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毕,孟亭月细心观察着萧怀风的反应,只见他依旧保持着那份从容不迫,轻轻吹拂着茶面上的浮沫,面上未露出一丝心虚或是惊讶之色。
孟亭月的心不由自主往下一沉。
“自是知晓,那不正是这十年里,为你配制汤药的那间药铺吗。”萧怀风眼帘微垂,动作优雅地将茶盏轻轻置于桌上,声音平和无波,“那间铺子怎么了?”
他这般轻描淡写的模样让孟亭月心生疑虑,这事会不会是误会。
“铺子上的郭大夫言,萧家给了他一张银票。”
听闻此言,萧怀风抬眸,眸中含着淡淡歉意,“看来你都知晓了。”
言罢,他轻柔地将手中温热的茶盏置于桌上,茶香袅袅。
“这十年间我汤药不断,不是因为那次大病落了病根,而是那副药有问题。”
“没错。”无需孟亭月主动提问,萧怀风已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全部道出。
“当年,孟家来人,欲将你带回去,我们虽万般不舍,但你的名字早已镌刻在孟家族谱上,若我们强留孟家会将我们告到官府,官大人最后还是会让孟家将你带走。”
“索性我们便想了个办法,求了副药,喝完不会伤身,却会给人造成身体孱弱的假象,以此迷惑孟家人,让蒋晴柔因你的身体情况不能对你下手。”
孟亭月心中的疑惑得以解开,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淡淡的安心。
她突然忆起往昔,孩童时期的她极抗拒和那巨苦无比的药,每次她都会向秦嬷嬷撒娇,表示不想喝药。
每到此时,平日里待她极为好的秦嬷嬷却格外严厉,日复一日的监督她,哪怕她一口蜜饯一口药,都要将药喝完。
孟亭月恍然悟道:“所以,秦嬷嬷也是你们派来监督我每日喝药的。”
萧怀风略微颔首,“不止监督,亦是保护。”
“我们的初衷,本是待你嫁入清王府,再由仁心堂悄无声息地替换掉那药方,如此,你的身体便能循序渐进地恢复康健。”
本以为天衣无缝,没想到她会提前察觉。
孟亭月听罢,心中顿时明悟如镜。
难怪前世大婚后,她孱弱的身子日渐好转,她还曾以为是清王府的风水好,原是婚后所服汤药早已被暗中替换。
“若你心中有所怨怼,便尽情责怪吧,此事虽关乎萧家,但我亦难辞其咎。”萧怀风的话语中带着几分无奈与自责。
在那日做此决定之日,萧怀风便知,终有一日会浮出水面,迎来外甥女责备的目光。
试想,有谁甘愿同苦涩汤药作伴,度过漫漫十年光阴?
更何况,这十年间,疾病如影随形,让她无法像其他孩童那般,在阳光下自由奔跑嬉闹。
萧家终究是欺骗了她。
孟亭月陷入凝思,倘若是在前世,她或许会毫不犹豫地责怪萧家,那时的她,满心满眼皆是孟家的好,自然而然地疏远了萧家。
而今生,她早已看透孟家人嘴脸,无比感激萧家人未雨绸缪般的谋划。
若非萧家早有防备,以蒋晴柔那阴狠毒辣的手段,又怎会放过她?
恐怕,她的饭菜中早就会被悄悄掺入了慢性毒药,日复一日,她的身体愈发虚弱,直至某日,一场微不足道的风寒便能轻易触发体内的毒素,让她在病榻之上,悄无声息死亡。
思及此,孟亭月心中涌动着感激之情,她轻声说道:“萧家顾虑我知,故而我不会怪萧家,若不是萧家依照蒋晴柔的性子,我或许活不到及笄。”
孟亭月那份超乎年龄的豁达,让萧怀风心中既惊又喜,他轻轻垂下眼帘,嘴角勾勒出一抹温柔的笑意。
“我起初还担忧你会因此是疏远了萧家,却未曾料到你心智如此成熟。”
谈及此,萧怀风的心底不禁泛起一阵酸楚与疼惜。若非孟家未能给予她应有的庇护,她又怎会在这青涩年华,便早早领悟了世间诸多冷暖。
孟亭月轻启唇,用最为轻缓的语气道出,“娘亲曾留下一句话,世事无常,枕畔之人或许难测,但萧家,永远是她最坚实的后盾,永不背弃。”
这话是她从娘亲的手记中瞧见的话。
萧怀风的眸子微微颤动,眸光柔和,望着面前比他小许多的外甥女,似能从外甥女身上窥见几分妹妹的影子,“是啊,萧家永远是你们的后路。”
此时,房门被敲响,一位面容透着凛然正气的男子步入室内。
孟亭月的目光落在来人身上,不由自主地轻轻颤动,此人,她自是识得。
元陈禀报道:“老爷,孟家今日突然将文青坊的伙计全部辞退,似乎打算着急售卖铺子,还为此找上小人,小人记得这铺子曾是二小姐的,便立马赶来汇报。”
萧怀风同孟亭月对视一眼,“孟家的动作居然这般快。”
元陈又道:“据小人方才的观察,发现孟家人还去了胭粉铺……”
萧怀风心中暗自盘算,揣测着孟家此举背后的深意,眉头微蹙:“孟家经济状况并无异样,为何要如此急切想转手铺面?”
“我或许能猜到一二。”孟亭月思忖片刻问,“舅舅能否派人调查来清王妃如今在何处?”
萧怀风的目光落在元陈身上,元陈见状几乎是脱口而出:“清王妃一早便去了孟府,小人方才离开时,她仍未从孟府出来。”
孟亭月顿时了然,她眉眼含笑给萧怀风解惑,“舅舅可记得锦华街那间名为古宝斋的铺子?”
他略微颔首,神情略显专注,“自然,两者有关联?”
“孟清姣大抵是对那间铺面情有独钟,急不可耐地想要将其盘入手中,却不慎落入了古宝斋掌柜设下的圈套。”孟亭月轻掩朱唇,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
萧怀风恍然,“那铺子,我曾遣人暗中探询过。若要即刻接手,须得连同店内所有物件一并购入,价格也要上万两。”
“即便它坐落于锦华街那等繁华之地,市值也不过四五千两而已,如此翻倍成交,着实是笔亏本买卖。”
“更甚者,我派去之人已细细查验过铺中货物,虽是货真价实之物,却皆是些过时的旧货。相较于它们,世间不乏更为精致上乘的珍宝,比比皆是。”
孟亭月轻点头,“那铺子的东西不值那个价,然孟清姣浑然未觉,她满心以为那店铺地段绝佳,便急匆匆地想要将其收入囊中。想来她手头拮据,故此动了出售自家铺子的念头,以筹集足够的银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