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夫人被提到了伤心处,长长叹了一气,又在开口前想起什么,转过来给梁嬷嬷递了一个眼色。
嬷嬷会意,忙照吩咐将一应下人都遣了出去,随后自己也出了屋子守在了外头。
看着这一阵仗,宋老爷自知事情不小,当即就正色起来。
宋夫人见屋门关上,立即就将嬷嬷方才回禀的话都给自己夫君通通说了一遍。
宋老爷认真听罢,脸色不觉一变再变。
之前他已派了人去苏淡云的老家查其背景,但沣城路远,派去的家仆尚未归来,这些情况他还真未曾来得及得知。
正思忖着,便见自己夫人拿帕子掖了掖眼角,叹气道:“老爷,这苏娘子可是前永定侯夫人,如今永定侯已经公然发了话,哪怕这苏娘子再好,这门亲咱们怕是如何都结不得了。妾身现在就怕这事再拖下去,凡儿他会越陷越深。”
说着就声音哽咽起来,又低头擦起了眼泪。
提起这永定侯,宋老爷不觉神色凝重起来,却见妻子哭得伤心,一时间也来不及细想,忙宽慰道:“夫人您也不必忧心太过,凡儿从小到大都很有分寸,越陷越深应是不会的。”
宋夫人自知这儿子一旦认准的事情还真不那么容易放开,遂心疼着流泪道:“这孩子我最是了解,咱们还是趁他尚未给人家挑明心意,尽快给他挑个合适的,把他的亲事给早些定下来吧。要不然,我这心里实在难以踏实。”
宋老爷方才嘴上虽那样安慰着妻子,实则想起那日儿子失魂落魄的表现,也是心里没底,认真思忖片刻,终还是微微点了下头,“看来也只能如此了。”
说罢便叹了一声,语气中尽是惋惜。
恒安堂这一场热闹的相关消息被送到燕乘春手里时,其回程的大船将将在京郊码头靠了岸。
燕乘春下了船,换了马车往京城赶,在路上打开轻月的密信看罢,立马气得肺都要炸了。
以他的睿智,哪儿看不出这永定侯最后喉的那嗓子到底有何用意。
这一吼,明显是要帮他自己把那些消极的言论给全都吼回去。
只是除此之外,那永定侯只怕还想借着这一吼,把那姓宋的心思也给一并吼回去呢。
还真是一箭双雕!
那他是否还要谢谢他把姓宋的给吼走了?
燕乘春当即在心里冷哼一声,又狠呸了一口。
谢他?
他是疯了才会去谢他!
直接将他打残还差不多!
一想到信中说这人竟在大庭广众下对她意欲拉拉扯扯动手动脚,他就恨不能立即将这人给薅出来,把那一双不安分的手给剁成肉酱喂狗!
不过话说回来,当日那场面怎么看都像是她在暗中引导,故意为之。
若真如他所猜测这般,那永定侯最后的这一吼,没准还真阴差阳错地给她帮了一忙。
只是他始终想不大通,不过是对付一个温氏而已,真值得她将自己至于如此险境吗?
她跟那个温氏之间到底结过什么仇怨?
不会真是为了贺怀琛这么个人渣争风吃醋吧?
念及此,燕乘春心里当即就抽疼了下,浑身都跟着不得劲起来。
然转念冷静一想,他又很快排除了这么一种可能。
他确定,以他跟她接触的这么多次来看,她并不像是会被感情冲昏头脑之人。且她刚和离不久,他就碰见过她,记得那时她在谈起永定侯时明显是什么情意都没有了。
所以能让她如此下决心对付温氏,想必她与温氏之间必有着什么超出了感情纠葛的仇恨。
但温氏此人并不简单,他虽不在京城,但根据轻月汇报的消息,京城最近传得沸沸扬扬的范三和康四两人之事,只怕是这温氏的手笔。她对上如此心狠手辣之人,实在风险太大。
其实只要她愿意,他就可以当她手中的一把刀,她当真无需这般辛苦自己。
嗯,还是得尽快找她复诊才行,届时就能趁机跟她说说这事了。
心中拿定主意,燕乘春努力平复了下自己情绪,随之就照例将手中密信烧毁。
在马车不知疲觉的奔跑间,似是转眼的功夫,夜幕便已悄然降临。
衔山几人紧赶慢赶,终于赶在了京都城门关闭前成功进了京城。
紧接着一行人便兵分几路,衔风先回侯府给老夫人报平安,其余几个兄弟则照吩咐先骑马回去燕乘春的私宅,衔山则继续驾着车,披着夜色穿过大街小巷,径直将主子送往东宫。
彼时东宫,太子早在书房中满心期盼等着。
待终于看见那迈步入内的熟悉身影,太子大喜,当即起身绕过长案快步走上前去。
见那人正要朝自己下拜行礼,他立马加快两步,几乎是小跑着过去一把扶住来人,拦下他道:“少沅抱恙在身,实在不必多礼。”
燕乘春被太子用力扶起,无法继续下拜,便只能改为作揖,恭敬道:“微臣见过太子殿下。”
“好!快快免礼!”
太子一把握住对方双手,眸中满透着一种失而复得的庆幸。
“真好!孤终于又能再见到你了!真好!”
他连连感叹着,语气中激动难掩。
一想到这属下在南方时如何经历各种精心动魄,以及自己如何差点儿就要失去对方,他双眼转瞬就闪烁起了水光,不由得又将对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心中千言万语最终又汇聚成了一声真挚的好。
燕乘春感受着握在自己手上的力道,感受着那手在握住自己时不自主地微微发颤,心中很是动容,连忙朝面前人轻松笑道:“微臣来晚了,请殿下恕罪。”
“少沅何罪之有?”
太子忙道,随之又压了压心头激动,笑着拉对方往里走,“来,你身体尚未痊愈,快进里面坐下叙话。”
首领太监池仁冲十分有眼力见地让内侍立即搬来了椅子,又照吩咐在那椅子上垫上舒服的软垫。
燕乘春忙行礼谢过,随后依言在那垫了软垫的椅子上落座。
内侍火速沏来热茶奉上,之后又全都照吩咐退了下去,只有池公公一人留在了屋中伺候左右。
实则尚在归返之前,燕乘春已通过密疏陆续向太子禀报过铁矿一案之始终,然诸多细节在密疏之中仍难以尽述。故此次谒见,他便先依章程将案情要略逐一禀明,继而又对太子之垂询悉数作答,毫无保留。
君臣如此深入交流了一通,末了太子不禁再次感慨起来,“少沅,这次真是多亏了你的机敏,竟从一桩看似毫无关联的孩童失踪案窥破到了铁矿案的个中玄机,只是真没想到这幕后的主使竟然是老三他”
话说了一半,太子不觉顿住,随之忍不住重重叹了一声。
这一声叹,他是真正发自其肺腑的。
其师素来教诲他要成为一名仁德之君,教他的都是仁爱宽厚、大义慈悲之道,在如此教诲之下,他虽一直坎坷危险不断,却也始终记得去守护着内心那一抹光明。
正因为此,他自幼就非好勇斗狠、嗜血滥杀之辈,对这个时常挑衅于己的弟弟,他虽无甚喜爱之情,却也实在谈不上厌恶。
说实话,他还真的从没将自己的兄弟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可惜啊
可惜自己虽努力照老师教导照父皇吩咐做到兄友,对方却从未真正地想做弟恭。事实上,对方始终都将他这个兄长看作笑谈,将自己视为眼中之疥癣,无时无刻不欲除之而后快。
这弟弟如此不恭不敬,此时看着对方落马,他本该无比畅快才是,然而此刻,他心中除了无尽的怅然与悲哀,实难寻得几分畅快。
这怅然是因世事之无常,这悲哀则是因为自己。
若能选择,他宁愿生于寻常百姓之家,得以享受父母在旁,慈爱环绕,兄弟间友恭相待。
这些对他而言最为渴望的寻常天伦,在平民家中不过是日常景象,然而此时于他,却似天宫珍宝般遥不可及。
一时间,太子心中不觉涌起无尽悲凉,随后又忍不住为自己幽幽叹了一声,可以此同时,也更为自己能拥有面前这样一位知己能将而倍感庆幸。
想到什么,他忙整理了下心中情绪,随之将话头一转,正色道:“少沅,今日让你过来,实则孤还有一事要告知与你。”
燕乘春方才一直为太子的落寞而担心着,此时见他回过了神如是说,连忙也跟着神色一凛。
“殿下请讲。”
他恭敬说道,身体微微前倾,一副随时听令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