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小声提醒的一群人不屑撇了撇嘴,却也小心着没再那么肆无忌惮。
随着这边的声音一小,另一侧的声音就瞬间被凸显了出来,马上就听到有人感叹着道:“原来苏娘子就是前永定侯夫人啊?可是之前不都传那永定侯夫人是个上不得台面的村妇吗?”
同伴连连点头,“可不是吗?俺之前也听说了,还觉得永定侯当初被恩情所挟才被迫娶了个貌丑无德的村妇,很为永定侯可惜了一把,如今才知苏娘子就是那位传说中的前永定侯夫人,可见这传言真是没一句真话啊!若连苏娘子这小医仙都貌丑无德,那俺岂不是要被俺老母亲给塞回去回炉再造个百八十回?”
“可不是吗?这永定侯也当真是忒瞎了些,苏娘子此等好容貌好性情,还有一身的好医术,他竟然连苏娘子都看不上?那可是神医小娘子啊,要我能娶到一个神医回家,那还不得天天供着?”
一时间,各色议论不绝于耳,转瞬就聚成了滔天巨浪,一浪接一浪地朝贺怀琛拍来。
宋季凡听着这些声音,心中真是说不出的畅快。
贺怀琛此时却尚未分得出精力来理会这些人的议论以及宋季凡的畅快,他一双眼都追在了那纤细身影之后,见她头也不回地扶着人往诊室走去,急得只想跟着冲进去将人拦下。
可有了上回的警告在前,他始终不敢将脚踏入这间医馆,只能一直站在门口朝里面频频呼唤。
然直到对方进了诊室,他的呼唤也始终未能得到任何回应,最终便彻底淹没在了一阵接一阵的议论声中。
宋季凡见这人依然没有消停,还真想趁机大肆奚落一番。
然宋家毕竟在京城做着买卖,若他此时明面上跟对方撕破脸,无疑是让对方日后可以有光明正大的理由寻上门来泄愤。对方怎么说也是个侯爷,且听说目前还挺得圣上重用,自己还真不能由着性子随意作为,该忍的时候还是得忍着。
如此飞快提醒了自己一通,宋季凡最终还是将奚落对方的冲动给成功压下,朝对方面无病情地道:“人命关天,苏娘子已要开始看诊,侯爷若无买药问诊的需要,还是请先回吧。”
青柏早在议论声愈发大时就想上前将自己主子拉走,可又怕自己回去之后被罚,一直左右为难着。忽的就听闻有人递了梯子过来,当即就顺着梯子往下爬,一个箭步上前悄悄拉了把自己主子,将一颗心都跟着分到了诊室里的主子给拉醒了过来,低声劝道:“侯爷您还有公务等着处理,咱要不先回去吧。”
贺怀琛这下渐渐回神,也终于听着了那尚未休止的各色议论,待听清那些人都在说着什么,脸上当即红白交错,心中羞恼与不甘交织。
可贺怀琛这人虽在感情事上黏黏糊糊不明方向,却也并非真正蠢笨无能之人,正相反,他小时为了证明自己,不靠父兄进入军中,而要坚持参加科举,之后又一步步在朝中立足,足可以证明他的确是有几分实力在的。
此时听着那些对自己愈发不利的言论,他羞恼之余,没多久就分析出了其中利弊,明白再这样下去势必会影响自己的大好前程。
他飞快转动心思,旋即计上心头,一咬牙突然退后一步,朝面前人深深作揖下去,满含歉意道:“琛今日偶遇发妻,实乃真心激动,以至一时言行失当,多有冒犯,还请见谅。”
见面前人突然性情大变,宋季凡一时怔住。
正百思不得其解之时,便见其重新站直了身子,快步绕过自己站到了医馆门口正前,朝里扬声大喊:“夫人,今夕重逢,实令琛心潮澎湃,以致方才举止失措,非有意打扰,还望夫人海涵。
方才夫人所提之请,琛已听清,然请恕琛难以从命。实则自夫人别去,琛愈发明了,此生若失夫人相伴,犹如夜行无灯。琛感念夫人替琛替侯府考虑,然琛仍愿与夫人携手共度余生,愿夫人垂怜,再赐琛一次机会,望夫人能够三思。”
说罢便朝着医馆诊室的方向深作了一揖,随之重新站直身子,一转身快步往自家马车走去。
这一番操作无疑是继方才苏淡云自曝身份后的另一道惊雷,将在场众人全都炸得心神俱震。
青柏无疑是众人中被炸得最为茫然无措的,他自小跟在这主子身边,一直伺候左右,深知这主子骨子里一向都自傲得很,何时这般低声下气求过人,只觉方才那一幕真是比看见母猪上树还要震惊。
唉,看来主子真是爱惨了前夫人,要不然怎可能这般当众挽留?
只是这样一来,温姨娘又是个什么位置?
还有,今日之事若传到温姨娘耳里,以那位对爷的深情,那不得眼都哭瞎了去?
戏文里好像还有被情所困,一时想不通自我了断了的,也不知那位从寺里回来后会否这般?
天爷,真是想想就乱,这都是什么人间修罗场?
青柏跟着自己主子走向马车,边想边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又见他这胡思乱想之间,主子已经飞快上了马车钻进了车厢,他也只得顶着这昏昏沉沉的脑袋跟着跳上了车辕,又昏沉着甩了一下马鞭,将车赶离了现场。
听着车外的议论渐渐因方才的一波操作转了风向,又听什么浪子回头金不换之类的话隐约飘进车厢,贺怀琛憋着的一口气这才得以缓缓吐了出来。
回想方才,那些人竟然说他用公费养外室,还说他南下是打着治水的幌子去寻佳人,真是离谱至极!
只是奇怪的是,他带回燕儿的事并没藏着掖着,且为了好名声,他还特意找人放过话,说自己是在治水时偶遇失散多年的表妹,见其家人都死在了大水中,可怜对方孤苦无依,这才将人带了回来。当时这话在坊间都收到了不错的反响,他也并未因此时而影响了袭爵升官。
可方才那些人怎的突然就说出了那样对他不利的话?
贺怀琛满心不解,可想到其中一些人说的话,他又很快想通了其中关键。
是的了,方才有人说以前都以为他这永定侯的发妻是个无知村妇,故而也对他带表妹回来的事情甚为宽容,没准还会觉得才貌双绝的表妹才是他的良配。
可如今那传言中一无是处的发妻竟摇身一变成了坊间有名的小神医,且这小神医还有一副救苦救难的菩萨心肠,医术医德都颇受认可,之前的种种传言便也不攻自破,大家对他带回燕儿之事自然也有了新的理解。
幸而他应对敏捷,否则今日关于南下用朝廷银子私养外室之言论一旦传入御史耳中,自己难免就会遭受弹劾之灾。尽管圣上未必轻信,但于圣上眼中,自己的形象恐怕亦将有所损害。
看此时群众反应,他最后的那一番言行还是有所效用的,堵住那些言官们的嘴应是没有问题了。
还有那个什么东家,那人一看就对她有所企图,竟敢当着他这个前夫的面就多有维护,他又如何能忍?
他方才可是看清楚了的,那人附近站着的嬷嬷,一听说他的侯爷身份脸都给吓白了。
他记得那人跟她说话时就提到了那个嬷嬷,说什么母亲让嬷嬷送点心过来了,所以那嬷嬷应该就是那人母亲身边的嬷嬷吧。
哼!他故意当众说了那一番话,无疑也是说给那人以及那嬷嬷听的。
他倒要看看,他永定侯还惦记着的人,他一个平常商户能拿什么来争?
且以那嬷嬷的表现来看,就算那不知天高地厚的癞蛤蟆想抢他的人,那蛤蟆的家人估计也不愿意让他来抢。
只是方才自己说的话若在坊间传开,没准就会传到燕儿耳里
思及此,贺怀琛的心口不觉就是一紧。
不过这一紧也就只紧了一瞬而已,并没像以前那般紧张得满心忐忑。
其实在面对温玉燕时,他最初那种生怕对方恼了自己,小心哄着宠着的那份甘之如饴,早不知从何时起就开始慢慢变淡了。
甚至刚刚在回想起那些人说他南下公费养外室,议论他南下治水是为了和表妹重逢之时,他心底除了恼怒之外,还有一丝后悔划过。
他并未意识到自己已经生出了后悔的感觉,他只知道自己心里很不得劲,甚至在想到温玉燕的名字时都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只是燕儿是他主动带回来的,燕儿一直对他死心塌地,也说过不在意名分。
唉,不管怎样,这份深情真心也实在难得。
念及此,他遂将胸中郁结稍作排解,依循旧日习惯,命青柏先绕道往珍宝斋去,意欲先多备些好物以哄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