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抿抿唇,似是思忖了下,随之便抬眸开了口:“孤想调你进东宫任卫率府率一职。”
太子卫率即是太子的禁卫军,主要负责太子安全并维护东宫秩序,而府率一职统管太子卫率,也就是太子禁卫军的统领,也有将此职位直接称为卫率的。
只是大齐建国以来,太子卫率的统领通常由圣上直接任命,鲜少由太子选定的。
想着,燕乘春神色不觉更郑重了些,问道:“不知这是圣上的意思,还是殿下的意思?”
太子温和一笑,“是孤之意。”
燕乘春一怔,随之便替太子担忧起来,“那圣上那边”
话虽未尽,太子却已听了明白,脸上温和笑容未变,安抚道:“少沅无需担心,孤会设法让圣上同意的。”
说着,见对方依然目露忧色,明显仍在担心他会触怒天颜,太子不觉欣慰一笑,随之话锋一转,说道:“铁矿一案如今秦尚书仍在洛城收尾,然之前证据陆续传到圣上那里,圣上看罢早已雷霆震怒,也已找了个由头将老三秘密禁了足,一切只待秦尚书回京将案子审结便可尘埃落定。”
此次铁矿案不仅牵涉到私开铁矿一事,还有谋逆之嫌,三皇子这次不死也必定会被幽禁终生,再无翻身机会。
这结果君臣两人自是心照不宣,太子也就跳过了此话不讲,直接就提及了由此而出的另一桩变故,微蹙眉头接着说道:“然此案是由虎韬卫挖出来的,这回虎韬卫挖出了此等涉及皇子的大案,圣上对虎韬卫的重视恐怕会有所不同,势必要对虎韬卫的归属做一番重新考量。”
闻言,燕乘春转瞬就理清了其中关窍,诧异道:“殿下的意思是,圣上极有可能要将虎韬卫正式收归到他手下亲自管理?”
太子默然一瞬,随之正色点了点头。
燕乘春见了,心头不觉一跳。
然转念细细思量,这似乎又是早晚难以避免的结局。
事实上,虎韬卫的建立本就是圣上在背后间接推动而成。
当初圣上为了顾及自己的仁君名声,好些想做却又不能明做的事就总暗示太子领着虎韬卫去做,自己则一直以旁观者的姿态瞧着。
太子在此种境地,算是在圣上的默许下作为虎韬卫明面上的管理人,十分贴心地让虎韬卫在暗地里替圣上做了不少的事情。
今年虎韬卫的势头更是极猛,先是彻底拔除了西垊的暗桩,提前截获了有关大战的机密,助大齐在战事上化被动为主动。这事才过去不久,便又给挖出了此等涉及皇子的大案。
故而这么些年下来,虎韬卫所做之事明显早就超过了圣上最初的预期。尤其是在这一次的皇子大案之后,虎韬卫无可避免地锋芒毕露,在圣上眼中,势必会被视为一把双刃的利器。
身为帝王者,不管是出于忌惮还是认可,必定是无法再安心将此等利器置于他人之手的,哪怕那人是跟自己亲厚的儿子也不行,故而在此时想要将虎韬卫收归己有,这实在是再正常不过。
太子自然早就想到了这点,不过虎韬卫之权柄旁落,于他而言,倒是无损分毫。反正昔日虽未明言,他不过暂代圣上肩负虎韬卫管理之责,此点父子间早已默契于心。如今圣意欲收回此权,他作为人子,自当欣然奉还。
然这乐意奉还者,仅限于虎韬卫本身,却不包括面前之人。
须知眼前之人,昔日不仅救了自己性命,多年来更是为自己赴汤蹈火,真是劳苦功高。自己如今能在父皇面前地位日固,实在离不开面前之人以虎韬卫之力,为自己打下来的一件又一件功劳。
这一次,他更是为自己铲除了最大的祸患,也差点儿为此丢了性命,试问他又岂能眼睁睁看着他继续深陷在虎韬卫中舔血卖命?
思及此,太子心中波澜涌起,肃容说道:“昔日你救孤于危难,孤曾许诺,来日必当护你周全。可惜当初孤仍势单力薄,日日如履薄冰。你为孤挺身而出,孤临危受命,替孤执掌这虎韬卫,一直于暗中历尽艰险,过着九死一生的日子,孤没念及此都觉愧对于你。如今难得情势已变,孤也是时候让你摆脱此等生涯了。”
燕乘春认真听着,不觉随着太子的讲述忆起诸多往昔,心中一时百感起。
过去这么多年,三皇子无疑是太子的最大威胁。只要三皇子倒台,太子的位置不能说固若金汤,但也势必会比之前要稳固不少。
其实这也是他这些年来一直想为太子达成的局面,毕竟只有太子稳了,他自己才能更稳,报仇之事也才能有更多的把握。
只是太子方才说的摆脱此等生涯,无疑就是指从暗处走到明面。而自己一旦如此,也就意味着自己的纨绔之路终将告一段落。
而没了纨绔的外衣,肯定就会引起当年害死父亲之人的忌惮,也就意味着会有新的暗箭在随时等着朝他射来。
可惜自己至今也未能完全确定当年那人是谁,这会儿真的是走到明面的合适时机吗?
想着,燕乘春心头不觉一沉,无数念头在心中回转。
结果思量间,眼前忽的就闪过了一张恬淡容颜,随之,轻月密报中的诸多内容便不自觉在脑中呈现。
是了,她以身作饵是为了引温氏出洞。那他走到明面,不也是如此吗?
以前自己无权无势,能力微弱,自然需要先行自保,于暗地中徐徐图之。今日自己虽仍不算大权在握,但也已和过去不同,既然在暗地里查了这么多年都没能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没准自己走到明面之后,局面就会因此而打开了呢?
人家一柔弱女子都敢于如此布局,而自己竟是第一时间在思虑,是否待在龟壳里的时间还不够长
想着,燕乘春不觉在心中自嘲笑着连连摇头。
唉,自己真是隐藏久了,连思维都给固化住了,竟然连这么浅显的道理都没想到。
再者,太子仁德,常念及自己当年舍身相救之恩,自己虽无任何挟恩自重之心,然太子却因此事,屡屡赐予自己许多信任。
故而先抛开自己复仇之事不论,倘若圣上果真将虎韬卫之权收回,彼时他被调至御前,直接受圣上差遣,诸多事宜自然不复如在太子麾下那般,拥有如此多的辗转腾挪之余地。
相较而言,若能继续留在太子殿下左右,自然比在御前更为妥帖。
燕乘春如此迅速权衡一番,终于将纷扰思绪一一梳理清晰,心思亦随之活络起来。遂挺身而起,向太子跪拜叩首,感激回道:“微臣感激殿下恩恤,蒙殿下厚爱,愿终身追随殿下,听凭差遣。”
见他终于同意,太子当即灿烂展颜,又忙起身过去亲自将人扶起,“甚好,少沅能如是说,甚好,孤甚慰之。”
说着,重重握住对方胳膊,欢喜之情溢于言表。
君臣相视而笑,太子又忙招呼燕乘春坐下,之后便开始商讨起了岗位调动后的诸多安排。
正所谓牵一发动全身,接下来的安排实在是繁多且复杂,诸如虎韬卫人员谁留谁走,以往用于探查情报之人员哪些可以直接转交御前,哪些则需继续留在自己身边。
还有原先两人商议出来用于探查情报而开设的一些地方,诸如各处清馆、赌坊等等,哪些是已经被陛下知道了而必须要上交的,哪些则依旧安全着可以继续留在手上,如此林林种种,不胜繁多,两人不知疲倦地一一将其理清,不知不觉便商议至了深夜。
衔山一直等在偏殿的小屋之中,时刻谨记着苏娘子叮嘱的他,眼看着主子要熬通宵,又眼看着主子早过了服药时辰,心中担忧愈发浓厚,不觉溢于眉眼,真是如何都掩藏不住。
在偏殿里做事的小内侍名叫小德子,因燕乘春时不时就会过来跟太子秘密见上一回,而每回衔山都会待在这偏殿等候,小德子也就因此跟衔山一来二往渐渐熟络了起来,两人交情也一向不错。
此时见衔山一个劲在小屋中焦急徘徊,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连忙上前关心了几句。
主子为查案身中剧毒,如今仍在调理当中,此事太子早已得知,也不是什么不可说的秘密,衔山想着,便将心中所忧说了出来。
小德子一听,心想这的确是件大事,眼看着给太子换茶水的时间差不多到了,便连忙找了个机会进了太子书房,借着换茶水的机会给池仁冲使了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