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白很开心。
终于有一个正经武将称呼自己为‘柳将军’了。
而且是十九转军功的关内侯!
“可柳公乃是文相,参与战事,终归有些不好。”
就在柳白准备乐呵呵得答应李信的请求的时候,一道颇为‘为难’的声音响起。
正是陈平皱着眉头开口。
此话说出,还单膝跪着的李信瞬间表情一滞!
天知道他到底做了如何的心理斗争才违心得喊出一句‘柳将军’,天又知道他这一跪,用了毕生的气力。
现在
说不好?
“行了,阿平。”
柳白轻笑一声,拍了拍陈平的肩膀道:“倒也没必要算计陇西侯了。”
“官场上故作为难,再要点筹码的心思,本将不屑于用。”
说着,柳白便是将李信扶起。
陈平这种故意作出一副为难的姿态,而后索取更大利益,这是官场之中再寻常不过的套路了。
柳白也明白陈平的意思,
归根结底,还是李信的身份太过于特殊。
分明是关内侯,在大秦的军功也算排得上前五了。
但偏偏,这灭国名将,偏生就落了个无仗可打的尴尬境地。
一来是当年攻楚国大败,名声不好。
二来嘛就怪大秦实在是盛产武将!
王家父子不用说,蒙恬收复河套,俨然已经成了大秦第二代的扛旗将领。
再后面,还有王家那小子王离,听说已经开始接手军务了。
李信就是熬到死,恐怕也熬不到出战的机会了。
这第三
则是李信的身份!
这小子算半个世家勋贵,祖父为秦国陇西郡守李崇,父亲为秦国南郡守李瑶。
可以说,李信是凑齐了‘无法出战’的因素。
“多谢柳将军!”
李信紧抿嘴唇,甚至有了些许的暗紫色。
一代名将,若非当真是没办法,怎么会用这么一种被所有人都鄙视的门路?
“陇西侯,你所想的,大抵就是匈奴战事了。”
“但是本相现在明确告诉你,匈奴战事,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你。”
扶起李信之后,柳白的第一句话说出,便让李信瞳孔猛颤!
他做了这么大的心里挣扎,结果就这么一句回话?
“陇西侯,蒙恬的爵号是何,你该不会不知吧?”
柳白轻飘飘得看了一眼李信,开口问了个最简单的问题。
而他的自称,也终于改成了‘本相’。
在政议政,他柳白有武将情结,但他绝不会拿着大秦的利益开玩笑。
“九原侯”
李信叹了一口气。
九原郡,便是长城西北防线的第一道。
从一开始,始皇陛下对匈奴大战准备的将领,就是蒙恬!
“陇西郡临近羌地,你的军功,在西。”
柳白淡淡开口说道:“羌地多土司,打点不大不小的仗,没什么意思。”
“匈奴大战在即,陛下在麒麟殿内,虽然没有明说,但是本相会上疏,开启募兵。”
“而这西南之地的羌地毗邻我大秦粮仓巴蜀!你应该知道怎么做了。”
这一番话说出,李信眼睛略微光亮。
打羌地,确实是不痛不痒的仗。
但是
柳白方才那番话,‘打不大不小的仗’没什么意思,这代表的就是让他李信将羌地彻底纳入大秦疆域的版图之内!
为武将者,开疆拓土,方为大功!
这一次,可不是做通武侯王贲的副手,而是真正自己领兵去收羌地啊!
陈平微笑着补充一句道:“况且如今天下人的目光都在北方代郡、渔阳郡的匈奴,朝堂武将,心思也在此。”
“陇西侯请战羌地,想必连个争抢的人都没有。”
“再以羌地战功,东北的高句丽,南方的百越日后不就有了请战的底气了?”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陈平甚至算得上是柳白肚子里的蛔虫。
大仗不好抢,但是这些琐碎的小仗加起来,可不比灭了匈奴差啊!
“多谢柳将军!”
李信双眸猛然光亮!
他已经明白了,柳白的意思就是让他打这些小的地方,而后积攒日后请战的底气!
当整个朝堂的武将都在为了抢匈奴的领军之权打得头破血流的时候,他李信便可以猛然一偷,将羌地、高句丽、百越这三个地方的战事依次揽入怀中。
羌地、高句丽只能算小破地方,但是百越这地方要真是纳入大秦版图,可一点都不比打匈奴差啊!
“行了,陇西侯明日也别在朝堂上说,晚上上一道奏疏呈到章台宫便是。本相那军械,给你配上一营。”
“羌人勇武,喜欢以命搏命。我大秦子民的命每一条都金贵无比,能用军械远攻拿下,可千万别逞热血。”
柳白关切得嘱托了一句。
科技的进步,为的不就是自己的人少死吗?
武侯连弩这玩意儿坏十万台柳白也不心疼,但是老秦人的命丢了十条,柳白也得心疼好一阵。
“多谢柳将军!”
“李信若得雪辱,定铭记柳将军提点拔擢之恩!”
“各方战事,李信”
李信哽咽了一下,仿若想起当年那一场大战,昌平君战场反戈,无数平日里肝胆相照的亲兵兄弟死在面前。
柳白深吸一口气,看着李信哽咽的模样,提起了一句不相干的话语:
“那些没有名字的兵士,不会怪你的。”
而这么一句话,李信猛然抬头,竟是多年的痛苦一并释放一般:
“不是没有名字的兵士!他们的名册,时刻摆在我的房中!”
“白落题!丰禾!英颂!桓泽金!广袖”
李信双目赤红,一个个名字报出,如若疯狂一般!
这些个兵士,因他而死。
还要因他,承担败名!
“不要再输了啊”
柳白喃喃。
李信报名字的声音,戛然而止!
只有一道他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
“我是他们的将军,”
“李信。”
待到李信离开,已至深夜。
朗月当空,如同当年惠文王所言一般,朗照于大秦所有百姓的窗头之上。
“柳公,羌地,高句丽,百越之地的谋划,分明有更为合适的人选,为何要选李信?”
陈平将一袭衣袍盖在柳白的肩头上,开口问道。
“为何呢”
柳白看着月光,喃喃道。
一个能记得自己兵士名字的将军,
一个在深夜能因为愧疚而惊醒的将军,
一个军功至十九转关内侯家中却连件像样的装饰物件都没有的将军,
一个大败而归,去往阵亡兵士家中跪下的将军。
他柳白到底是为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