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季凡见她没有纠正自己的称呼,本还满心雀跃着,还觉得自己兴许已经在对方心中有所不同。
结果才开心没两息的功夫,就听见她又补充了后面那么一句,心中的雀跃立即就是一滞。
这话的意思是,在她眼里,他其实就和她以前的那些邻里乡亲无甚区别吧?
也是,她从始至终都是那般平静,就算听见他突然如此亲近唤她,她也依然没有露出一丝半点儿的羞涩神情,所以别说是意中人了,就算是知己好友似乎都有些勉强。
这答案宋季凡其实再清楚不过,然此时看着那双比看破红尘的高僧还要超然的无情目,心中还是不可避免地苦涩满满。
也罢,其实能改变称呼也已是很好,是自己一时贪心太过了。
嗯,没错,改变称呼往往是改变关系的第一步,也是至关重要的一步,的确已经很不错了,其余的事往后再继续努力便好。
如此这般安慰了自己一通,宋季凡复又欢喜起来,展颜道:“多谢阿云宽宏待我。”
他唤得十分自然,但作为苏淡云本人,今日突然被东家频频如此亲近称呼自己,心里还是有些别扭,但也还是大方回了一个微笑,礼貌道了声客气。
该说的已经说完,苏淡云便打算告辞离开,忽地就听见一阵敲门声传来。
不多久,丹枫快步入内,请示道:“少爷,老爷那边派人来催了,说是南州那边的客户应该要开始打点回程的事了,问您要出发去祥云客栈了没有?”
苏淡云听罢,忙趁机行了礼,终于得以领着锦善出来。
看着那纤柔身影快步消失在了屋门之后,宋季凡脸上的笑容随之就淡了下去,心头忽地就有些空落落的。
然他还有许多事情要办,且得了昨日的教训,接下来的事也实在不容他继续耽搁在这儿女情长里头,想着便草草收拾了下自己心情,也飞快收拾了下自己,之后便片刻不耽搁地领着丹枫离开了医馆。
均河之上,一艘大船正在宽阔的江面上由南向北前行。
忽的,一只通体灰色体型矫健的鸽子从大船的其中一个船舱飞出,如离弦飞箭般,一出船舱就用力扑棱着翅膀径直往南边的洛城过去。
彼时船舱之中,燕乘春已经打开了红玉刚送来的信筒,正拿着几张小纸卷仔细看着。
衔山已经伺候了主子喝下汤药,此时正立在船舱的窗户附近,百无聊赖地欣赏着外头江景。
外头江水轻拍着船身的声音一阵阵传来,衔山听着这声音,感受着大船在这江水中起起又伏伏,只觉自己仿佛置身在了一个巨大的摇篮里,那潺潺的浪涛声就似这均河哼唱的摇篮曲,将他摇啊摇摇啊摇,渐渐就摇出了浓浓的睡意。
迷迷糊糊之间,忽的咔嚓一声钻进耳里,衔山感觉耳膜被这一声咔嚓给猛地扎了一下,当即从迷糊中清醒过来,凭本能朝那声音来处望去,随之瞳孔一缩。
天爷,公子竟徒手压断了椅子把手?
虽说这椅子已经有些年月,但公子此时仍在休养中,动用内力一直都十分小心,要徒手压断这么个椅子把手,那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啊,公子这得气成什么样才被逼出了这等力气?
所以红玉到底送了什么消息过来,怎的会把公子气成这样?
看着那断掉的扶手,再看看主子那一脸的乌云,衔山震惊之余,又立即生出了满心的担忧。
对了,他们刚将铁矿案移交到了秦尚书那边,莫不是秦尚书那边出了什么变故?
是的了,之前秦尚书南下时便遭遇了刺杀,幸亏圣上让禁军统领随秦尚书南下,又有公子安排的一队虎韬卫暗中照应,这才成功保住了秦尚书,并活捉了一两个刺客。
此时秦尚书刚接手铁矿案,有些事情还没摸清,若对方还不死心,没准真会趁此机会再次出手。
衔山越想就越觉得是这么回事,神情一下就凝重起来。
可苏娘子临行前就吩咐过他务必要让公子保持身心舒畅,绝不可劳累过度,亦不可忧思伤神。
衔山早在苏淡云救醒燕乘春那会儿就将其视为了自己的再生父母,一向奉其吩咐如奉圣旨,于是没有多想就鼓起勇气走上前去,关切问道:“公子,是洛城那边出什么问题了吗?”
燕乘春看罢手中信件,已经气得一句话也不想多说,直接就把那几张小纸条往衔山跟前一递。
衔山微怔了下,狐疑着接过纸条。
待他飞快看罢,只觉脑子一时间有些转不过来。
这红玉传来的原来并不是什么案件的进展,而是轻月前两日就给主子发出来的密信,应该是在他们刚登船北上不久就寄到了洛城。
他原本还以为公子安排轻月做的是什么机密任务,结果这信上记录的竟全是苏娘子在京中的近况。
敢情公子是让轻月暗中照看苏娘子,并定期将情况汇报过来?
嗯,苏娘子是太夫人的座上宾,又是公子的救命恩人,公子之前就把望川送给了苏娘子让其护卫左右,此时公子不在京城,担心苏娘子安危再多加一个轻月在暗中保护着也实在正常。
只是这几张纸上记录的内容,他怎的没看出有什么能让人气得徒手碎椅子的呀?
但公子碎椅子自然有公子的理由,肯定是自己方才没看清楚,这才一时间理解不了。
想着,他便又默默将那几张纸重新再看了一遍,然后又看了一遍,结果总共三遍下来,脑子却是越看越迷糊了。
这里头究竟有哪里不对?到底是哪件事不对?
衔山翻了翻,终于,他灵光一闪,眼睛飞快落在其中几行小字之上。
是的了,若非要从这几张纸里找出件比较气人的事,非这件莫属了。
永定侯亲自上门求复合,对,就是这件!瞧瞧这永定侯说的都是些什么话!
燕儿说只要能跟我在一起,不会在乎名分,她是妾,你是妻
啧啧,这是求复合能提的话吗?
这是求复合该有的态度吗?
怎的在这时还提自己爱妾?
这明摆着就要享齐人之福啊!
不过狗改不了吃屎,以这人一惯的作风,恐怕将人哄回去后还是会继续宠妾灭妻。
衔山心中腹诽不已,也终于把自己腹诽得火气上了头。
只是他不管怎么气,似乎还是没什么要砸东西的冲动。
是他的同情心还不够多吗?
还是他的重点错了?
所以主子到底是在气什么?
衔山百思不得其解,脸上比看信前还要迷茫,秉着不懂就问的好品德,他决定还是直接问清楚来得更省事一些,想着便从几张纸中抬起眸来望向自己主子,却发现主子此时脸上不禁乌云密布,双眸还隐隐怒火喷出。
他心下一惊,想上前安抚,又不知该如何安抚,突然就手足无措起来。
燕乘春却没留意到衔山的焦急,他这会儿已经气极,恨不能立即就将永定侯那个人渣当真捏成一堆碎渣。
那人果真还在肖想她!
还当着她的面一口一个燕儿,还提什么燕儿说只要能跟我在一起,不在乎名分?
燕乘春想着这人如何一边拉着爱妾在家里滚来滚去,一边又急吼吼跑到她面前深情款款求复合,心里就觉得比吞了一万只苍蝇还要恶心。
还好她没被这人的深情剖白迷惑,还好
他知道她心明眼亮有立场,之前他就觉得她是肯定不会再被永定侯给哄骗回去的。
事实证明他果然没看错她。
只是他光看看这样的密报都能恶心个半死,那她呢?
她要当面看见这么一个人渣,听这么一番恶心人的话,她岂不是更要恶心坏了?
且这人渣明显不会轻易放弃,这样恶心人的事往后只怕还有。
燕乘春真是越想越心疼,同时也越想越气愤。
他晓得她选择见这人渣是有自己的打算,他也觉得自己需要尊重她的打算,但他真的很气!很气怎么办!
“咔嚓!”
衔山听见声响,当即朝那椅子望去,便看见方才被压断的椅子扶手,此时已被彻底扯掉碎在了地上。
天爷!主子再这样下去,今日的药——不,应该是这个月的药算是全都白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