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淡云说这话时语气还算温和,眼神却是无比坚定。
而这份坚定落在宋季凡的眼里耳里,无疑是残酷的,瞬间就抽走了他的所有气血,一张脸就似被大白浆刷了一层又一层。
这模样苏淡云也实在不忍得见,且唯恐对方继续说出什么让两人关系再也无法挽回的话,便也不再犹豫,直接朝对方行礼告辞,“我今日的药还没做完,就先回制药房继续忙了,东家您请自便。”
言罢也不等对方反应,立马绕过他快步朝诊室门口走去。
“阿云——”
苏淡云并未停下脚步,然身后的声音却不管不顾地继续下去,“阿云,若当真有真心待你之人出现,你”
他微顿了下,似在犹豫,又似在胆怯,末了还是在她即将拉门而出之前一咬牙继续开了口:“你当真不愿接受吗?”
话至此,苏淡云自是明白对方话中的真心之人到底是指何人。
她停下拉门的动作,闭了闭眼。
看来有些话还是要说得更直接一些才行。
默然一瞬,她终是下定了决心,睁开眼松开手,转身望去,眸光坚定下来,“东家,我不晓得您口中所说的真心待我之人,具体是个怎样的真心待我法?但我认为,若是真心待我之人,自不会像东家方才质问我那般,一直绕着我和离妇的身份不放。”
宋季凡浑身一僵,脸上的白浆又多了一层,待反应过来又急急脱口解释道:“阿云,我没有,我真没在意过你和离,我只是只是”
“我知道东家没有在意。”
苏淡云温和一笑,打断道。
宋季凡心中一喜,然未等他喜上眉梢,苏淡云又接着淡然道:“毕竟我们只是合作关系,就算你在意也犯不着我什么事。但说实在的,若真如东家方才所说有一个真心待我之人出现,那我觉得,那人若是真心,肯定不会像我们方才说话那般一直在提及这事。
一直说,其实也证明在某种程度上过不去,可那能怎么办呢?我和离过本就是抹不去的,若对方在意,不管为何在意,也不管在意多少,这无疑都是埋在生活中的一根刺,迟早会扎伤彼此。
天底下可选择的那么多,为何非要给自己选这么一条刺呢?当然,别人要如何我是管不了的,但我自己是肯定不会给自己选一条刺的。我觉得现在的生活就挺好,实在没必要做这样无意义的选择。”
话落,宋季凡头脑当即轰的一声。
她看出来了,不仅看出了他的心意,还看出了他心意中的破绽。
是啊,他虽说自己不在意对方和离过,但他在意他的父母。
他一直都在求稳,一直想的都是循序渐进,想着让父母不再介意之后才表明心意,让一切都顺其自然又水到渠成。
但他根本不敢去想父母若是一直不同意的话,他又要如何说服他们,不敢去想自己届时到底是要坚持还是要退缩。
所以如她所说,自己还是在一定程度上在意了,而这在她眼里必定是真心欠缺的。
刹那间,一股羞惭涌起,在隐隐作痛的心口与愈发浓厚的爱意交织。
他知道自己错了,也知道接下来要如何做了。
只是她已然误解他了,一想到她误解了他,他的心就不住地慌乱。
不行,他不能再等了,他现在就要告诉她,要将一切都清楚明确地告诉她,告诉她自己已经心悦她已久,告诉她不管父母如何他都不会退缩,“阿云——”
这语气这开场,当即让苏淡云心头一紧,“东家。”
她想也不想就抢先打断,又忙扬起个和善笑容,紧接着道:“感激东家抬爱,赋予我一方天地,得以展翅翱翔,遂平生之志。在我心中,东家实乃极好的东家,亦是我之知己良朋。自合作以来,多得东家庇护,我心怀感激,愉悦非常。愿来日方长,能与东家继续合作无间,同谋发展。我今日的药还没完成,就先行一步了。”
“阿云,我——”
苏淡云再次打断,笑道:“若是可以,往后东家可否继续和以前一样喊我苏娘子?”
说着,她自嘲一笑,道:“毕竟今日的骚动,多半也是由这称呼惹出来的,可见我这称呼也实在算不得吉利。”
她这自嘲的口吻,宋季凡自是听明白了的。
她就是这般好的女子,总是如此顾及别人的感受,体贴又周到,就算这时也还顾及着他的颜面给他递来这么好的台阶。
如此聪慧的她,如此体贴的她,如此刚柔并济的她,他怎能不爱?又岂能说放弃就放弃呢?
是的,他不能这么轻易放弃,但他也知道不能再继续失态相逼。
他很快做好权衡,随之艰难地扯出一抹温和笑意,微微点了下头,“苏娘子说得在理,那往后便依你的意思做吧。今日是我多有失言,抱歉。”
苏淡云见他恢复昔日冷静面容,心口终于松了口气,忙回了一个微笑,“东家言重了,我今日之药尚未完成,东家若无其他吩咐,我就先去忙了。”
宋季凡口中尽是苦涩,却不得不强颜欢笑着轻嗯了一声,直到对方身影消失在了门后,那艰难提起的唇角才露出了它原本的涩来。
宋家,梁嬷嬷一从医馆回来就急忙寻到了宋夫人跟前,将在医馆的所见所闻事无巨细地一一禀告了清楚。
宋夫人听罢,整个人僵了足足有五六息的功夫才终于回过些味儿来,一把捉住嬷嬷的手,急问道:“你说苏娘子是什么身份?”
她心中慌乱不已,手上又因这慌乱而不住用力,就连那指甲都几乎要掐进对方的手掌肉中。
梁嬷嬷知道主子这是惊讶坏了,事实上,她刚开始听到时何尝不是这般,便忍着手上的疼恭敬回道:“是前永定侯夫人。”
前永定侯夫人?
竟然是前永定侯夫人!
宋夫人只觉这称呼就似一记重锤,重重砸在了她的头上心口,砸得她头脑空白,两耳嗡鸣,好半晌才能喘过一口气来。
天爷啊,她家儿子,她唯一的儿子,竟然看上了一个和离妇!且还是从侯府出来的和离妇!
宋夫人顿觉天旋地转,身子晃了晃,整个人软倒在了椅中。
“夫人!”
梁嬷嬷惊叫一声,连忙伸手将主子扶住。
宋夫人倒是没有真晕,她只是被吓着了,被气着了,这下努力缓了缓,又抱着一丝侥幸问道:“你觉得凡哥儿他之前就知道苏娘子的身份吗?”
听主子如是问她,梁嬷嬷当即就为难起来。
她一个做下人的如何敢自行觉得?
可不回答自是不能够的,可若是回答个不知道,没准会把主子气得再晕一回。
左右想了想,终还是为难回道:“老奴愚钝,实在看不出来少爷是否提前知晓了这事。不过老奴当时在场,听苏娘子坦言身份时,少爷看起来似是没怎么惊讶。”
没怎么惊讶?
那不是事先就知道了又是什么?
是的了,要在医馆做工的都要签订契约,儿子当时跟对方签契约时肯定就已经知晓了对方身份。
宋夫人绝望地闭上了眼。
这孩子看上谁不好,为何偏看上了这么一个这么一个和离过的?
天爷啊,就算她不计较对方和离妇的身份,可人家怎么说也是前永定侯夫人啊!
永定侯今日当众如此发话,不就是摆明了在警告自家儿子别打他夫人的主意吗?
他们再能耐也只是普通商户,又如何能跟这样的门第抢人?
宋夫人只觉头痛欲裂,愈发坐立难安。
不行,这事得尽快拿个主意才行。
念及此,想到宋老爷今日没有外出,她连忙就让人将其请到了自己屋中。
宋老爷听闻妻子有急事要寻自己商议,立即就快步出了书房往妻子所在的院子过去。
结果一迈进屋中,便看见妻子突然戴上了抹额,气色看上去也甚为不佳,不觉就吓了一跳,忙上前关切问道:“夫人您这是身子不适?可有吩咐人请郎中过来?”
宋夫人看见自己夫君,只觉一下子就有了主心骨,心神转眼就安定不少。
正要起身去迎,却被宋老爷温柔拦下,“你身子不好,就别在意这些虚礼了。来,快些坐好歇着。”
说着就亲自扶自己妻子坐回原处,又找一旁的梁嬷嬷仔细询问了一番。
宋夫人心中熨贴不已,忙微笑着道:“老爷不必紧张,我就是有点儿头疼,过会儿就好了。”
宋老爷知道夫人时不时有头疼的问题,只是每回头疼都是因思虑过度所致,不知这下又是因为何事?
想着就连忙关心起来,“怎的好端端突然头疼发作了?是出了什么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