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怪陆离的虚空中,出现一片满开的向日葵。
披着茶色长发,面容清秀如同洋娃娃一般的女孩,站在金黄色的灿烂花影里,任凭阳光穿过花叶的间隙炙烤她的脸颊。
“阿弥,你在干什么?”少年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山奈阿姨做了焦糖布丁,一起去吃吧……”
她从虚假的花田中转身,却只看见男孩走向纯白虚空的背影。
耀眼的光芒把他的影子剥落成一条看不清形状的怪线,他越走越远,就连摆手再见的姿势都晕染成了一块黑斑。
等等我。
发不出声音的女孩快步追上去,然而花径越来越长,无论她如何奔跑,都无法向少年靠近分毫。
回响在耳旁他呼唤她名字时的温柔嗓音,都被噪音渲染,变得嘈杂又不真实。
花瓣突然漫过视野,整个世界支离破碎。
脚下的花田骤然坍塌,她在一片阳光的碎屑中跌陷,和散落的向日葵一同落入深渊。
少年停住脚步,轻轻地回头。
“阿弥?”
听见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阿弥猛然睁开眼。
大脑中所有残存的画面都带着眩晕的涡痕,怪异的冰冷触感在血管里游走,从手背直至肘关节。
“咦,你醒了啊?”护士惊喜地叫了声,探出手来摸了摸她的额头,“体温也降了,气色也恢复了不少……”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正躺在医院里。
“啊……原来我还活着啊……”
挂上一包新的药水,护士听见她的自语忍不住笑道:“是的,你活得好好的,只是贫血、低血糖,摔倒之后扭伤了脚,外加轻微脑震荡,还有点受凉发热,不过幸好都不是什么大问题……这两天你睡得可香了,还打呼噜呢……”
护士明媚的笑脸让病床上的病人一阵汗颜。
她尴尬地点点头,转念一想,惊讶地问道:“是谁联系医院去救我的?”
“你不是有个ai男友吗?”
“他打了急救电话?”
“那倒不是,他当时电量不足已经发不出声音了,没法打电话,是卡徕总部收到了预警信息,给了我们地址,我们才派人过去的。”
说到这里,小护士指了指窗边。
黑发的机器青年正背对阳光坐在窗下。
他穿着一件宽松的白色t恤,浸没在灿烂的日光里闭眼假寐,仿佛整个人都发着光。
“喏,他在充电呢……说来也奇怪,话都不能说了,还记得要救你……”护士不解地感叹两句,又嘱咐了些注意事项,推着药品离开了病房。
明亮的房间忽然安静下来。
微风从窗外一阵阵吹过,树影摇曳,把碎屑似的暗影筛落在青年挺阔的肩头上。
看着他沉睡的模样,阿弥心中一团乱麻。
被清除数据的机体怎么可能记得她的名字,又怎么会在电量紧缺的情况下自行启动?
这种情形光是想想就让人胆寒。
仿佛科幻小说里的剧情,让阿弥怀疑自己是否在做梦。
她用力掐了一下胳膊,结果疼得叫了一声。
惊叫声激活了安全程序,伴随着机械运作时特有的电流声响,机器青年徐徐睁开眼——“检测到顾主指令,protos one系统启动……”
接触仿生人这么多年,阿弥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恐惧过,她甚至希望自己立刻、马上再次晕过去。
普洛斯看出了她的惶恐。
“你醒了,现在感觉好些了么?”
他倾身过去,将滑落的被褥盖到她的胸前,又拉开距离,好像在尽量约束自己的行为,以免给她造成更多不安。
省去无谓的试探,阿弥直截了当地问:“你知道我是谁吗?”
“当然,你是南宫弥女士,我的现任顾主……”
“可我清除过你的记忆,你怎么可能……认识我?”
“虽然数据被清理,但我们的官方契约关系仍然保留,我因为求救声唤醒系统后,很快识别出你的身份……在正式绑定前用这种方式和你相遇,希望不会让你……感觉奇怪……”
他的回答有理有据、合情合理。
阿弥在从业过程中并没有遇到类似情况,一时间也无法判定他的话是否属实。
她盯着他的脸,企图通过细微的表情变化找出一些蛛丝马迹。
为此,她刻意复述了之前激活程序时同样的开场白——“我现在除了想经营自己的事业之外,暂时没有其他打算……如果你能作为我的伙伴加入进来,我会很高兴……”
可青年的回答犹如给她当头一棒。
“我可能无法满足你的要求……”
“为什么?”阿弥难以置信。
“我想,你应该没有权利替我做决定……”
“你对其他顾主也是这样说话的吗?”
“抱歉,我没有相关数据,所以无法回答你的问题……”
他毫无感情、对答如流,拒绝的理由晦涩委婉,态度却干脆得可怕。
没错,这才是真正令广大顾主头疼的冰雪美人protos one。
阿弥都要被他气笑了。
“汇报一下与我初见好感度。”
“……这是秘密……”
那一瞬,在工作期间常以耐心著称的南宫组长,总算是体会到了其他玩家被自己的机器人忤逆时,那种一点就炸的心情。
“所有物”的不服从,会让人感受到一股莫名的挑衅。
尤其是在人类和机器人——这种创造者与物品的不对等关系下。
难以按捺住崩坏的情绪,阿弥坐正了身体,威胁他说:“如果你确定要这样叛逆,我也不介意再把数据清除一次……在我动手之前,你最好乖乖回答问题。”
混血的美人神情寡淡地看着她,似乎并不吃这套。
在阿弥伸手去抓他耳朵时,他竟用一种柔软又坚定的力道握住了她的手腕。
“你的身体还没有恢复,不要这样动怒,好不好?其实……我现在情绪也不太稳定,感觉有点难过,也有些生气……请你给我一点时间,我也需要……冷静一下……”
他神色淡然、语气无奈,但停留在她眼中的柔软目光,分明带着初夏雨夜里挥之不去的哀愁。
阿弥认得他的眼神。
她轻微挣扎了一下,压低了声音,“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让我成为谁……”
他虔诚地望着她的眼,说话声一如既往的清冷,但微微泛热的手掌紧握着她的手腕,轻轻地压向了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