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两人说。
尽管对马政有一定的了解,但他们仍然不明白事情严重到让平民陷入如此困境的程度。
朱航扫视二人一眼,解释道:“看样子你们都没有替官府养过马的经验。”
“马是很贵重的,尤其是战马,需要喂最好的草料和豆子,晚上还需要再次加餐,而且还得定期清洗,即便如此也很难避免生病。”
他说,“那些佃户每天从早忙到晚,身无长物,哪有能力养活这样一匹马呢?”
“官员为了自己的业绩,会在征调役税前考虑家财多少来决定养马任务。”
“原来如此,收了他们的大笔财富后,养马的主要责任就转移到了自己身上?”
朱棣突然茅塞顿开。
朱航点了点头,“没错。”
徐达望着朱航的目光有了变化,如果真是这样,那朱航确实是一个好人,这种真正为佃户着想的地主实属罕见。
“不必对他们如此照顾。”
朱棣劝说道:“毕竟是他们的徭役,你太善良,只会让人觉得你好欺负……”
朱航翻了个白眼,“我想做好人吗?我只是害怕他们得,影响到作为里长的我!”
徐达和另一个人愣住了,这未免太过夸张了,养马怎么可能到那种地步?
“你也真是多虑了,毕竟是一村七户共养一匹马。”
徐达忍不住说道:“这负担并不会很重。”
然而朱航却皱起了眉头看他:“你明白养马政策的具体情况吗?”
徐达满脸不快,难道他自己不懂?
作为统领军队的第一人,他不仅熟悉,还曾直接参与制定了养马政策。这个七户养一马的规定,并非轻率之举。而是由他本人与朝廷内外众臣共同审慎计算得出的结果,再加上养马可以获得减税的好处,对百姓来说是在可接受范围内的负担。
“无论怎样,七户养一匹马并不会把百姓逼至绝境。”
徐达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顶多只是增加了一点点劳动而已。”
“你这是典型的站着说话不腰疼。”
朱航摇摇头表示不屑。
徐达又憋住了一口气,即使朱和尚本人也不曾这般斥责他,再说,论辈分他也算是朱航的岳父。
没想到刚进这个门就一直被朱航说长道短,尽管朱棣家的老大并非浪荡子弟,但却实在令人气恼!
但是朱棣立即缓和气氛道:“兄弟,你说说具体情况,到底怎么回事?”
“还能是怎么回事,你出去打听一下就知道了。”
朱航显得有些不耐烦:“虽然说是每七个家庭养一匹马,但你以为只养就好了?”
“朝廷要求每年上交小马一匹,四年间总共需交纳三匹。”
“若无法按时提交或者交上来的马不合格,则面临罚款,甚至事先承诺的减罪或其他福利也都付之东流。”
“不仅如此,途中所需的花费也需自行承担。”
“让你做事还要人家自备经费,这样子朝廷还有没有脸面可讲?你告诉我又有多少家庭能承受这样的盘剥?”
徐达一听脸色立刻变得很难看。
这些内容他是清楚的。
但是……
“国库空虚啊,只能牺牲百姓了。”
徐达蹙起眉头道:“更何况,这在全国都是通用的规则,所有地方的老百姓都在这样做。”
“为何要让百姓作出牺牲,为什么不先削减那些官员的待遇!”
朱航愤怒地质问:“全国都在这样做就意味着合理了吗?”
徐达无言以对。
就连朱棣也面红耳赤。
从根本上讲,这些苦难其实是老朱家带给百姓的……
徐达只得勉强开口:“至少养马还有一定的补贴,相比之下,比其他形式的徭役要好……”
朱航冷冷一笑:“大错特错,错得离谱。”
“养马制度的核心是什么?”
“它的本质并不是简单的徭役,而是极其恶质的金融手段!”
语毕,两人脸上露出了迷茫。
接着朱航继续严肃地说:“根据朝廷的规制,每个养马的家庭每年都需向 上交一匹小马驹,表面上似乎没问题,实际上这背后意味着什么。”
“实际上,这就是一种收益率高达100的剥削机制!”
“还是你亲手签署的协议呢!”
“养马的成效越高,你的程度也就愈加深重。”
“此外,虽然皇帝曾下令给马户免除了一些粮食税收,但却没有明文规定,在马户养育了上交给国家的马之后,能够具体免除多少的税负或徭役。”
“因而地方官员对马户横加勒索,迫使他们既养马还得支付税费。”
“更为关键的是,朝廷在设定相关方针时,并未充分考虑实际操作中的可行性和官僚执行过程中的问题。”
“而这些官员是不会放过任何形式上可能的压榨和盘剥机会的。”
“同时,按照规定,马户除了日常饲养马匹外,还需定期将马牵往指定的地点接受官方审查。”
“若不理解这里面的‘奥秘’,不暗中向检查员塞小费,几乎可以肯定的是这马会被定为‘不合格’——这意味着需要缴纳一笔罚款。”
“这样一来,虽然说马户在名义上是为了国家养马,但实际上他们的存在更像是为了养活朝廷上下各级官员。”
“最终这种体制导致了一种非常极端的情况。”
“也就是说……”
言至此,朱楫面容阴沉,缓缓说道:“马吃人!”
此言一出,朱棣和徐达无不惊悚。三个字沉重而尖锐,使二人一时竟无法作出反应……
朱楫一番解析之下,这项表面上应当算是所有杂税中负担最轻的工作,却变成了对民众压迫最严重的政策措施之一!朱楫语气平和地说:“人类显然不会愿意被马吞噬。”
“当人民走到山穷水尽之时,便会产生反抗的行为。”
“这是不可避免的事实。”
“就连我的这些租户,即便比其他地方稍微宽裕一些,也难以逃脱这种苛捐杂税的伤害。”
“倘若其中有个把人选择孤注一掷进行抗争。”
“官府有可能会对我这个里长手下留情吗?”
听到此处,朱棣和徐达皆陷入了静默。
半晌,徐达面露复杂之色叹曰:“真没想到实际情况会是这般样态。”
“以往我对这一切全然不知。”
他仅仅了解到,通过这套政策每年军队能获取数万匹优质的军马以及更多的次级马匹。未曾料想这背后的情形竟这般扭曲且恶劣。对此,朱棣也不禁蹙起眉头:“必须改革现行的马政了……”
“你说这些人为什么连肉都不吃了还不肯相信?”
朱楫不屑地斜了朱棣一眼说:“马政带来的伤害远远超出简单改正所能及的范围。”
“如今这政策虽已带来负面影响,但并未达到不可逆转的地步。”
“更令人忧心的在于马政未来发展。”
“应知晓,现今朝廷施行此策是为了战备需求,除推动私人育马外,还有设立官家马场。”
“一旦战争落幕,战马需求减少,这些官家马场会如何变迁?”
闻言,
朱棣不禁打了个寒颤,不加思考地说出了答案:“官员们利用职权谋私、徇私泛滥。”
这并非他对官员的轻视。
这实际上是源于官员自身的本能驱使。
他们在寻找各种各样的方法实施 ,随着马政的松懈,这样的现象无疑会更加严峻。而朱楫摇摇头:“你是把他们高估了。难道他们满足于简单的谋取私利吗?”
“那些规模不小的马场占地广泛,他们的目标,很可能会是对这片土地的占有!”
“他们会这么大胆?!”
朱棣震惊不已地问道。
那些土地所有权归国家所有,即归 私有,如果他们胆敢侵占民田,或许还可以接受,怎么竟会胆大包天到觊觎皇家领地?
“财富与权力总能打动人们的心思,对于他们来说没有不可能的事。”
朱楫语气淡漠道,“这同时也是一种土地兼并与集中趋势的具体体现之一。”
“等至国运晚景、土地集中的高峰来临时,即便连皇家马场所占之地亦被吞并时,差不多就该到了旧制度崩溃,新的朝代诞生之时了。”
朱楫言毕,
朱棣与徐达完全被震撼到无以复加的地步。谁能料到这小小的马政竟能衍生出这样深刻的影响?
这种危害竟然如此巨大。
而朱棣面色变幻莫测地说:“那马政是势在必行要取消的。”
原来马政和土地兼并与竟紧密相关!
要知道,如今父皇对于‘土地兼并’四个字极度敏感。
只要是触及到这一点的事物,父皇必定会亲自出面干涉,因为在他看来,防止土地兼并重于一切!
既然实行马政会导致土地兼并的发生,那么就必须要取消马政!但问题是
接下来要怎么应对呢?
毕竟朝廷每年需要大量的战马来征讨北元。在这个时代,骑兵无疑是最强的军种,
明朝不可能因此而放弃。
“既然决定取消马政,我们有没有别的途径来养马呢?”
徐达也急忙提问,
毕竟马政的最大受益者就是军队本身。
一支没有战马的骑兵,又何谈骑兵?
所以他的急切可想而知。
然而,这时,朱航轻声表示:“方法当然是有的,但实践起来却不容易。即便朝廷清楚了解这些方案,也不一定真的会采纳。”
徐达立刻反应过来:“不管多难,说来听听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