达千金的身份,只看她这个人,是讨人喜欢的。
这种讨人喜欢没有讨好的意味,核心是由内向外散发的一种惹人疼惜的纯真。她的一举一动,哪怕笨拙,也会令人欣慰的觉得“啊,真是个受了苦的好孩子”,“希望她能在之后的人生里获得幸福”。
权西野一开始就不怎么喜欢她,她对小白花不感兴趣,尤其是这种身世悲惨的人。人只要惨过就容易挥发出令人讨厌的馊臭味,像从体内冒出来的源源不断的黑烟,她可不想被熏到。
不过,成明昭没有自怨自艾的情结。她几乎从没提起过去的那些事,旁人要是没有特地去了解,只看她的行为,完全会认为这就是一个良好家庭教育出来的有礼有节心境宽阔的千金小姐。
因为这个,权西野还算亲近她。很奇怪,她并不是主观上想去亲近她,相反,她更想远离这个人,毕竟她是薛鸿云那边的人。父亲薛长明从小就教导她,家里和她亲的除了父母就是叔伯薛志安,其余都是外人。
她问起姑姑呢,薛长明只是笑,用温柔的语气告诉她恐怖的真相,爷爷只有两个孩子,那个姑姑是假的,就像假冒小红帽外婆的大灰狼一样,她是来分裂他们家庭的。
她是一个坏人。
权西野听得瑟瑟发抖,她从来没见过坏人,问坏人是什么样的,会干什么?父亲告诉他,从外貌上来看,坏人和好人并没有什么差别,甚至有些坏人长得比好人还好人,只不过拥有一颗黑色且剧毒的心。
权西野还是不明白,她认知里的姑姑,虽然话不多,每天忙得没影,但并没有做什么坏事呀?薛长明继续告诉她,这个假姑姑,是要来抢爷爷的东西。
至梦是爷爷后半生凝聚的心血,她想抢走它,然后赶跑叔伯和爸爸,如果他们被赶走了,就会变得很可怜。
权西野不知道可怜是什么意思。
薛长明摸着她的长发,向她解释,可怜就是,她以后想要什么,他都无法为她实现,可怜就是,想做什么,什么都做不了,想要什么,什么都得不到。
“就像睡在街上的那些人?”权西野问。
薛长明点头。
权西野吓哭了。她不要变得可怜,也不想爸爸妈妈还有大伯变得可怜,更不想睡大街。她不明白为什么姑姑要做一个坏人?她不能变成好人吗?为什么要抢别人的东西?
她抹着眼泪问薛长明:“爸爸,那你会变成坏人吗?”
薛长明哈哈大笑,把她举高吓唬她,又重新抱在怀里,“爸爸怎么会变成坏人呢?”
她的爸爸是hero,不是坏人。上次有人当街抢劫,还是他爸爸冲上去制止的,警察都对她的爸爸竖拇指。权西野放心了,她的爸爸就像超级英雄电影里的那些英雄,只会惩治坏蛋,拯救世界,不会做坏事的。
她和薛鸿云交际不多,这位姑姑忙着抢她家的事业,根本腾不出时间和她联系感情。俩人只碰过两次面。第一次在她八岁,权西野跑进公司找一个姐姐玩,中途撞上了薛鸿云。
薛鸿云身边围着一群穿着正装的大人,是旁人把她从地上扶起来的。这位姑姑只是把她看了一眼,头也不回地走了。
权西野深深记住了她的眼神,那时年纪小,难以形容那个眼神,有点像主人看小狗,从没人这么对待过她。
权西野冲着她的背影喊:“小偷。”
薛鸿云停下脚步,四面八方的人都跟着她停了脚步,她回头,目光对上了当时怒气冲冲的她。
有姐姐跑过来拉住她,“西野,叫错了,是姑姑呀,是你的姑姑。”
“她不是我姑姑,她是小偷。”
权西野将这一真相公之于众,伸手指向那个小偷。心中充满了揭穿假象的自豪与酣畅,胸膛挺得高高的。
“薛总,西野她、她不懂事。”
她看见那个女人不生气,反而笑了,但不是什么令人愉悦的笑容。
“你就是权西野?”
权西野不卑不亢地回答:“我就是权西野。”
“你刚才在喊什么?”
她一点波动都没有,眉梢挑起,她的眉毛很细,像弯弯的尖钩,嘴角也像。
权西野被她这么盯着,突然就怵了,声量也轻下去一半:“你、你是小偷。”
“我偷了什么,你的洋娃娃么?”
她旁边有几个大人捂着嘴笑起来。这简直是对她的羞辱。
权西野红着脸回答:“你偷了我爸爸和叔叔的东西!”
薛鸿云抿嘴一笑。
“那就让你爸爸和叔叔去报警吧。”
她把她的话当作笑话一样对待,说完又转身,在无数人的簇拥下昂首挺胸地走了。
第二次再见,是她14岁生日前夕。她骑着自行车回家,看到薛鸿云从自己家里出来。
权西野马上下了自行车,只要看见薛鸿云,她就会变得十分警惕。
薛鸿云戴着墨镜,旁边有人替她开车,她看见了权西野,没急着上车,转身一步步来到她的面前。
权西野抓紧了自行车把手,僵在原地,手心都是汗。薛鸿云很高,来到她面前就像拔地而起的一座塔。
“权西野。”
她在喊她的名字,伸手准备摸她的脑袋,权西野盯着她警告,“别碰我。”
薛鸿云笑一笑,还是把手放下去,像揉一只野猫一样揉她,她难受极了。
“长高了,听说你的生日快到了?”
权西野抿着嘴不说话。
“你想要我的礼物吗?”
权西野不想要。在她14岁生日那天却收到了来自薛鸿云的礼物,是至梦的一支股份。
对于姑姑薛鸿云,权西野是百分之百打从心眼厌恶的。长大后,她不再像从前那样和薛鸿云剑拔弩张,彼此间维持着表面的客套。她讨厌她高高在上的样子,明明这些东西都不是她的,她却可以厚颜无耻地把自己当主人,明明她是一个小偷,却没有任何惩罚。
但这份厌恶好像又不太纯粹,她除了厌恶她,又对她的威严和神秘抱有某种说不清的好奇与向往,就像她那天被薛鸿云摸头却没有反抗一样。她讨厌她的同时又被她吸引。
权西野更加确定薛鸿云不是好人,坏人往往拥有蛊惑人心的力量。
这一方面,成明昭和她姑姑很像。
她并没有和成明昭交好的想法,她觉得成明昭有可能是薛鸿云拉入的第二个小偷,即使目前没有任何拿得出手的证据可以证明,但就算这么想,她也没能做到和成明昭保持距离。
有时,她会不知不觉把成明昭当作自己的亲嫂子,向她吐露心声。
这实在令人烦躁。
父亲说的对,她还太年轻,容易识人不清。
权西野洗完澡回房,发现成明昭在自己的房间里。
“你在做什么?”
成明昭帮她把枕头调整好,“我给你换了新的床品,和你平常在家睡的是一个牌子,还有你喜欢的香水。”
她晃了晃手里的香水。
这是做什么?讨好她么?
权西野在心里冷嗤,然后扮上一脸的笑容上去,两只手摩挲着床单,“好舒服,好香,没想到你还记得这些。”
“我怕你会认床,晚上睡不安稳,”成明昭来到她的身边坐下,“我帮你把头发吹了吧?”
前十分钟她还在浴室深深怀疑眼前的这个人,无法自然地接受她的善意,权西野稍稍别捏地躲了下她的手,“我自己来就行。”
“你的头发那么长,自己吹的话多不方便。”
成明昭笑着牵住她的手,“又不是外人,怎么突然跟我客套上了?”
权西野坐在镜子前,看着镜子里的成明昭动作轻柔地帮自己把头顶的毛巾摘下来,打开电风吹的时候还在手掌上试了试温。
她的心情有些乱。
她的怀疑是对的么?
成明昭虽然嫁给了薛烨,但又有什么证据能证明她会和薛鸿云一起对付自己的爸爸和伯父呢?
权西野抬眼,身后忙碌的那个人,在镜子里看来那么温柔。她小心地拿电吹风烘着她的头发,神情认真的就像对待自己的头发一样。
成明昭看向镜子里的她,俩人猝不及防对视上。她莞尔:“头发很漂亮呢。”
权西野移开目光。
在薛烨结婚那天,她的父亲告诉她,强盗在壮大自己的队伍。言外之意很明显,成明昭嫁的根本不是薛烨,是薛鸿云,她们是一伙的。
然而后来并没有发生他们想象中的事,这个成明昭确实什么也不会,薛鸿云也并不器重她,她在至梦没有什么地位,手里的股份都不及薛烨多。
现在又被发配回了国。
如果真是一个阵营的,薛鸿云会这样对待她吗,会推开她吗?
会不会是爸爸想太多了?
她也想太多了?
成明昭吹干了她的发根,帮她抹精油。也是她常用的那款,她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
权西野开口:“娜娜,你说,要怎样才能分辨一个人是好人还是坏人?”
成明昭来到她背后,手指深入她的发丛,“我最近学到了一个按摩手法,听说可以很好的放松身心,排除杂念。”
她的手指点在她的头皮上,有力地揉,“好人和坏人?”
权西野顺着她的力轻轻点头。
“我觉得,世界上应该没有绝对的坏人吧,坏人在一些人眼里是坏人,搞不好在另一群人眼里,又是好人了呢?”
权西野望着镜子里的她,“嗯,但不是每个人都站在同一个阵营,如果你恰好就站在认为她是坏人的阵营里呢?”
成明昭苦恼地皱起眉,“那还真难办。”
“你也觉得很难办么?”
“是啊,我可能会听从内心的想法吧。”
“内心的想法?”
成明昭点头,“如果我的心偏要靠近她,偏要喜欢她,我又怎么能说她是坏人呢。如果我的心真的讨厌她,排斥她,又怎么会犹豫呢。”
“世界上难道存在让人喜欢的坏人么?”
成明昭笑了笑,“我不知道。西野,我只知道在我心里,你是很好的人。”
权西野深吸了一口气,回头看她,“在我心里,你——”
她咽了咽唾沫。
成明昭眨眨眼,望着她。
权西野垂下眼,“在我心里,你也是一个很好的人,如果你不是我的嫂子,我很愿意和你成为朋友。”
第65章 第二只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薛鸿云生在平安夜, 进入薛家后每年生日都是由母亲和父亲主持,二老双继离世后,生日交由了丈夫操办, 如今她年过半百,生日基本也全权由丈夫和儿子布置。
她本人对这些浮于表面的东西并不感兴趣,通常会在公司提前过生日,和员工们一起, 蛋糕也是分着吃,一个多层高塔蛋糕,每个部门又有一个双层蛋糕, 当天休假还有双倍工资。
等到真正生日的那天, 作为寿星的她几乎不会到场。生日晚宴就是一个社交形式,她现在已经不需要去社交了。
早些年, 父母健在的时候, 作为大哥二哥的薛志安和薛长明还会赴宴,为薛鸿云庆生。薛老辞世后, 两位哥哥来得频率日渐减少, 薛志安每回都以身体不适为由请辞, 表达歉意, 再寄一份礼来, 面子上总是过得去的。
二哥薛长明的性子最温和, 对于自己这位同父异母的妹妹, 一直都是能照顾则照顾的姿态, 从不缺席, 准时奉上寿礼。然而近几年,也许是年龄上来了的缘故,理由变得和大哥一样, 流程也变得一样。先致歉,再送礼,最常派女儿权西野去,偶尔家中的权夫人也会同女儿一起来。
明面上没有撕开,但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薛家三人阵营明显,俩兄弟明里暗里都不待见薛鸿云。
但至梦又牢牢掌握在薛鸿云这个女人手里,他们纵然再不请愿,也没办法当着面表达不满,只能用这种方式宣扬立场,膈应薛鸿云。
今年生日,排场照旧。权西野还是替父赴宴,母亲权韶念主动要求跟着她一起去,权西野很乐意妈妈有这样的想法。权韶念同样是名门出身,家中有四个兄弟姐妹,她位居第二,是最早出嫁的。出嫁后成为了全职太太,一直在家,家中没什么东西需要她操劳,她却也不怎么出门,偶有的几次露面都很低调。
只有女儿带着的前提下才愿意去外面走一走。
权西野和爸爸心里都清楚原因。在权韶念嫁给薛长明之前,曾出过一次车祸,腿上留下了一条永远难以愈合的疤,走路也成了问题。如果没有这场车祸,她兴许不会那么早出嫁,或许会成为一名优秀的芭蕾舞者,到了这个年龄,也应该是资历颇深的舞蹈老师了。
可就是这场车祸,导致她腓总神经严重受损,虽然捡回一条命,左腿却落下终生的疾。脚趾几乎不能上翘,足下垂严重,不说跳舞,像正常人一样走路都难。这些年权韶念做过不少康复训练,药也吃了,针也灸了,但都没什么成效。
权西野知道这件事一直是母亲心头的阴霾,小时候母亲从没有对她透露过这件事,只说是受伤才导致行走不方便,还怕她嫌。她是从父亲口中得知的原委,当年那位肇事者已入狱,算了算如今也差不多重归社会了,而权韶念却无论如何都无法恢复到健康的状态了。
这件事伤在家里每个人的心里。权西野从小就很保护母亲,不觉得她的姿态丑陋,也不允许任何人多嘴一句。权韶念是家中女儿里相貌气质最好的那个,从小学舞,练出了肯吃苦且要强的个性。事故发生后,很长一段时间无法面对自己。但她面对女儿,又会说,没关系,一切都过去了,有了西野,她就什么都不怕。
父亲同样很爱母亲,权西野随母姓,家中随母姓的除了薛烨,就只有她。听母亲说,那段难熬的时光都是薛长明陪着她走过的,说起来薛长明和她是高中校友,也算半个青梅竹马,俩人一直对彼此有好感,只是谁都没主动戳破,大学毕业后才正式确定关系。
车祸之后,权韶念还和薛长明提过分手,她的自尊心太强了,没办法接受自己以这样的面貌和薛长明走在一起。薛长明没同意,当天就向她求了婚,说愿意一辈子爱她、疼她、照顾她,愿意当她的左腿,永远相伴她左右。
说起这段往事,权韶念脸上总会露出难见的幸福神采,父亲是她灰暗时期的一道光,一直照耀到了现在。那些曾经许下的诺言至今依然有效,家里的大事小事,都是薛长明一手包揽,没有累着过她,俩人生完一个女儿后再没打算要孩子。
权韶念腿脚不好,他就时常带着她训练,帮她揉腿,期间一直没有放弃过治疗,只要一打听到什么名医,就会立马花重金请人家过来诊断。
权韶念感受到幸福,然后是痛苦。如果是健全的她该多好啊,日子一定会比现在更快乐。薛长明的生活不全是围绕着她,他也有正事要做,时常要会面一些重要合作伙伴、参加一些上层的交流活动,作为妻子的她不敢陪同,不想在重要的场合丢他的脸。
薛长明没觉得她丢脸过,依旧走哪儿带她到哪儿。他的坦诚让权韶念更加难过,更加觉得有如此缺陷的自己不配拥有。平常的时间,权韶念都呆在家里,浇浇花,看看书,弹弹钢琴,从前的芭蕾舞鞋早已荒置在家里的某个角落,仿佛从未出现在她生命中。
这些年,薛长明更忙了,忙着筹备什么,陪伴她的时间也越来越少。夜晚熄灯后俩人也不再像从前那样有源源不断的话可聊,他开口就是工作。权韶念没管理过公司,无法参与,也无法提供帮助。这时候,薛长明会吻一吻她的额头,说早点睡,晚安,然后翻身背对她。
当事人也许不会懂,体贴有时候是一种礼貌的残忍。
知道母亲要和自己同行,权西野十分开心,还为她准备了一身礼服。权韶念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学芭蕾,人到中年体态依旧很好,加上书香世家的熏陶,无论什么衣服只要穿上,都会显得无比华贵大方。
“果然岁月不败美人。”权西野围绕着母亲,连连赞叹。
权韶念扶脸,略显得不好意思,但还是笑得很开心,“哪有什么漂亮不漂亮,漂亮的是你们年轻人,我已经老了。”
“哪有?”权西野站在母亲身侧,俩人一同面对着镜子,仿佛双胞胎,权西野的身高完全遗传了母亲,五官也是,“走在外面,别人会以为你是我的姐姐。”
权韶念推推她,没用力,“别给人家听到笑话。”
“谁敢笑话?事实而已。”权西野笑。
俩人结伴来到宴会现场,没料到这次薛鸿云会大驾光临。如果说她的母亲是玫瑰,那么薛鸿云就像一朵大丽花,绝不会含苞等人凑近观赏,品嗅,随时随地都在张扬地盛开。
按理说生日那天,怎么也不会穿黑色的衣服,而她偏偏就穿着一身黑,黑色的夹克,黑色拖曳的长裤,怀里还抱着一只黑色的猫,同样黑的是她的头发和眼睛。人在国外呆久了,多少会沾染西方的特色,但她没有,头发保持着亚洲人原始的黑,站在人群中央,显眼异常,带着说不清的压迫感。
薛鸿云身边站着她的嫂子成明昭,虽然俩人着装不同,风格也不同,但乍一眼看过去,就像一对母女,她们在交谈什么。
权西野挽着母亲走上去,给薛鸿云敬酒,“姑姑,生日快乐。”
薛鸿云看向她,又看向她身边的母亲,“韶念,这次怎么想起来参加我的生日宴了?”
她嘴角抿起,以一种不太友好的玩笑的口气问。
权韶念和薛鸿云差不多高,但气势上还是输了她一大截,她的母亲向来性格温和,不似薛鸿云那般强势尖锐。
权韶念举杯,同样祝贺,“鸿云,你知道的,我不方便。这杯酒算是向你赔不是。”
权西野刚想去拦,哪知她一口饮下,不带停的。权韶念笑了笑,又拿起第二杯,“长明实在忙碌,抽不开身,这杯算是我替他敬你。”
她又要喝,薛鸿云不动声色地伸手夺过酒杯,“这酒,自然是谁敬的谁喝,不需要你来操心。”
薛鸿云接过酒,对嘴缓缓倒入口中,亮杯一笑,“你赔的不是,我接受了。”
权韶念挂着笑,没说什么。
薛鸿云搭上成明昭的肩膀,“年轻女孩还是和年轻女孩去玩儿吧,距离晚宴开始还有些时间,用不着陪我。”
她怀抱着黑猫,身姿挺阔地走进人群,周围的人自动为她开了道。
望着薛鸿云远去的背影,权西野想到了小时候,这么多年过去,这个女人似乎没有任何变化,和回忆里一样高傲。身上那股气焰永远燃烧得旺盛。
权西野回头,发现成明昭也在盯着薛鸿云离去的方向,“我的姑姑,很古怪吧?”
成明昭笑了一声,“会吗?”
“你不觉得吗?”
“还好吧。”
“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我和你也是一家人,西野。”
权西野笑了笑,不否认。成明昭还是要比自己的姑姑更惹她喜欢点,一个会服软,一个像铁钉。
俩人刚搭上话,就走来一个男人,"西、西野。"
权西野回头,当即皱起眉,“你怎么也来了?”
“没想到你也在。”薛翎开心地笑,看向成明昭,笑容又变得谨小慎微起来,“是薛大哥的”
成明昭点头,他慌忙伸手,礼仪性地一握,“成娜。”
“我、我是薛翎。”
“原来是志安叔的儿子,”成明昭收回手,“今天也算是正式见到了,志安叔最近身体还好吗?”
薛翎点点头,又赶忙摇摇头,“还可以,嗯,人老了,精力不太行,所以让我来”
权西野用手肘推他,“你会不会说话?”
薛翎反应过来,马上改口:“是我自己要来的,之前忙学业,没有正儿八经给姑姑她过过寿,所以今天就”
能看出他的手忙脚乱,显然没有应对这种场合的经验,台词也滚得不够熟练。
成明昭端起一杯酒,和他一碰,“有机会可以一起吃个饭。”
“好,有机会一定。”
透过杯壁,她看着薛翎那张紧张而扭曲的脸。薛翎之前在上学,很少出现在公众场合,几乎没有和她碰过面,今天是俩人第一次正式见面。
他一感到局促,就频频往权西野那儿看。
成明昭勾起唇角。
提起自己的父亲薛志安,提起自己儿子的身份,他就像找不到拄拐的盲人一样慌张,那么的不安。连个正眼都不敢和人对上。
成明昭放下酒杯,第二只小兔子就这样慌慌张张地跳了出来。
第66章 雪 “之后我可能会喜欢你。”
晚宴七点开始, 在此之前,每人都被分到了一颗苹果。苹果不是普通的苹果,是一千克重实心的金苹果。薛鸿云在户外切了蛋糕, 周围是飞溅的香槟和欢呼声。外宾在外面设的宴席饮酒作乐,薛鸿云一家子则在室内的餐厅吃饭。
薛鸿云换了一身衣服,来到餐桌的主位前坐下,见她落座, 小辈们这才依次入桌,轻手轻脚地拉开椅子坐下来。成明昭坐在薛烨身旁,而薛烨坐在母亲的右手边。菜品陆续被端上桌, 全都是符合国人口味的中国菜。
在坐的都是薛家人, 也许是很久没有这样面对面地在一起吃饭,更准确来讲, 是没有和薛鸿云这样面对面吃饭, 气氛显得有些紧张,除了薛鸿云一脸泰然, 其余人不约而同都露出了局促的神情。
“怎么, 你们都不饿?”
薛鸿云伸筷夹了一片鱼肉放进嘴里, 松弛自在地咀嚼品尝。
见她动筷, 其余人才拿起筷子。
薛烨看到桌上有成明昭最喜欢吃的石橄榄陈皮炖水鸭, 起身夹了一块到她碗里。全天下知道她爱吃这道菜的人不多, 薛烨算一个。
成明昭若有所思地低声问:“这次菜品是你安排的?”
薛烨笑着摇摇头, 小声回答:“是妈安排的, 我都没和妈提过你爱吃这道菜, 这不巧了么。”
“薛烨,吃饭的规矩是什么?”
薛鸿云放下碗筷,薛烨立马噤声, 又听见母亲的声音响起:“既然如此,就让薛烨打头阵,站起来跟大家分享一下这半年在国内的收获吧。”
薛烨被点名,一瞬间五官痛苦得皱缩成一团,又努力舒展开笑容,老老实实地站起来汇报青林今年的进展,简直像在开会进行年终总结。权西野见到薛烨那强颜欢笑的滑稽样,忍不住想笑,赶紧拿起酒堵住了自己的嘴。
她刚放下酒杯,就听见门被推开的声音,于是循声望去,立即瞪大了双眼,“爸爸?”
同样露出这幅神态的是薛翎。
助手推开门,第一个踏进的是薛志安,紧随其后的是自己的胞弟薛长明。他冲在座的各位爽朗一笑,“不好意思,来晚了。”
薛志安脱下外套,交给一旁的助手。
他想对上坐在主位的薛鸿云的视线,然而失败了,对于这番动静,薛鸿云毫无波动,只专注送进嘴里的每一口食材,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他呵呵一笑,拱手祝贺:”今年难得有空一回,我无论如何都要来,迟了一些,薛总莫怪!生日快乐,生日快乐!”
薛长明歉疚地在旁补充:“半路有事处理,没赶上趟,鸿云,实在抱歉。”
“既然是一家人,场面话就没有必要多说了,”薛鸿云挑眼看他们,“一个两个站着,弄得这些孩子不敢夹菜。”
薛鸿云身侧的人站起来想让位,薛志安赶忙打住:“没关系没关系,都是自家人,坐哪儿不是一样?我坐翎儿身边就好。”
薛志安坐在了儿子薛翎旁边,薛长明也跟着坐到了女儿权西野身旁,隔着中间的女儿抚了下妻子的后背。权韶念放松了一点。
权西野不解其意,父亲和叔叔已经很多年没有来参加薛鸿云的生日宴了,她小声问:“爸,你怎么来了,你不是说”
薛长明端起一杯酒冲着薛鸿云,“迟到了,我先自罚一杯。”
他一口干了,又拿酒倒满一杯,“大哥他血压高,医生说不宜饮酒,这杯我替他喝了。”
薛鸿云笑:“一杯酒而已,能对血压有多大影响?志安大哥最喜欢酒,听说家里还收藏了不少好酒,我至今都没能有幸尝到一滴。”
薛志安站起来,绕到自己弟弟面前,接过了那杯,仰头倒进嘴里,把空杯置在桌上,豪迈至极:“今天是我鸿云小妹的生日,这酒肯定得喝!一点酒而已,不碍事。薛总你看喜欢什么酒?改天我给你送去。不过我们这个年龄,对于这些还是得忌口。”
薛鸿云鼓起掌,“说得真好。”
“但称呼还是得对齐,既然拿我当老板,就叫我薛董吧。”
她看着薛志安,“酒的话,志安大哥最懂了,要送什么样的酒给我,我想不需要问我的意见。”
薛志安双手合致歉,“一时口快,对不住对不住。酒我一定亲自安排。”
他回到座位上,脸有些涨红,不知是因为酒还是别的什么。薛翎惶恐地看着这一幕,小声提醒父亲:“爸,我车上有降压药”
薛志安没有理会儿子在说什么,目光落在对面的权韶念身上,立刻端着杯子起身,“韶念!好就没见了!”
“韶念她不喝酒,”薛长明替妻子敬上去,“这杯我替她喝。”
“以茶代酒,弟媳,这可以吧?”
权韶念犹豫了一下,站起来把杯递上去。薛志安替她斟上茶,也给自己加上,“难得看见你一回,真是不容易啊。”
薛志安坐下感叹,又关心道:“腿脚好些了么?我上次让长明带回去的人参都有在吃么?”
薛长明替妻子回答:“都有在吃。”
薛志安和权韶念也是一个高中读出来的,比俩人大一届,算起来三人是都是校友。那场事故后,作为大哥的他没少关心权韶念伤势,好东西送了一堆过去,对这位弟媳上心程度任谁看了都不会说一句不好。
“我认识一个不错的骨科医生,人在德国,明天介绍给你们认识。”
“谢谢大哥。”薛长明感激地点头。
好一出兄弟情深的戏码,好一个热心善良的老大哥和忠心耿耿的弟弟。薛鸿云拭了拭嘴角,问起韶念:“说到这事,当年那个司机被判了几年?”
薛长明不知道她为什么提这个,但还是如实回答:“被判了7年。”
权韶念沉默着没说话,一旁的权西野握住她发冷的手。权韶念很少说起当年的事,因为她早已记不清事件的全貌了,大脑好像有意识地抹去了这段记忆一般,如果强迫去想,就会感到极度的不安。
医生对她说,这是创伤后应激障碍,选择性遗忘是大脑的防御手段之一。
“当年是在大学城附近,”薛鸿云替所有人回忆,“可那一带都是学校,很少有事故发生,哪辆车途径学校路段反而加速呢?”
“因为他是个反社会人格,故意的。”薛长明再次开口,脸色不佳,看来他也沉浸到了往事的记忆中。
薛鸿云长叹一声,似乎感到同情,随即又抛出疑问:“我听说是那位肇事者主动打的救护车?没有逃逸,反而自首,看起来不像是故意报复社会。”
成明昭眨了眨眼,望向权韶念,只见她脸色惨白,整个人像秋天里的落叶一样簌簌发抖。
“不要再提了!”权西野搂住母亲,皱眉看了一眼薛鸿云。薛长明回过头迅速搀扶住妻子,“过去的事都已经过去了,鸿云,可不可以请你不要在你的生日上揭韶念的伤疤。”
“韶念,你要是累了,可以去房间休息。”薛鸿云慢条斯理地拿起筷子,继续用膳。
权韶念在权西野和丈夫地搀扶下离开。
薛志安眼睛一转,哎了一声:“小妹,我知道你脑子转得快,总有很多思考,不过有时候还是得考虑一下当事人的心情,你看韶念都这样了,她是你的嫂嫂,本来这些年就因为腿脚的缘故郁郁寡欢的,就别伤害人家了。”
“大哥倒是很会做好人,”薛鸿云抬眼看他,“如果在公事上有这一半的力气,恐怕现在也没我什么事了。”
场面冷了下来,薛志安的脸难看了一秒,很快又恢复如初,呵呵笑地打圆场:“生日就不聊这些了!哥哥嘴笨,你别往心里去。诶,小烨回来了啊。”
他把目光投向薛烨,转而又移到他身边始终安静吃饭的成明昭身上,“这位就是娜娜吧!”
薛志安举杯上前,“小烨结婚的时候我没来,真是惭愧,没能见证到你人们人生中的重要时刻,实在遗憾,这杯酒算我这个做舅舅的敬你们。”
薛烨想替成明昭喝,被她轻轻躲过。
成明昭端着酒杯站起来,隔空和薛志安对碰,浅抿一口酒,“舅舅,别这么说。”
薛志安笑:“不愧是康达的千金,人美气质佳,和我们小烨真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俩人纷纷坐下,薛志安正经疑问:“不过说起来,你们结婚也有四五个年头了,怎么”
他欲说还休,笑吟吟地望着这对年轻夫妇。
薛烨呛了一下,干咳一声回答:“我们没那么急。”
“四五年,完全不算急了。”薛志安笑,“你们不急,不见得鸿云不急。”
他和薛鸿云对上视线,笑眯眯地又说:“也该让鸿云早点抱上外孙啦。”
薛鸿云勾勾唇角,“说起来薛翎今年也毕业了,对未来有打算吗?恋爱呢,似乎没听到动静?”
薛翎正在喝汤,突然被点名,呛得直咳,努力顺出一口气回答:“我、我还没想好。”
听到薛鸿云提起自己的儿子,薛志安笑容收了收,然后揉了把他的头,“他啊——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不着急,呵呵。”
这个阶段急的是谁,不说也知道。
成明昭借口上厕所从里边儿走出来,本来薛烨要跟着一起,他应付不来那种场合,她又把他摁了回去,如果俩人一起走,那就显得太刻意了。
她来到二楼的休息区,顺着廊道没走两步,果真见到出来的薛长明。
“舅舅。”
薛长明没想到会撞见她,原本混乱的表情迅速整理妥当,“娜娜?你怎么在这。”
明昭抿着嘴露出担忧之色,“我有点担心舅妈,想来看看,妈妈她刚才确实不应该提这些的……。”
“你真是一个善良的孩子,你舅妈她没什么大事,西野在房间里陪她,”薛长明走到她跟前,反倒宽慰她,“你也千万不要因为这件事对鸿云有什么误解,虽然你在她身边的时间不及我们长,没那么了解,产生偏见很正常,我知道她也是担心韶念,只是关心的方式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但她的心是好的。”
明昭缓缓点头,“有时我也不太能接受妈妈的一些表达,但我明白您的意思。”
薛长明笑了笑,把她久久一望,“说实话,对比家里的其他孩子,阿烨的天资并不聪慧,能遇到你,实在是这孩子的福气。”
“是我们彼此的福气。”明昭对上他的眼。
薛长明笑意加深,“那你进去吧,得辛苦你照看下舅妈了,我怕留小野一个人在那儿她比较冲动,我得上去一趟,离开太久不好。”
薛长明感激地拍拍她的肩,踏着匆匆的步子走了。
权西野紧握着母亲的双手,担忧地蹲在她身边照看她,“现在感觉怎么样?我已经打电话让常叔来接我们了,渴不渴?”
她听到门口有动静,以为是爸爸,没想到进来的是成明昭,脸色又暗了下去。
前些日子积累起来的对成明昭的好感因为薛鸿云的一个举动全部消失殆尽。她真不明白薛鸿云为什么要当众揭她母亲的伤疤,是故意的么?恶趣味?想看她母亲崩溃的样子?
真以为自己是万人之上了。
成明昭端着一杯温水上前,递到权韶念手中。
权韶念抚了抚落下来的碎发,“谢谢你,娜娜。”
娜娜?权西野好不舒服。她母亲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和成明昭没什么交情,更何况父亲在家动不动就叮嘱,要少接触薛鸿云那一家子,哪来“娜娜”,怎么会叫得那么顺口?
她正心感狐疑,又见成明昭蹲下,抚着权韶念的膝盖,“妈妈她的话不必太放在心上。最近感受怎么样,是发生了什么吗?”
“我知道,是我自己的问题,”权韶念扯出一个虚弱的笑容,单手扶着额角,“最近一直在做梦,断断续续的,都是关于那件事,偶尔什么也没做,也会涌起那种不舒服的感受,好像又经历了一遍。”
成明昭的手在她膝盖上轻轻地摩挲,“可能是创伤经历闪回。”
"但都是片段,还是记不清,看不清,串不起来,只是直觉告诉我,就是那天的场景。"权韶念握紧水杯,苦笑,声音微弱,“明明经历过的事,却忘得一干二净,时不时还会像个精神病一样,我实在太差劲了。”
"这不是你的错,你只是生病了而已,每个人都会生病。也许是你的内心还在抗拒那段回忆,等你真正愿意直面它的时候,说不定就回想起来了,别急。"
成明昭和权西野把权韶念扶进车后座,权西野没急着进去,而是关上车门,拉着成明昭到了角落,“你和我妈认识?”
有些怒气,有些怨念,像问罪一样的口气。
“当然了,你妈妈是我的舅妈呀。”成明昭笑,不知道她怎么会问出这么无厘头的问题。
权西野松开她的手,耐心到了极点,“我问的是,你是什么时候和我妈妈联系的?”
“你不知道么?”明昭惊讶,惊讶的神情刺痛了她,“舅妈之前的心理医生,和阿烨现在的心理医生是同一个,我们就是因为这个才聊上的。”
权西野从来不知道这件事,妈妈没对她和爸爸说起过。当年事故发生后,权韶念看过心理医生,接受了一段时间的心理治疗,之后大家都以为她走出来了。原来根本没有。
看着权西野的眼圈越来越红,明昭上去帮她擦泪。
“我没哭。”
权西野说着,泪还是掉到了腮边。
“不过,这也不是你的错。”明昭帮她把泪抹去。
“就是我的错。”
权西野声音变得无力:“我才差劲,作为她的亲生女儿,我自以为关心她,其实根本没有。这事我不知道,她只对你吐露了心声。”
“舅妈或许只是不想让你们担忧。现在我告诉了你,你也知道了,真正能够照顾她心灵的人是你,是她自己,唯独不是我,西野。你不必为此感到难过。”
权西野望着她,没说话。
有冰凉的东西落在脸上,俩人抬眼,是雪。
“时间不早,我该带我妈妈回去了,”权西野与她告别,想了想,她又说,“成娜,说实话,之前我并不喜欢你,甚至有点讨厌你。”
成明昭双手揣兜,静静地站在原地,淡笑着等她的后文。
“现在,没那么讨厌了,我以为你是我姑姑那样的人,但你好像不是”她垂眸,声音低下去,似乎在自言自语。
雪越飘越多。
权西野抬起头,告诉她:“之后我也许会喜欢你,就这样,走了。”
她打开车门,坐进去,连声拜拜都没说。
成明昭目送那辆车远走,大衣里的手机响起,她掏出,是江玥的来电。
“怎么了?”
“明昭,今天是平安夜!”
"嗯哼,我知道,所以怎么了吗?"
“没怎么”他声音弱下去,安静了一会儿,江玥的亮起欢快的嗓音,“外面下雪了,明昭,你那边有雪吗?天华居然下雪了!”
成明昭抬头望天,“下了哦。”
江玥用脖子夹着手机,站在外边慢慢地滚着雪球,“骗你的,其实昨天就下了,下得超级无敌大。”
“是吗,那逢玉应该很开心吧。”
“嗯!她从小到大都没见过雪。”
他把滚好的小雪球放在大雪球上,又在小雪球上挖了两只洞,然后拿起手机,呼出来的气变成白雾缭绕在眼前,“不止逢玉,我也很开心。”
“如果没什么事,我就先挂了。”
“等等,明昭。”
“有事就直说吧。”
“我想你了。”他说。
江玥低头一看,电话已经被挂断,也不知道她听见没有。看来还得再接再厉,他叹了口气,继续在成明昭的门口制作雪人。
成明昭收起手机转身,撞进薛烨的伞里。他牵起她的手,不停地揉搓呵气,“这么冷,怎么站在外面?”
“这不是有你么?”她笑着反问。
薛烨微微一愣,眼眶湿润,最后什么也没说,只是把她的手揣进自己的口袋里,俩人共撑一把伞,相伴着走回家。
第67章 棋局 “接下来,才是好戏登场。”……
权西野敲了敲母亲的房门, “妈妈。”
得到允许,她推开了门。权韶念刚刚洗完澡,正坐在梳妆台前擦头发, 权西野走到她身后,接过她手里的毛巾,替她擦拭发尾。
权韶念的头发黑长、顺直,像炭黑的绸缎。权西野的头发也遗传了她, 她身上有太多母亲的影子,独独性格和母亲不同。这点算是随了薛长明?似乎也不像。她父母的好脾气是出了名的,都说世间的恋人大多互补, 一方强势, 一方就柔弱,如此才能平衡。双强或双柔, 注定合不到一块, 强则过分看重自我,柔则过分轻视自我, 都没法走到最后。
毫无疑问, 权韶念是柔弱的那一方, 在权西野的记忆里, 母亲没对家里人红过脸, 迁就身边所有人, 没从她嘴里听到一句为了自己的话。也许是腿的原因, 让她觉得自己才是被所有人照顾和容忍的那一位, 原本就温和的性子变得更加小心翼翼了。
如果母亲是柔弱的那方, 那父亲薛长明就应该是强势的,可是没有,薛长明的好脾气同样出了名。她的父母算是少见的夫妻搭配, 她的性格却独立于父母之外,一时间没法说是随了谁。权西野不像父母那样温和,遇事不争不抢,她张扬赤诚,爱和恨都很汹涌,清清楚楚地写在脸上。
正因如此,面对目前来看是善良的成明昭,即使利益、家族对立,她也没法恨她。面对刻意隐瞒病痛的母亲,她也做不到忽视和推卸责任。
权西野在网上看到过一句话,人的性格也分阴阳两面,对外要是展现的都是阳面,那么私下一定会通过别的方式把阴面宣泄出来,这样才能达成人格的稳定,反之同理。
她想到母亲,平常总是温和地待人,但内心是否有过未曾对家人倾诉的怨憎呢?所以才选择对外人倾吐这件事。她又想到父亲,她的父亲呢,会和看到的那样纯良吗,如果人真有阴阳两面,薛长明的阴面又是什么?
她的嫂嫂成明昭呢,究竟值得信任吗,值得喜欢吗?
权西野摇摇头,意识到自己想太多,说到底只是网上一些没有根据的假说,无法用它来判断现实里有血有肉的人,至少目前,她只相信自己的眼睛和切身的感受。
权韶念伸手抚摸肩上女儿的那只手,笑:“想什么呢?还在担心我吗,我没事的。”
权西野将毛巾挂在椅背上,转而半蹲在母亲身侧,握住她的手,“妈妈,这些年,你一直在看心理医生,我从来不知道。”
权韶念低头看她,很抱歉地说:“是娜娜告诉你的吗?妈妈不是故意想瞒着你,其实没有什么大问题,还是和最开始医生的诊断一样,你不用担心,我是怕你担心才没说。”
“你和爸爸都有别的事要做,反而是我这个整天在家无所事事的人有这个病那个病,妈妈不想这样,不想因为这些小事麻烦你们父女。说起来,根本不是什么大问题。”
权西野攥紧她的手,眉头折出几道深深的褶,权韶念什么都好,就是这股爱自贬的劲让人难受。“天天做噩梦,还不是大问题吗?你再这么说,我真的会生气的。”
她气母亲,也气自己和父亲,是他们忽视了母亲的心理需求,才会让她在精神上这样无依无靠,连最亲的家人都不敢信任。
权韶念笑,拍拍她的手背,“别气,别气,别为了这种事生气。没有天天做噩梦,这也是娜娜跟你讲的吗?她夸张了。只是近期睡眠不好,才开始做的噩梦,并没有天天做哦。”
权西野站起来,“这种事是什么事?不要把自己的事看得那么不重要好吗?我——我是你亲生女儿,你不愿意对我说实话吗,还是比起我,成明昭才是你的亲女儿,这些事和她有什么关系。我不是因为她的话,才觉得应该关心你,我们,我们不是一家人吗?”
她的胸膛起伏得厉害,实在不愿对母亲发脾气,但权韶念这副样子,又让她有一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她分明还在和她客套,还在迁就她的心情,可是为什么能对成明昭说,反而对自家人说不了?她是她的亲生女儿,是永远不会背叛和抛弃她的人,到底为什么,俩人的心什么时候隔得这么远了?
权西野的鼻子渐渐酸起来,她不是嫉妒成明昭,而是觉得自己被母亲放弃了。权韶念的心事不愿对她说,根源不是害怕她担心,是不愿意信任她。
权韶念愣住,似乎没料到权西野的反应会那么大。她赶紧站起来,来到她面前,心疼地擦她潮湿的眼尾。“别哭,西野,别哭,妈妈没有不愿意对你说实话,你想知道什么,妈妈都会告诉你,只是你是大孩子了,妈妈觉得,你已经是个独立的个体了,妈妈也是独立的个体,妈妈的事应该妈妈自己承担,就像你和爸爸的事,我也不会去过问,我知道你们一定会解决得很好。”
权韶念拥抱住她,“你永远都是我的女儿,我最亲近的人,我心中的第一位。只是,也相信妈妈好吗,相信妈妈也有能力解决好自己的事。”
说到“能力”这个词,权韶念哽咽了。她的背很薄,人也瘦。权西野抱着她,像抱着一根纤弱的柳枝,心再也强硬不起来,母亲的泪落下来,比泰山还要重。
这是她第一次发出请求,提出自己的想法和观念,即使一点气势也没有,声音微弱。权西野从来没有听过她这么说。母亲对她隐藏了一部分自己,那部分自己是从何时开始隐藏的呢?是从生她那刻,意识到自己要做一位母亲了,还是更早,在梦想被摧毁的那一天,就开始了呢。
妈妈在还没有成为妈妈之前,在还是个为了理想闪闪发光的女孩的时候,是什么模样呢?
权西野感到十分痛苦,没能让母亲肆意做自己,让她感到内疚和痛苦。
“我相信你,我只是想”她流下眼泪,“想成为支持你的力量。”
很久没有这样与彼此坦诚相待,对俩人而言,这是一次全新的体验。纵然是母女,也要一步步地认识与磨合,世界上的关系,都需要过程,血缘不是万能.钥匙,同样会因为过期而冷却失效。
权西野帮母亲吹干了头发,俩人坐在床边,她靠在权韶念怀里,感觉回到了小时候。
“是什么时候开始有这些噩梦的?”她轻轻问。
权韶念抚着她的头发,“这几个月严重了些,开始的话有些年头了,不过早年没有那么严重,只是偶尔会,这几个月开始变得有些频繁。”
“是关于关于那件事吗?”
权韶念点点头,“虽然记不起全部,但总会零零散散的出现。”
“医生是怎么说的?”
权韶念摇摇头,“没有办法,这只能靠我自己。”
权西野从她怀里起身,望着母亲的眼睛,“之后做了梦,做了不好的梦,也告诉我吧,不能只和成明昭和医生说,好吗?至少也要告诉我,一个人面对噩梦会害怕,两个人知道了,害怕就变成了两份,五个人知道了,害怕就变得更少了。”
“我会陪着你,把伤养好,”权西野握住她的手,“无论是身体上的伤,还是心灵上的伤,我愿意和你一起背负,你愿意让我加入吗?”
权韶念沉默地看着女儿,忽然低头,揩了揩眼角,无声地笑了。
权西野再次和她依偎在一起。
“其实,娜娜也帮了我很多,她是一个好孩子,虽然你爸爸常对我们说,鸿云她们但我觉得,不是这样的。”权韶念细细碎碎地念,权西野认真地听,原来母亲和她有同一份感受。
权韶念只是在医院和成明昭碰了一面,成明昭就记住了这件事,时常通电关心她。俩家的往来很少,成明昭又是外来的,她不敢和她过多交流,每次都是礼仪性地回答,然后匆匆地结束通话。
这是她个人私事,权韶念本来就没打算让任何人知道。
搪塞了几通电话,成明昭果真不怎么打过来了,也许是感受到了对方并不欢迎她。权韶念不想这么对人家,但没办法,薛长明经常在家说,薛鸿云那边是如何的野心、如何的狡诈、如何的抢夺了哥哥的东西。当然他没把话说得那么难听和直白,只是意思大差不差,他告诉过权韶念和权西野,虽然他家在明面上是中立的态度,但保不齐薛鸿云把他们当作是薛志安那一派,为了避免战火烧到家人,他不希望母女俩和薛鸿云家有往来。
权西野十分支持父亲的想法,积极地参与其中。权韶念却没有那么强烈的同感,一是因为她本身就不是薛家的人,其中的弯弯绕绕与她无关,无关自然无感,二是她短暂地接触过鸿云和她的儿子,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不堪,当然人品如何不能靠几个瞬间判断,只是权韶念实在对他们讨厌不起来。
权韶念的父母、父母的父母都是高知分子,家族扎根于教育事业,培养出她不骄不躁,温和有礼的个性,自然理解不了从商家庭里面尔虞我诈的纷争,也无法说服自己变得尖锐,能做的只是尽量远离。
除了呆在家里,她偶尔也会去附近的书馆看看书。在这里,她再次遇上了成明昭。
线上可以回避,但线下怎么回避都显得很不礼貌,况且成明昭没有做什么,她没有理由三番五次回避她。第一次遇见,第二次又碰面,次数多了,一来二去,俩人的关系变得亲近了起来。
成明昭和她想象中有些不一样,她听长明说,薛烨娶了个来头不小的媳妇,对方家世显赫。她以为,多少会是个个性张扬的女孩,但成明昭并不是,她比她想象的还要谦和、平易近人。
以往别人看到她的腿,都会有意识绕开这个话题,仿佛怕一不小心触到她的雷点,行为上又处处以她的方便为先,这种特殊的待遇,对于作为当事人的权韶念而言,相当的沮丧和不舒服。
被人特殊对待,就代表她是个特殊的人,是一个区别于正常人的人。
但成明昭没有这样,俩人第一次书馆见面,她开口第一句就是问她腿怎么了。权韶念愣了一下,也许是很久没有人这么问过她,她甚至都快忘了受伤的原因。
得知是意外事故导致的,成明昭了然地点头,脸上没有出现惋惜、同情、心疼的表情,这让权韶念紧绷的神经放松了。
等这一天结束,即将分开之时,成明昭问她需不需要搀扶,从前很少有人会问她这个,大多数人都默认她需要帮助,很体贴地伸出援手。权韶念摇摇头,她则笑了笑,和她并肩走出书馆。
和成明昭相处让她感觉很舒服,这种舒服不是做出来的阿谀奉承的舒服,是把她同样当作正常人对待的舒服。她开始有了点走出家门的兴趣,很乐意和成明昭在书馆呆上一天。
成明昭的话不多,性格与她相仿,俩人总会默契地提起一个话题,又恰当地结束,不会给对方带来任何一丝过界的不适。权韶念喜欢读书、看电影、弹钢琴,成明昭同样喜欢读书、看电影,她钢琴不太擅长,为此还请教过权韶念几次。
唯一一回,家里只剩权韶念,她邀请了成明昭来家里,亲自教她弹琴。俩人相处的很愉快。成明昭是她婚后第一个聊的上天的——朋友,虽然她比她大许多。
那些富太太的下午茶,她参与不进,那些成功人士的交流会,她无心参与,和成明昭在一起,她找回了一点年轻时候的自己。
那天在家,成明昭在她的钢琴旁发现了她早年芭蕾舞的相片,不知道是谁裱起来放在这儿的。成明昭看着照片里的她,问现在的她,以前学过芭蕾舞吗?
权韶念顺着她的目光去看从前的自己,感到陌生和淡淡的怅然,她平静地点点头。
成明昭大概也能猜出她去医院的原因,于是话题又从芭蕾舞提到了那次医院见面,问她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困扰。
权韶念抚着自己的胳膊,不知从何谈起,除了医生,她没对任何人说过这件事,因为生理性抵触。但对成明昭,没有这份抵触,于是她告诉成明昭,因为当年那场事故,她的芭蕾舞事业被迫终止,直到现在,都会时不时梦见那天的遭遇。
不过更具体的场景,她已经回忆不起来了,只记得当天她回了一趟大学,之后就从医院里醒了过来,再下床的时候,腿已经不能正常走路了。
她对芭蕾舞已经没有任何念想,毕竟事情过去了那么多年,她现在也跳不了了,只是动不动做梦让她感觉到疲惫和恐慌。
成明昭静静倾听完,起身来到她跟前,牵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令人心安,她的声音像春风一样和煦,“我认识一个不错的心理医生,你需要的话,我可以介绍给你。”
成明昭告诉她,梦是潜意识的投射,有时候往往不是梦主动出现,而是她潜意识的召唤。也许大脑在提醒她什么,比如一些需要回想起来的记忆,只是她现在状态不好,没法承受。
对于当年的情形,权韶念记不清了,她也不知道到底是记不清,还是自己不想去回忆。如果能回忆起当年的全部细节,是好事吗?她不知道,只是对成明昭点点头。
清晨的曦光透过窗户照在棋盘上。
薛鸿云和成明昭一左一右坐着,薛鸿云执黑子,成明昭执白子,俩人已经下了10分钟了。
白棋被黑棋团体围住,成明昭幽幽地叹了口气。
薛鸿云怀抱着黑猫,“下一步,打算怎么做呢?”
成明昭伸手,打出一口气,吃掉了薛鸿云的两颗黑子。
“接下来,才是好戏登场。”
第68章 父亲 “我看,想嫁给边霁的人是你吧?……
清早, 薛翎洗漱完,踱步到餐厅。他的父亲薛志安已经吃起了早饭。
他慢腾腾地走过去,拉开椅子, 又安安静静地坐下。只有俩人的餐桌稍显空旷和寂寥。薛志安有过一任妻子,在年幼的他被领回家的第二年俩人就离婚了。
这些年,家里只有他和父亲。
薛翎拿起刀叉,切了一小片火腿送进嘴里, 一边用余光打量身侧的父亲,一边细细地咀嚼。咀嚼到没法再咀嚼地时候,他终于咽下, 开口:“爸”
薛志安一个正眼都没给他, 专心吃着早餐,好像没听见。等盘子的东西扫空, 拿起一旁的餐巾抹抹嘴, 起身准备离席。
薛翎赶忙跟着站起来,捡起一旁的大衣为父亲披上, “我可以去看看妈妈吗?”他状似不经意地问。
薛志安理了理衣领, 又整了整袖口, 这才回眸看他:“问这个做什么?”
薛翎收回手, 局促地笑:“妈妈她的生日和薛姑姑的没差几天, 我想去给她过过生日”
“用不着, 你妈现在的日子过得舒服着呢, ”薛志安哼笑了一声, 转身面对儿子, 伸手拉平他衣肩上的褶皱,“衣服也不知道挑件合身的,我上次给你订的那几件西服呢?昨天就给我穿一套破烂去, 让你姑姑笑话。”
“我等下就去换”上次宴会,权西野嫌父亲给他订的西装丑,他才换下的。薛烨抬起眸,小心翼翼地再度开口:“这么多年了,我都没有回去给她过生日,您告诉我地址吧,我自己去就好。”
薛志安凝视着他,露出笑容,然后抬手揉他的发,越揉越使劲,薛翎歪着脑袋不敢反抗。他的动作从揉变成拍,像拍一个沙包,一下又一下:“你呀你呀,你这个脑袋,简直比猪还不如。嗯?薛翎,忘记爸爸之前怎么交代你的?你以为自己在过神仙一样的日子吗,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薛志安揪住他的头发,迫使薛翎正眼看自己。薛翎颤颤巍巍地喘气,眼神也颤颤巍巍的,像受惊的兔子。
他脸上的笑容没了,冷下来的面孔布满纹路,就这么一眼不发地看着薛翎,薛翎艰涩地吞咽唾沫,张张嘴,没敢吐出音节。
“你很想被人发现吗?”
薛翎赶忙摇头。
薛志安松开手,“我给了你妈妈足够的钱,让她过着潇洒的日子,唯一的条件就是别再联系你,而你,作为我的儿子,享受如今的生活,不应该努力回报我吗?为什么,突然开始变得这么不听话?”
他往前走一步,薛翎就往后退一步。面对薛志安,他没有忤逆的勇气,正如薛志安说的,他如今锦衣玉食的生活全靠薛志安,他妈妈也是因为薛志安才能过上现在的好生活。他们娘俩都得好好感谢他。
“我只想、我只想看她一眼,”薛翎不敢对上薛志安的眼睛,忽然间找到了理由,上前两步攀住父亲的胳膊,“我不去认她,只是远远看她一眼,远远看她一眼就好了,这样可以么,爸?”
薛志安用拳头重重地击在他的腹部,薛翎闷哼一身要跪下去,被父亲扶起来,温和地揽进了怀里。薛志安用拳击过他的那只手慈爱地抚摸他的后脑,“好孩子,看来你听不懂我说话,不联系的意思是,看一眼,都是不允许的,明白了吗?”
薛志安松开他,笑了笑,又拍了拍他的肩,“振作点,薛翎,你可是至梦之后的继承人,你得培养出继承人的气质。去报个健身课吧,或者学学拳打。时间不早,我得去忙了。”
他重新拢了拢衣襟,阔步离开。
薛翎捂着肚子重新坐回椅子上,额头冒出细密的冷汗。
当年,客运站外一动不动地站着一高一矮的一对身影。他母亲冻得鼻尖发红,身上只穿着两件衣服,目光紧紧锁在马路上,只要有车来,她的眼神就焕发出神采,车要是没停,那份神采又像风中的烛火一样被吹得灭下去。
他一大早被母亲叫起来,穿好衣服,收拾好行李,困意还没过,就在路边站了一个小时。薛翎不理解地问母亲:“妈妈,你在等谁?”
母亲根本没心思理会他的问题。不知过了多久,一辆黑色的车缓缓停在他俩面前,母亲终于露出微笑。她打开门,送他进去,他不进,死死拽着她的手,摇头,“你要丢了我?”
“傻瓜!”她笑了,低头亲他的额头,“从今往后,你就要开始过好日子啦。”
他被硬塞了进去,来不及往外爬,车门就被母亲关上了,咯噔一声,他摸来摸去,不知道按哪个,无论按哪个都打不开那扇门,只能拍着车窗哭。
他看到母亲往前面的车窗走。
“我能陪他一天吗?”
“不好意思。”
“主要是他肠胃不太好,路上我也好”
“周小姐,你忘了你答应过什么吗?"
“那你把后备箱打开,我把他的衣服什么的放进去。”
“不需要,到时候都会帮他换新。”
“那你让我最后跟他说句话吧,可以吗?”
“不好意思。”
“姓薛的是这么跟你说的?我连我儿子说话的权力都没有吗?那我不干了!”
他看见车窗慢慢降下来,母亲重新来到自己面前,他努力想从这半扇窗钻出去,被她阻止。
“我要出去,我要回家,妈妈,你不要我了?”
他哭得惨烈,双眼被泪水模糊,几乎看不清母亲。
她伸手帮他抹掉眼泪,语气带笑,“傻瓜,你跟着这个叔叔走,去见你爸爸。”
“爸爸?”他第一次听说,他从来没见过自己的爸爸,“我不要爸爸,我要妈妈!”
“别哭,不许哭,”她吼他,以往他最怕母亲这样的语气,但眼下也顾不上那么多,未知的恐惧叫他害怕,失去妈妈的恐惧更叫他难安。
“从今以后,你就姓薛了,知道吗?翎儿。”母亲隔窗吻他湿漉漉的脸蛋。
“我姓周,我姓周!”他在座位上跳起来,声嘶力竭地哭喊,“我不要爸爸,我要妈妈。”
“到时候我们会见面的。”
“什么时候?”
车窗忽然升起,他还没得到母亲的回答,只能隔着黑乎乎的窗户哭着喊着要妈妈,车窗外的女人抬手擦了擦眼睛,转身走了。
路上,他哭到睡着,醒来又哭,如此反复地,直到最后醒来,出现在一个敞亮温暖的房间里,身下的床铺异常的柔软。
他回头,是一个陌生的男人,扭头到另一边,又是一个陌生的女人。
这个陌生的男人是他现在的父亲,也是他的生父,薛志安,那个陌生的女人是薛志安的现任妻子,刘慧敏。他住进薛家的那一天,正巧也是现在这样飘着雪的寒冬。
薛翎慢慢站起来,走向卫生间,默默冲了把脸。从前,母亲经常对他念叨父亲,说只要父亲在,他们的日子就能好过,那会儿他并不觉得日子有多难过,有母亲,一日三餐正常吃,能上学,难过在哪儿?
母亲只是笑他傻,说哪天他见到了自己的爸爸,就知道现在过得日子比狗都不如。有爹和没爹的感觉是不一样的,有爹在,就有靠山在。
对着镜子,薛翎撩起衣服,看着腹上那块青紫色的印记。
这么多年,他仍参透不了母亲说的,有爹和没爹的感觉是不一样的这句话。薛志安没少过他吃,没少过他穿,吃穿用度都是普通老百姓接触不到的奢侈。至于父爱,不知什么才算?
薛翎放下衣服,撑着洗漱台,痛苦地捂住脸,止不住低声抽泣。他知道,这不是父爱,薛志安没有爱过他。相反,因为他私生子的身份,薛志安和别人一样,打从心底厌恶他。
他的出现让父亲蒙羞,即使如此,薛志安仍然选择把他接回到身边,外界对于他的出身有许多猜疑,每一声猜疑都像箭一样插在薛志安身上,薛志安再不动声色地把疼痛转移给他。
只是薛志安需要他。他已经老了,即使他再有能耐,他也已经老了,他需要这么一个名义上的儿子,他就是这个名义上的儿子。
离别时,母亲说还会再见,他把这句话记到现在。这些年始终没没和母亲见上过一面。薛志安告诉他,忘了这个母亲,不能和她再见面,就算他有母亲,也是已经离了婚的刘慧敏,而不是他真正的生母周小芊。
薛翎因为这番话恨他,母亲就是母亲,怎么会是别人?如果他嫌弃母亲,当初又为什么要处处留情?
薛志安风淡云清地接受他充满恨意地审视,笑着告诉他,他是花了大价钱把他从母亲手里接回到自己身边的,说白了,是他妈妈亲自且主动地把他卖给了自己,要恨只能恨他见钱眼开不惜抛弃儿子的周小芊,而不是恨给他吃给他穿,辅佐他继承公司的父亲。
况且,“绝不再见”这项条件,是周小芊知情且答应的。如果他执意要见母亲,或者周小芊执意要见他,就是主动毁约。那么他随时可以收回给周小芊的经济补偿,他会让他母亲一分不少地吐出来,当然,也可以用法律手段,告她诈骗,同样能让她吃不了兜着走,还得反赔他钱。
对于一个农村长大,家境贫寒的周小芊来说,得到一笔巨款又原样返还,甚至背上罪名,是多么残忍。
这些年来,周小芊并没有来找过他,说明她很珍惜自己的美好生活。不爱他的是母亲,抛弃他的是母亲,薛志安劝诫他,恨也得找对人恨。
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薛翎抹干眼泪拿出来,发现是权西野打来的,立马走出卫生间。
他收拾好心情,来到窗前,外面白雪皑皑,圣诞气息浓郁。
“喂,西野,怎么了?”
“鼻音这么重?”
薛翎咳了咳,笑着说:“我感冒了。西野,今天是圣诞节,祝你圣诞快乐。你能打给我,我好开心。”
“废话少说,你今天有空吗?”
薛翎捂着胸口,紧张而又迅速地回答:“有空,随时都有空。”
“嗯,正好想约你出来吃个晚饭,到时候发你定位,记得不要迟到。”
薛翎捂着嘴,激动地来回踱步,“好好,我一定不会迟到。”
通话很快被挂断,他望着联系人里“西野”二字,忍不住勾了勾嘴角,暂时把伤心的事抛到了脑后。
薛翎坐在沙发上,认真翻起了相册,他设有一个私密的相册,里面都是权西野的照片。照片大多来自于她的朋友圈,还有自拍头像,他每一张都有好好地保存下来。划到最下,是早年俩人合照,一张是七岁时,俩人在海滩的照片。他因为刚到薛家没几年,整个人还很内向拘谨,在镜头前也不知道该摆什么表情和动作,像根木头一样直愣愣地站着。
旁边抱着他、笑得灿烂的小女孩就是权西野。她从小就那么漂亮、热情,是第一个愿意和他做朋友的。
还有一张,是权西野14岁生日那天拍的。不算双人合照,她捧着蛋糕,穿着漂亮的裙子站在中央,活像个公主。四面八方围着朋友和家人,他就是其中一位。
薛翎看着相片里拥有着自信笑容的权西野,也轻轻地笑了。
权西野挂了电话,打了个响指,继续和母亲一起吃早饭。权韶念问她是谁打来的,今天晚上有约会吗。
她如实回答,权韶念笑了笑,“你和小翎从小关系就好。”
权西野哼哼笑。昨晚快睡的时候,边霁打电话给她,说是要约她圣诞节一起吃饭,她才不想和这人一起过圣诞节,但还是答应了。
一个贱货,一个蠢货,就让他们好好吃去吧。
权西野握住母亲的手,“哎呀,不是这样的,有个女孩喜欢薛翎,不好意思,所以让我帮忙约一下。”
权韶念发起愁来,“这样会不会不太好?毕竟小翎都不知道呢,等下以为是你,结果你没去,伤心了怎么办?”
“你就别担心了,他没那么容易伤心的,他有眼睛有脑子有腿,见状不对自己会跑。”
“哎,你真不应该答应这种事,怪不好的。”
权西野拉着她的手摇啊摇,“可是我今天就想陪你,你不开心吗?你不想让我陪在你身边吗?”她把脑袋靠过去。
权韶念笑了,摸她脑袋,“你陪我,我当然开心,不过事后要记得给人小翎道歉,这么捉弄别人怪不好意思的。”
“哎呀,放心吧。”
薛长明来到餐厅,“早。”
他走上去吻了吻妻子的唇,“圣诞节快乐,礼物已经放在你的房间了,记得找一找。”
“多大年纪了,还搞这些。”权韶念拍他。
薛长明笑,又亲了一口权西野的额头,“宝贝女儿,圣诞节快乐,礼物也已经放在你房间了。”
“今年放在哪儿啊,不会是垃圾桶吧,上次你放在垃圾桶,差点被阿姨倒了。”
“哈哈,放心,这次绝对不会犯这种错误。”
薛长明坐回位置。
父亲对节日很重视,从她有意识开始,每年圣诞节都会在床边放只大袜子,等待‘圣诞老人’偷偷往里塞礼物。童年的她是真的相信有圣诞老人存在,因为每次醒来,袜子里都有自己最想要的东西。
长大后,她知道了圣诞节的真相,世界上没有圣诞老人,有的只是伪装成圣诞老人的爸爸,但这项仪式也没有因为童年的逝去而作废。薛长明想到了更有意思的玩法,他会把准备好的圣诞礼物藏在屋里,就像复活节找彩蛋一样,让她们自己去找。
她的爸爸一点也不像传统家庭里的丈夫、父亲,不解风情,认为这是无聊的形式,他乐在其中,每次都能制造不同的乐趣,带动家人加入。
从小到大,有很多人或夸奖或羡慕她的开朗,自信,认为她虽然长了张亚洲面孔,但一点也不符合刻板印象。权西野知道能够养成现在的性格是源自于足够开明幸福的家庭,因为没有刻板印象里的父母,所以她才得以自由生长。
她是权韶念和薛长明的底气和骄傲,同样的,权韶念和薛长明也是她的底气和骄傲。
吃完早饭,薛长明单独把她叫到家中的办公间里。
“什么事,搞得这么兴师动众的。”
权西野一屁股坐在办公椅上,啃着手里的苹果。
她坐在父亲的位置上,父亲坐在对面的板凳上,笑着开口:“小野,你和边霁,现在怎么样啦?相处的还好吗?”
“你怎么又提他?”权西野皱眉,把苹果放在桌上,没胃口继续啃下去。
“没有,爸爸没有催你,就是好奇问一下,”薛长明还是笑眯眯的,“今天圣诞节,如果他要是约你出去了,你千万别把人家拒绝了。”
“为什么啊?”权西野没听过这个道理,她转了一圈椅子,“我和又他不熟,干嘛和他一起出去?”
“认识一下总是好的嘛。”
“不过,他确实约我了。”
薛长明笑了,“是吗?那很好啊,你答应了吗?”
权西野面对父亲,停止继续转椅子,“嗯,我答应了。”
薛长明的笑容绽放的更加显眼,“这就对了嘛,认识一下又没坏处。”
“是没坏处,不过我把他推给别人了。”权西野咯咯笑。
薛长明的笑容又像花一样枯萎了,“这野啊,小边约你,你推给别人干什么,今天是圣诞节,多好的机会啊,你要是”
权西野站起来,“我不喜欢他,所以当然就推给别人咯。”
薛长明跟着站起来,“现在不喜欢也没关系,爸爸不是说了,不催你,你先当朋友处处看,搞不好处着”
"没这个可能,当朋友他也不配。"
“他、他怎么会不配呀!”见女儿准备走出去,薛长明又绕到她跟前,握住她的手,“爸爸怎么可能给你挑档次低的,这边霁家里什么样你不是不知道,说这种配不配的话,我们比人家还要次些,但明显边霁是喜欢你的,不在乎,多好的机会啊。”
“什么啊,”权西野抽回手,“我管他在不在乎,反正我不会和他在一起。我今天要陪妈妈的。”
“妈妈我会陪,你就去陪边霁就好。”
“爸,你在说什么啊!”权西野困惑又生气地看他,不可置信,“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我是什么物件吗,我是仆人吗,我凭什么陪他?我是陪酒的吗?我是什么很低贱的东西吗?他边霁是什么很高贵的东西吗?我陪他?”
薛长明呸了几声,又扇了下嘴,凑上去拉她的胳膊,被她甩开,“爸爸说错话了,是爸爸说错话了。别生气,你是爸爸妈妈的乖女儿,是我们的心肝,怎么会是物件?当然不是陪他,是交朋友,是交朋友,爸爸说错话了。”
“我说了,我不喜欢他,就算是朋友,也不喜欢。”
“我知道,没关系,凡是都有过程嘛,不试一试怎么能知道?你先试一试,实在不喜欢,没关系,咱就不理他,随便他去。”
权西野盯着父亲,“爸,你就那么想我嫁给他吗?”
薛长明收起笑容,与她对视,默了半天:“是。”
权西野难以接受地颤了下睫毛。
“爸爸是想让你嫁给他,爸爸比任何人都希望你幸福。我不敢想象,等我老了,死了,留你一个人要怎么办。你没有兄弟姐妹,没有一个能依靠的,如果我不提前为你操心,谁会为你操心?”
“可我不喜欢他。”
“喜欢不重要,爱不重要,”薛长明口干舌燥地告诉她,“这些都是虚的。宝贝,喜欢啊爱啊,它是留不住的,过不了多少年,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能留住的是什么?是权啊,是地位,你只要占了边霁太太这个位置,这些都有了。”
早几个月,权西野会认同这番话,也因为认同这番话,导致了内心的痛苦和纠结,现在,她有些不认同了。
“爸,你说过,我做什么你都会支持我,对吗?”
"对,但婚姻这件事上,很抱歉宝贝,我不能让你做主。"
权西野盯着他,很难想象这句话是从自己父亲薛长明嘴里说出来的,她咽了一口唾沫,点点头,“你和母亲呢?也是爱不重要,喜欢不重要?”
薛长明握紧手,“宝贝,那不是一回事,我和你妈妈是幸运的,既门当户对,也情投意合。世界上没那么多两全其美的事。”
“爸爸,我看,想嫁给边霁的人是你吧?”
权西野没想到这句话会从自己嘴里跑出来,她几乎没有思考,像是肌肉做出的反应。
“你到底是希望我幸福,还是希望你幸福?还是想牺牲我的幸福让整个至梦幸福?”
权西野敞开心胸,把压抑许久的观点全喊了出来:
“你以为嫁给那些有权有势的男人,成为他们的妻子,权力就在我手上了吗,我们身边又不是没有这些例子,那些女人,不过都是男人养的金丝雀中的其中一只!不过是个带出去好看的吉祥物!不过”
权西野脸一辣,迟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被薛长明打了。
“西野,你不应该这么说话。”
她抬起头,眼泪落下来,“你打我?”
薛长明深吸一口气,“是我太纵容你了,从小都大,你要什么我给你什么,你说什么我都依,才让你养成了现在这个性子,完全完全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子,对着爸爸大呼小叫,你知道我是你的爸爸吗?”
权西野确实不知道眼前这个男人是自己的爸爸,她觉得像做梦一样不可思议,不敢相信这个耳光和这番话是出自自己亲生父亲之手,不敢相信是出自自己从小最敬爱最骄傲的男人之手。
她往后退,最后望了父亲一眼,打开门跑了出去。
“西野?”
权韶念正好走上来,看见女儿捂着嘴跑出家门,担忧地走进办公间,看见薛长明失神落魄地站着,“老公,女儿怎么了?”
他揉了揉眼窝,无言相对。
权西野冲出家门,走在大道上,眼泪不停淌下来,地上的雪刚铲掉没多久,湿滑得很,她没走几步就摔了一跤。
权西野坐在地上,没力气站起来。
她好像想不通,又好像想通了。
她不懂,不理解,不敢相信,为什么父亲变了?明明他以前不是这样的,明明他以前会无理由支持她一切决定的?为什么?
他现在为了一个陌生男人、一个外人,亲手打了她一巴掌。
父亲在意的真的是她吗?
婚姻确实是一场资源置换,不过拿来置换的是她。
“西野?”
头顶传来熟悉的声音,权西野挂着满脸的眼泪抬起头,发现成明昭站在跟前,厚厚的云层透出一点久违的阳光,正好打在她身上,为她镀了一圈金边。
她朝她伸出手,“怎么坐在地上?”
权西野木木地把手递给她,被拉着站了起来,然后扑进了成明昭的怀里,嚎啕大哭。
成明昭拍拍她的背,扬起嘴角。
“发生什么了?”
第69章 心之所向 “毕竟我们是一家人。”……
权西野坐在公园的长椅上, 不一会儿,成明昭走上前,递给她一杯热巧。
她接过, 吸了吸鼻子,“谢谢。”
成明昭取下自己的围巾,靠过去系在她的脖子上。权西野什么也没想就冲出了家门,身上只有一件薄薄的单衣。她挨着她坐下, 把手放在她的大腿上,“跟我讲讲吧。”
围巾掩埋了权西野半张脸,她垂着眼睛不说话, 手里的热巧冒着腾腾的热气。
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的事, 又该怎么对外人说呢?
权西野拉了拉围巾,露出口鼻, 低头看了下围巾, 又回头对成明昭说:“对不起我把鼻涕沾你围巾上了,回去赔你一条。”
她去摸口袋, 发现自己没有穿大衣来, 找不到纸可以擦鼻子。样子太狼狈了, 偏偏眼前的人又是成明昭, 随便是谁都好, 然而是成明昭。权西野躲闪地低下头, 抬手又不好碰鼻子。
成明昭笑了笑, 从口袋里摸出一小包纸, 扯了一张, 凑上去。权西野下意识往后躲。
“别动。”
她被成明昭摁住,像妈妈帮小孩擦嘴一样,成明昭抬起她的下巴, 用纸仔仔细细地擦干净她的人中,最后把纸拢在她的鼻子上。
“这我自己可以。”权西野小声说,放下热巧,拿着纸自己轻轻悄悄地擤了擤鼻子,最后揉成一团跑到附近垃圾桶前丢了。
她重新坐回到成明昭身边,心情好了一些。权西野想了想,回答:“没什么,只是和家里人闹了点别扭。”
“似乎不止一点。”成明昭用目光打量她这身,头发没梳,穿着一身居家服,只有鞋子是外出的鞋子,整个人素面朝天,权西野很少会有这样不修边幅的时刻。她没法反驳。
“和谁,你爸爸么?”
权西野用余光看她,又垂下眼,盯着自己的鞋尖,“嗯。”
“是因为雷曼德儿子吗?他想让你和他在一起。”
权西野回头,“你怎么知道?”
成明昭伸出两根手指,点在她紧蹙的眉心上,替她抻平,“从你跟我提起这件事开始,眉毛就没舒开过,我猜的。”
权西野瘪瘪嘴,刚刚展开的眉头又聚在了一起。她埋下头,自顾自咕哝:“我以为,只有电视里才会出现这种剧情。”
“只有那些普普通通的女孩,才会被家人逼着去结婚。因为她们什么都没有,所以没有反抗的资本,结婚对于她们而言是难以避免的结局。”
“或者,落魄家族的小姐?”她掰着手指,“才会被安排去联姻什么的。”
“我不普通,也不落魄,”权西野带着小小的怨气说,“为什么凭什么想要操纵我的婚姻。”
“二舅舅他……逼你了?”成明昭微微弯腰看她的眼睛,“你早之前不是这么对我说的,你说,他会支持你的所有选择。”
权西野抬起眼看她,对于这个问题,她也很困惑,也很委屈,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只剩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之前明明都是这样的,在这件事之前,他都很支持我的。”
成明昭抚了抚她的后背,没有往下追问。
权西野狠狠抹了把眼睛,硬是把泪水咽回去,嗓门也亮了三分,她对上成明昭的眼睛,成明昭比她大,也已经步入了婚姻,她肯定懂得更多,“你说,是我做错了吗?爸爸他的本意是为了我好,他怕等他老了后我无依无靠,所以希望为我找个可靠的男人,但我不喜欢,道理我都懂,但我不喜欢,我不喜欢我就不愿意去做,是我做错了吗?”
“嫂嫂,你和我哥结婚,是自由恋爱,还是父母的要求,是你心甘情愿的吗?”
成明昭眨了眨眼,面对她急不可耐的眼神,和近乎哀求的语气,她忍不住笑了。
“你笑什么?”权西野睫毛上还挂着泪珠。
成明昭清了清嗓子,握住她冰冷发红的手,“你上次也问了我一个问题,你问我要怎么分清好人和坏人。”
“这个问题和那个问题是无关的。”
“但我觉得答案是一样的,”成明昭望着她,“不要违背你的本心,我已经回答过你,你的心想要靠近的东西,才是天堂是真理,你的心拒绝的东西,是恶魔是地狱。这和分清好人和坏人,是一个道理,对你有利是好人,对你不利是坏人,关键看你,你才是你自己的标准。”
权西野没有眨眼,“我爸爸是恶魔?”
成明昭捂着嘴笑,“我没有这么说。总之,你并不乐意这么做吧?”
权西野点点头。
“不乐意这么做,就不做,去做你乐意的事情。不利于你的人,就不去接触,去接触有利于你的,真心为你好的。”
成明昭牵起她的手,放在嘴边轻轻哈了一口气,“为你好的,全心全意待你的,比如你的妈妈,再比如……我。”
权西野看着她,感到一阵眩晕,用力闭上眼睛,撑着长椅边沿才勉强坐直。她分不清什么是好人,什么是坏人,什么是自己内心想要追求的,什么是内心所抗拒的。这些前二十年从未认真思考过的问题突然直接一窝蜂地跑进大脑,几乎弄废了她的思考能力。
成明昭抿起唇,把她揽进怀里,像母亲一样抚着她的肩,“西野,你还年轻,很多事情都有转机。想这么多很累吧?要不然这几天来我家住,如果你愿意,可以带上妈妈一起。”
“去你家住?”权西野从她怀抱里起身,“不行的,我爸爸说”
她紧急改口:“我和我姑姑不熟,不好去打扰你们。”
“这算什么问题呀?”成明昭笑眯眯地牵住她的手,“我还有别的住所,只是住的次数不多,地方有些冷清。如果你们不嫌弃的话,可以搬过来玩几天。舅妈的病,是需要多走动走动的,老是窝在一个地方,总归不太好?本来今天我想要登门拜访,看望看望舅妈,没想到看你这副样子,让我好担心。”
“你们就来住段时间,嗯住一个冬天也不碍事。正好我也打算给自己放个长假,青林那边,各方面都很成熟,有什么小问题,阿烨会去解决,用不着我操太多心。你也可以让自己放松放松,你刚和二舅舅吵完架,其实彼此都需要时间冷静。”
权西野擦了擦脸,她都忘了,今天本来是要好好陪母亲的。成明昭说得没错,一时半会,她不也知道要怎么面对父亲,俩人都需要冷静下来好好想想。短时间内,薛长明不会顺从她的想法,她更不会因此改变自己原本的决定。
还有妈妈,她可以借此机会带权韶念到处走走。她答应过母亲,无论心灵上的伤,还是身体上的伤,都会陪着她一起面对,一起解决。任何事情都没有权韶念的健康重要。
“行。”权西野答应她,“我回去跟我妈商量一下。”
她迅速站起来,把脖子上的围巾摘下,又意识到被自己弄得不太干净了,没有还给成明昭,“这个,我给你扔了吧?”
“一条围巾而已,随便你怎么处理。”
权西野抿了抿嘴,“谢谢你,娜娜,让你浪费了一上午的时间陪我,开导我。”
“如果是你的话,不算浪费。”
成明昭捡起她那杯热巧,递给她,“毕竟我们是一家人。”
权西野走后,她重新坐在长椅上,掏出手机,接通了电话。
对面是陈治非的声音。
“我已经到了奉安县,大概半小时就能到金太阳村。”
奉安县金太阳村,是李京纾早前通过邮箱发来的那张二手车捕捞地点。
“等到了再给我打吧。”
成明昭挂了电话,悠哉地坐在长椅上,难得出了次太阳。
权西野重新回到家,家中的阿姨迎上来,“小野啊!你跑哪儿去了,穿这么点衣服,太太先生急死了,电话也不接,消息也不回,大冬天的”
她环顾一周,“我爸呢?”
“你跑出去没多久,先生也出去找你了,还给你带了外套,我去给他打电话,说你回来了”
权西野抓住阿姨的手,“不急,我会亲自打给他。”
没在家更好,她也不想见到他。既是因为生气,也是因为迷茫,她不知道怎么面对一个没见过的父亲。
权韶念正在给权西野的朋友打电话,忽然看见女儿闯进屋,心里的石头哐当一下落地,赶忙走上去,“你这孩子,跑哪儿去了?才穿这么点衣服,万一着凉了怎么办?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了,你不说,你爸爸也不说,一个两个冲出去,是想让我担心死吗?有什么事,你跟妈妈说,好不好?到底受了什么委屈?”
权西野搀住她,“我没事。妈,你在家也呆的够久了,家里的这些东西,说实在的也看腻了吧?不如咱们出去玩几个月?”
权韶念没明白,“怎么好端端的”
"赵阿姨!"
赵阿姨听唤进房间,权西野吩咐,“帮着我妈一起收拾下行李,辛苦了。”
权西野再次拍了拍母亲的肩,“我没事,就是和我爸吵了下嘴而已,我想出去玩玩,你和我一起去。”
权韶念让赵阿姨先出去,“你年轻,你想去哪儿玩都没事,妈妈年纪大了,腿脚不方便,跟着你,你也玩不尽心。”
“没有这回事,你抓紧的,把行李收拾一下,咱们今天就出发,听话。”
权西野从母亲房间出来,又回到自己房间,独自收拾起了东西。她很少自己收拾行李,此刻脑子里就一个词,离开。
说不清为什么,眼下竟然生出一点逃生的紧迫和亢奋来。
不管是什么,要用到用不到的,她都一骨碌丢进了行李箱。
权韶念不清楚她和父亲的矛盾,也不是很清楚她和边霁的事儿,父亲只对着她说,她也只对着父亲说,争执只发生在父女之间,和母亲无关。权西野不打算让母亲知情,母亲已经很不容易了,不想让她多份担忧。
这边正收着,门口传来响动,她忘了关门,抬头间正好听到敲门声。
是薛长明。
他高高地站在门口,手臂上还挂着一件外套,整个人气喘吁吁的,前额的头发也被风吹得乱糟糟。
“小野”
她假装看不见,继续收拾行李。
薛长明来到她面前,蹲下身,像是在给她下跪。
“爸爸错了。”
第70章 傻白甜 “等下我帮你搓个背吧?”
权西野继续整理自己的行李箱, 充耳不闻。薛长明替她一起整理,帮她把杂乱无章的衣服重新叠好,一件一件塞进箱里。他边做边说:“是爸爸错了, 爸爸不应该打你。你不喜欢边霁,那咱们就不理他。爸爸不逼你,你原谅爸爸,别不理爸爸好不好?”
权西野撇开他的手, 独自一人把内层拉链拉上。薛长明帮她一起把行李箱扶起来,兴许是知道女儿没有那么快原谅他,毕竟这是权西野出生以来, 他第一次对她动粗, 他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问:“小野, 你这是要去哪里?”
权西野撩开嘴边的碎发, 正视自己的父亲,她的脸上隐隐可见一道泪痕, 声音却很冷静:“我要出去玩。”
权西野最喜欢旅游, 这些年一直在不同的国家周游, 她想去旅游, 说明心情不差。虽然女儿对他的态度有落差, 不过到底还是个孩子, 父女之间没有隔夜仇。
薛长明笑了, “出去玩好啊, 身上的钱够吗?不够找爸爸给你, 准备去哪玩?机票订了吗?要爸爸替你订吗?今天走吗?还是明天?不如过完这个圣诞节吧,爸爸好久没有这样跟你在一起了……”
权西野搡开他,拖着自己的行李往外推, “我今天就走。”
“今天?现在吗?会不会太赶了点?”薛长明想要上前帮忙,却被她一把推开。
“我会把妈妈一起带去,”权西野看着他的眼睛说,“至于呆多久。看我心情,我不能保证。这段时间你就一个人好好呆在家里吧,我们都需要时间冷静一下,不见面对你对我都好。”
薛长明好不容易因为女儿不计前嫌的行为露出的笑脸,又随着这句话黯淡了下去,他咽了咽唾沫,努力说清自己的本意:“小野,刚才的事是爸爸不对,爸爸冲动了。你怪我也情有可原,你就算是想打爸爸两下也是正常的。但妈妈她腿脚不便,我知道你想陪她……要不然我们重新坐下来好好计划一下?”
“不用了,”权西野告诉他,“妈妈跟着我,我自然会照顾好她,你的担心是多余的。”
“好,女儿,你做什么,爸爸都支持你,你要和妈妈一起去旅游,我不反对,那可以告诉我你们要去哪里吗?去哪个国家?我好帮你们提前打点一下。”
薛长明拦在她的面前,权西野深吸一口气,“这你就不用管了,我又不是第一次旅游,该准备什么该做什么我心里都有数。”
“可是小野,你之前去哪儿都会向我报备的,我知道你生爸爸的气,爸爸也不会阻拦你和妈妈出去玩,爸爸支持你们的所有决定。但行程要告诉我,不然爸爸会担心的。”
权西野抿了抿嘴,她当然不能说自己是要带着妈妈去成明昭那边。她抬起头正告父亲:“我已经长大了,不需要什么事情都向你报备,虽然你是我的爸爸,但也没有权利管我的事。无论是我的婚姻,还是我的个人自由。”
薛长明怔住,苦涩地扯了扯嘴角,“是啊,是我老糊涂了,都忘了小野已经长大了,是个大姑娘了……”
权西野不再与他多说,拖着行李绕过身前的薛长明出去,与母亲汇合。
等她的脚步声远去,薛长明走进女儿的卧室,弯腰拾起地上的一幅相框,那是一张全家福。权西野每次出行都会带上它。他拿着这张全家福,望着照片上洋溢着幸福笑容的三个人,勾了勾唇角。
他把相框放回了桌上。
权西野是个单纯的孩子,单纯的孩子藏不住秘密。她只有在有信念力的情况下,撒出的谎才最为逼真。
薛长明拿出手机拨通电话。
“她们下楼了吗。”
“太太和小姐已经坐上车了。”
薛长明伸手摆弄那个相框,“跟上去。”
权韶念坐进车里,有些不安和担忧,等女儿也一起坐进车后,她终于靠上去握住权西野的手:“西野,这行程会不会太匆忙了?爸爸才回来,你有和他说清楚吗?你们到底是怎么了?”
权西野拍拍母亲的手背,“妈,你别担心,我已经和爸爸说好了,他理解。我们只是因为公司上的一点事闹了点矛盾。”
权韶念似信非信,她不是不了解女儿和老公的性格。在家中,权西野最亲的就是爸爸。薛长明同样,因为只有一个女儿,所以把权西野当掌上明珠宠爱,捧在手里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父女俩没有因为任何一件事情闹过矛盾,这种说辞难以令她信服。何况权西野是哭着跑出去的,她几乎没有见过女儿当着丈夫的面哭过,一定发生了什么大事。
不过她没有继续追问,女儿不对她说也许有自己的道理。
载着二人的车一路跋涉,权韶念感到一丝不对劲,忙问:“这好像不是去机场的路吧?”
权西野点点头,“嗯,我们不去机场。”
“那这是要去哪儿?”
车子从白天开到黑夜,窗外的景也从璀璨的高楼大厦变成了一排白皑皑的树,他们远离了城市,驶进了一个乡村小镇。
权西野轻轻捏了捏母亲的手,把她从睡梦中唤醒。权韶念很久没这样长途跋涉过,靠在女儿的肩上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她醒来,往窗外望,眼前是一栋再平常不过的别墅。
“这是酒店吗?”她回头问女儿,并没有见过这样装潢朴素的酒店,看上去就像普通人的家。
“下车吧。”权西野没有正面回答她。
这栋“酒店“”的大门开了,出来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庞,权韶念停下脚步,捂住嘴巴,惊呼出声:“娜娜?!”
成明昭拿着铲子出来,对她们说:“一路辛苦了,快进来喝杯热茶。”
权韶念不知为何成明昭会出现在这里,她又回头看自己的女儿,权西野笑了笑,拉着母亲往屋里走。
壁炉里的柴咯吱咯吱燃烧着,屋里暖和得像置身在天堂。成明昭端了两杯热茶给她们,又背起手上的铲子,“我先去铲个雪,你们坐一会儿。”
权韶念坐在沙发上,腿上披了块毯子,她端着手里的热红茶,完全在状况外。
权西野搂住她,“我说的玩儿,就是这里。”
“这里?”权韶念有点坐不住,“这、这是娜娜的家吧?这也太唐突了,你这孩子,不声不响到别人家里算什么呀?”她压低声音。
“哪有?”权西野把手收回来,“是嫂嫂主动邀请我们来的,怎么样?这房子不错吧,等我老了也在乡下买一套房子,还有壁炉呢,和19世纪的美国电影一样。”
成明昭拿着铲子,将家门口的雪清到了两旁,开出一条能行人的道来。她扶着铲子擦了擦汗,黑不隆咚的夜里,除了远处几户人家闪着点光亮,放眼望去都是密不透风的黑色。
过黑的环境就像过白的纸,藏不住污垢。
成明昭望着远处的黑暗,瞧了两三秒,然后转身慢慢往回走。她走到家门口,掏出手机点开了监控器,门前蝙蝠般倒悬着的小型监控器,咕噜噜地调转了头,对准漆黑的雪夜。
手指放大屏幕上的画面,一辆闪着微弱车灯的黑色丰田chr停在树下,不仔细看很难发现,它几乎和身后的黑夜融为了一体。
忽然地,灯灭了。
成明昭扬了扬嘴角,把手机重新塞进兜里。
她放好工具进屋,笑眯眯地迎上那对母女。权韶念赶紧搁下手里的茶,收起毯子站起来,被成明昭再次摁了回去,“舅妈,你就安心地呆在这边,把这里当你的家就好了。”
“西野不懂事,”权韶念拍女儿的肩,“她说要带我出来玩,哪知道会来打扰你,我们明天就走,真的太不好意思了。”
“和西野没关系。”
成明昭回头,往壁炉里添了两根柴棍,转身坐到侧旁的沙发上,自然地搭起腿,“是我让她带你来的。这边是下乡,白天路上都没什么人,很适合修养身心。”
“那倒是,”权西野环顾一周,“这装修也太复古了,我还以为到了什么电影拍摄现场。”
成明昭笑了,放下腿,往前倾,撑着下巴告诉她们:“我一直很向往这种田园生活,远离闹市,没有纷争,几年前买下了这栋房子,只是一直没有时间住进来。”
“那你好不容易有休息的机会,我们在会不会太打扰你了?”
“没有这样的事。我还怕你们觉得简陋呢。毕竟比不上酒店。”
权韶念叹了口气,回头看女儿,权西野嬉皮笑脸地看着她,抱住她的胳膊,“你看,娜娜都这么说了,你还担心什么?”
权韶念想起什么,“阿烨也在吗?”
成明昭摇摇头,“我没让他来。这里只有我、以及你们。”
眼见着权韶念脸上的歉色又要显露出来,成明昭笑了笑,用过来人的语气,小声补充:“结了婚就是这样,总有几天不想看到对方。”
权韶念抿嘴,“那……倒也是。”
“你们说什么啊?”权西野凑上前,“你俩不许背着我偷偷讲话,什么话我也要听。”
成明昭站起来,“我是说,今天你们赶路也累了,我带你们熟悉一下房间,然后早点洗漱,早点休息吧。”
夜深,权西野走进浴室,对镜褪下衣物。
她冲了把脸,忽然意识到自己没有带洗护用品,懊恼地啧了一声。成明昭的洗漱台上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放,简直不像个女人。
她在心里嘀咕,又凑到镜子前盯着自己的脸,这两天情绪波动太大,竟冒出了一个痘。
权西野叹了口气,拆下发绳。
她什么时候也学会叹气了呢。
前二十年,她无忧无虑地长大,不知烦恼为何物,凡是发生皆有利于她,世间万物皆为她所用,烦恼,烦恼是什么?
现在,她也不过22岁,发现成为大人后的路比小时候难走了许多。很多东西,不再是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每走一步,都需要不停地分辨、权衡,下脚是那么的困难。
她可以当无知无畏的大小姐,也完全有条件这么做,她所拥有的生活,是别人一辈子难以企及的,既然如此,这颗心究竟在烦恼什么?又被什么而困?
只是因为厌烦被安排好的婚姻吗,薛长明并不会把她绑去边霁的身边,是因为被从小爱戴的爸爸打了一巴掌吗,这个确实令她生气,薛长明也一定被她气得不轻,但这似乎又不是最根本的原因。
权西野挠乱头发,逼自己不去想那么多。这次旅程,她要做的就是全心全意陪伴母亲,帮她走出过去的阴影。
她打开花洒,被淋下来的冷水激得大叫起来。
“喂!成娜!怎么是冷水啊?”
浴室门被人打开,成明昭钻进来。权西野吓得立马把浴巾拽下来围在身上,“你怎么进门不敲门?”
成明昭调了调,果真都是冷水,“应该是热水器那边出了问题。”
她又重新出去,打开装着热水器的那扇小门,搓着下巴研究。权西野也裹着浴巾凑上去看。
热水器上的指示灯灭了,成明昭找到重启按钮,再次摁了摁,持续了十几秒,听到火燃起来的声音。
指示灯重新亮红。
“好了,过一会儿应该就可以洗了。”成明昭回头看她,她刚被冷水浇了一身,头发一半湿一半干,脸都白了一度,牙关还在打颤。
等热水的间隙,俩人坐在火炉前烤火。权西野蹲在炉旁,把自己抱成一团,打了个喷嚏,忍不住埋怨:“成娜,你这个家,都是什么破设备!连个热水都没……”
她话还没说完,又打了个喷嚏。
成明昭找出一件羽绒服给她披上,“太久没住人了,我也忘了检查热水器,真是不好意思。”
权西野吸了吸鼻子,“要是我生病了,你就完了,你要全权照顾我。”
“好吧,作为补偿,等下我帮你搓个背吧?”
“搓背?”
浴室里,成明昭拿着一只丝瓜瓢,帮她解浴巾。
权西野刚刚泡完澡,听说过搓澡这回事,但从没体验过,她紧紧护着自己浴巾,“你搓就搓,拉我浴巾干嘛?”
“你不把浴巾脱掉,怎么帮你搓?”成明昭很无辜。
“脱掉?全脱掉?”
“对啊。”
“不是搓背吗?”
“只是叫搓背,当然也可以叫搓澡,很舒服的,搓完人整个人都会轻松不少。”
权西野死死拽着自己的浴巾,惊恐地睁大眼:“那我不是要被你看光了?”
成明昭没想到她介意这个,“你是女的,我也是女的。”
“这和男的女的有关系吗?”权西野想要逃跑,“女的也没有理由啊?”
十分钟后,权西野认命地敞着身体,成明昭用牛奶给她搓,才搓几下就疼得她像鱼一样扑腾起来,“……能不能轻一点?”这么大力,成明昭以为自己在削土豆皮吗?
权西野想,不会是她蓄意报复吧?这就是她最终的邪恶面孔吗?打算毁了她引以为傲的皮肤?
“我本科的时候体验过一次,”成明昭并不管她的痛苦,“洗完之后特别轻松。”
过了几分钟,权西野渐渐能接受这个力度了,她歪着脑袋,想起成明昭早之前都在国内一个普普通通的家庭里长大,自然比较容易接触到这些平民的休闲方式。她问:“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会看上我哥?”
她继续问:“说实在的,用女人的眼光去看,我哥没什么魅力,他唯一值得吹牛的是有个厉害的妈,但你家庭并不差,如果要找,肯定能找到比薛烨更好的。成家不可能没帮你留意吧?”
“可能这就是缘分吧,爱情有的时候就是那么难以琢磨。阿烨他其实很好的。”成明昭笑。
权西野不能理解,她虽然谈过恋爱,谈的恋爱也不少,不过没有过和男人结婚的念头。恋爱嘛,无非是闲得无聊才做,没事干的时候拿男人当消遣,就和追剧会拿话梅、薯片吃一样,但这些都上不了餐桌,吃完就忘了,也不会特意去回味。
“况且,如果我没有和薛烨结婚,我就没法认识到你了呀,西野。”她腾出手,笑吟吟地把她一看。
“你还挺会拍马屁的……”权西野嘀嘀咕咕,“你要是没结婚,以成家的身份,搞不好我们会玩得更好呢。”
不过,正如她说的,她们成为陌生人的概率更大些。权西野并不讨厌成明昭,相反,她现在有点喜欢她。可一喜欢她,又会想起薛长明的叮嘱。
怎么偏偏嫁给的是薛烨呢?
她叹了口气。
冲了凉后,成明昭拿出自己的特制的奶浴膏,是由身体乳、牛奶、蜂蜜、护肤油、鱼肝油调和而成的。她细致地为权西野从头到脚抹了一遍,尤其是关节处。
“你慢慢泡吧,我就不打扰了。”
成明昭洗净手,退出浴室,替她关上门。
烦死了——
权西野捶了一拳水面,溅起水花。讨厌不起来,根本讨厌不起来!
她看了一眼门口,这家伙哪点像坏人了?哪点像会协助薛鸿云的样子?那张脸,哪像是会用心机的人?
如果成明昭是坏人,那这个世界还有好人吗?
成明昭真想做什么,这么几次相处的机会,早就可以对付她了。
“成娜……我真恨你。”
她咬牙切齿,因为自己没法全心全意地讨厌她、也没法一心一意地喜欢她,而感到火大。
门再次被打开,成明昭探出一颗头,“你恨我?”
“是啊,我恨你干嘛那么用力,我的胳膊都搓破了。你听力还真好啊,下次能不能敲门?”
成明昭笑了笑,“下次我一定轻点。”
完全是个傻白甜啊,权西野想。
成明昭慢悠悠绕回自己的房间,关上门,又走到床边,从丢在床上的大衣口袋里摸出烟和火机,点了一支。
她手里夹着烟,推开窗户,寒风灌进,吹乱了前额的碎发。
成明昭往刚才那个方位眺望,抬手把头发顺到一边,用力吸了口烟,被风吹熄的烟头重新燃亮。
那辆车,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