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玉珍也叹息,不过她心疼的却是萧老夫人:“老夫人也是为难了。”
萧老夫人远远的看着萧启靖和徐芸浠离开的方向,好一会儿才说:“靖儿才为难呐。”
她这个孙子,是她辛辛苦苦养大的宝贝,文武双全品貌非凡。他才不过二十,大好的人生还未曾享受,如今就要这般委屈了他,这叫她如何能不心疼?徐芸浠是可怜,可是要她对徐芸浠好声好气的说话,她实在是办不到。哪怕劝萧启靖跟徐芸浠好好的过日子是她该做的事,可有时候想起萧启靖所受的委屈,她还是忍不住要怨起徐芸浠来。
这些诸玉珍全都清楚,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说萧老夫人也是为难。可她只是一个下人,有些事情她也只能看着,不能搀和,也搀和不了。她劝老夫人:“少夫人能得萧家相助,已经是她的福气,想来她也不敢怪罪萧家,至于其他,儿孙自有儿孙福,两位公子看起来都是有福之人,老夫人就放宽了心,等着抱曾孙吧。”
提起曾孙,萧老夫人笑叹道:“看现在的情况,只怕还远着呐。”
诸玉珍笑道:“如今二公子的婚事也在议程上了,哪里就远着呢?至于大公子,虽然目前不太如意,但目前看来少夫人品性也是好的,大公子总会想通的。”
说起萧启章的婚事,萧老夫人不由又愁了起来:“老大的婚事已经让凤裴不满,这老二的只怕她也不会满意,到时候不知道又该怎么闹呢。”
萧老夫人是知道崔氏一心想让崔正怡当自己的儿媳妇的,一开始崔氏想把崔正怡许给老大,如今老大娶了徐芸浠,崔氏就想着把崔正怡配给老二,不管是当大儿媳妇还是二儿媳妇,总归都是她的媳妇。
只是,先不说大事当前,由不得崔氏,就单说崔正怡这个人,萧老夫人看着就不是很喜欢。萧老夫人想到这,不由得又长长的叹息了一声。最近所发生的事情,都让她难以心安。有些事情明知只会让崔氏不满,让孙儿不幸,她却不得不这么做。这让她开始整夜整夜的失眠。岁月已经开始往她的脸上爬,这一阵子的事情让她原本保养得当的脸迅速的衰败下来,留下一道道深深的刻痕。
诸玉珍知道萧老夫人在心烦些什么,但这些都不是她能插手的,更是劝不了什么,只能将事情往好的说,说崔氏知道事情的真相不会怪她,又劝着她放宽了心,别熬坏了身子。说完又想起已经回了厢房休息的崔氏,只觉得有些人真是好命,什么都不知道,才是最幸福的。
这边萧老夫人又忆起了往事,再次跟诸玉珍说起当年欠下的恩情,说起那年天变过后的惨状和冤死的人究竟有多少。其实这些诸玉珍都陪着她一起亲身的经历过。可人老了就是喜欢念叨,哪怕诸玉珍都知道,老夫人还是要念叨几句。当年的事情,经历过的人很多,可知道事情的真实情况的人却太少了,特别是在萧府,能够听着她每过一阵子就拿起来念叨几句的人,也就只有诸玉珍了。
所以每次老夫人一说起这个,诸玉珍就装成不知道的样子,认真的听着,一遍一遍的听。
那边萧启靖已经带着徐芸浠爬上了后院那架在半山腰上的游廊。这是一处充满了大胆的设计的建筑,游廊贴着陡峭的山腰搭建,有些地方直接悬空架起,走在上面往下瞧,顿时感觉悬浮在了半空,两脚颤颤,后背发麻。徐芸浠还好,心知萧启靖是故意要吓唬她的,所以一路都咬着牙,挺直了后背走着。甚至脚步平稳,如履平地一般,走得不急不缓。甚至在迎双几次被吓得摇晃着身子,快要瘫软在地的时候,她还是好好的走着,稳稳当当的。
萧启靖也不知出自什么心理,哪里难走偏带着徐芸浠走那里,他不是不知道徐芸浠已经累得满头大汗,还是忍不住想要折磨她一番,故意走得飞快。
徐芸浠的坚强让他很欣赏,越是心中叹息,越是想要看看,她到底还能走多远。
廊桥建得很陡,脚下的阶梯又打磨得很滑,徐芸浠有心想要学着迎双抓着桥栏攀爬,又不想让萧启靖小瞧了,只好咬着牙强忍着。萧启靖一直等到徐芸浠一张小脸都憋得通红了,这才停了下来,靠在山腰一棵横斜逸出的银杏上,笑眯了眼看着徐芸浠。他的半个身子都露在了廊桥外,整个人要掉不掉的,看得迎双胆战心惊。突然就见萧启靖用扇子敲打着那棵还来不及长出新叶子的银杏树干,叹息了起来:“倘留心不死,嘘拂待春工。”
他念的是南宋末期,林景熙的诗《枯树》。徐芸浠知道萧启靖这是因着她刚刚的豪言壮语在试探她,她只是一声冷笑,答道:“徘徊向残月,欲堕已复支。”
“徘徊向残月,欲堕已复支。”这两句诗出自《南山有孤树》,林景熙以南山喻已被灭的南宋,孤树则代表着自己。所写的内容便是国灭后欲托身而不得其所的痛苦,天地之大,竟无处容身。萧启靖用的是林景熙的诗,徐芸浠便想着也用林景熙的诗回他。用这两句,也只是想吐槽一下萧家之大,她却感受到了孤单和无处容身的痛苦。哪曾想,这句诗刚一出口,萧启靖的脸色就变了。
萧启靖一双眼睛仿佛在这个时候才绽放出了他该有的光芒,漆黑的眼球仿佛被点亮了一般,深邃不见底的盯着徐芸浠:“隔江风雨晴影空,五月深山护微雪。”
这可就有点莫名其妙了。隔江风雨晴影空,五月深山护微雪。这两句诗说的是临安沦陷,南宋随之灭亡,元帝命番僧发掘八位皇帝及诸皇后陵墓,他们把在会稽的徽钦二帝以下的历代帝王后妃的陵墓全部发掘,把剩骨残骸抛弃在草莽中,惨状目不忍睹,但无人敢去收拾。南宋遗老林景熙、谢翱、唐珏等扮作采药人,冒着生命危险,上山拾取骨骸。林景熙收得残骨两函,托言佛经,埋葬于兰亭山中,并移植宋常朝殿前冬青树作为标志,而后便写了这首《冬青花》与《梦中作四首》,以凄怆的声调记录了埋骨的经过,抒发了自己的悲愤,并希望将来能读到他的诗的人,知道民族正气依然存在,没有随着国家的沦亡而完全消失。
徐芸浠不由得皱了下眉头,不太明白萧启靖怎么会对出这样一句诗来。
诗是好诗,诗中亡国的悲与痛,和被异族欺辱的痛苦都一点一点的写进了诗里。可他们刚刚不是在说枯树吗?怎么突然就说起了亡国来?
徐芸浠不知道萧启靖到底是什么意思,但看他双目星芒四射,于是心有灵犀一般的,对出了《梦中作》来:“棋罢不知人换世,酒阑无奈客思家。”
世事变迁,借酒浇愁酒已尽,浓浓的思乡之情无法排遣。
徐芸浠认为,国灭之后,世人逃亡,肯定是要思国思乡思家的,用这句诗对应上面亡国的痛苦,正是刚刚好。
哪知,才刚刚念出这一句,萧启靖的脸色却变得更深了。他甚至站了起来,死死的盯着徐芸浠。眼中的亮芒已经没有了,有的只是阴郁和深思。萧启靖眼中的阴郁让徐芸浠感到了害怕,她的自觉一向很准,此刻的萧启靖仿佛要吃人一般,而这一切只是因为她对出的几句诗……
她的诗有什么问题吗?灭国、逃亡、思乡?到底是哪一点让他如此的激动?徐芸浠不知道他究竟又怎么了,正要问上一问,他那两书当中的匀书便匆匆忙忙的赶了过来,看脸色,怕是出了大事了。可他一见着徐芸浠居然还能不慌不忙的行了礼,这才凑到萧启靖耳边耳语了一番。
徐芸浠一直觉得萧启靖就是个混蛋,但意外的又觉得他身边的这两个书都挺不错的。正如崔正怡所说,临京的丫鬟仆从都没有宜州的自在。临京的规矩大,当丫鬟也好,仆从也好,都得守好了这当中的规矩。而这规矩,很多时候只会让人变得死板不知变通。不过萧启靖身边的人却好像都还挺好的,守礼,知规矩,却还很聪明灵活知道变通。根据她的观察,这两个书,只怕还都读过书,而且见识不少,出了萧府,也不见得就会无路可走。
匀书所说徐芸浠听不见,不过,看萧启靖瞬间就变得阴沉的模样就知只怕不会是什么好事。
事情似乎很着急,萧启靖听完便让匀书送徐芸浠回去休息,匆匆忙忙的走了。徐芸浠有些好奇,但却没有多问。跟着匀书慢慢下山,一边听着迎双抱怨萧启靖:“大公子到底怎么想的,居然带姐儿来这种地方,多危险啊。萧家人也真奇怪,怎么会想到在半山腰上建廊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