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淡云心中有了决断,随之抬眸微微一笑,道:“多谢东家为我考虑,然我非宋家女子,总在贵府出入叨扰,实在多有不便。”
这拒绝之意坚定又明显,宋季凡握茶盏的手一紧,整颗心也跟着往下沉了沉。
他是真没想到对方会这般坚定拒绝,可若照她的意思来,她便迟早会跟那永定侯再次对上。
一想到面前人要跟其前夫见面,他心里就隐隐有些不大舒服,除此还有浓浓的不安。
他紧抿双唇,飞快盘算了下,随之挣扎着再次建议道:“你既不愿意,那便继续留在医馆吧,只是诊室就先不用去了,直接在制药房工作如何?”
见对方投来疑惑目光,他又接着补充道:“我会另找一女子假扮成恒安堂的女医代替你坐在诊室里头。如此一来,等永定侯找上门来看见恒安堂的女医另有其人,也就能彻底打消他再次上门的打算,不知你意下如何?”
苏淡云听罢,终于察觉出了几分怪异。
不知怎地,他总感觉宋季凡这反应,似是一直在极力设法阻止她跟贺怀琛重遇。
对方方才说不是担心自己给医馆带来麻烦,若此话是真,那他此时继续立即阻止又是为何?
难道真的是在担心她这个人,所以想设法保护吗?
可她已经明确表明自己无需这样的保护。
是的,她真的不需要这样的保护,也不要躲避,相较之下,此时的她更需要贺怀琛继续找上门来。
当然,她之前是绝不会有这种想法的,但此一时彼一时,之前她本来打算的是让祈姝兰盯住永定侯府那边,一有会成为温玉燕下一个目标之人就立即告诉她,然后她再守着那目标等着捉温玉燕的把柄。
可方才祈姝兰来信告知,最近永定侯府的热闹突然安静了下来,好些本来约好要上门探口风的人都先后改了主意,而曾氏也明显对自己儿子的亲事少了许多热情。
祈姝兰今日终于得以找机会套了曾氏的话,这才得知贺怀琛打算明年再开始想这方面的事,曾氏也暂时歇了让人登门谈儿子亲事的心。
除了这则消息,信中还提到了关于贺怀琛的克妻传言。而这传言一出,再结合之前范三和康四的两桩事,永定侯府清静下来便是必然的了。
这结果无疑对温玉燕极为有利,而这里面也必定少不了温玉燕的手笔。
只是如此一来,她原先那守株待兔的计划接下来便行不通了。
难道她也要跟曾氏一样,等到明年再说?
苏淡云不用细想就果断否决了这个念头。
她重新回来的这一趟,实在改变了太多事情,虽然上一世温玉燕要明年才会被正式扶正,但自己实难保证这件事真会完全照上一世的轨迹发展。
万一自己等着等着,却等来了温玉燕在年前被扶正的消息呢?
如此温玉燕目标达成,往后便会开始当她的贤妻良母,她又何来机会再将这条毒蛇给从暗处揪出?
这人如今已经害了两个无辜女子,且极有可能在上一世对自己下了毒手,要她看着如此凶手逍遥快活过下半生?
抱歉,她暂时心胸还真没宽广到这个地步!
既然不能守株待兔,不是还有引蛇出洞这么一说吗?
既然暂时没有能引温玉燕出手的饵,那她就先来当这个饵好了!
想着,她抬眸望向宋季凡,再次坚定拒绝:“东家,我知道您是出于好意才给我这样的安排,但我认为自己在这件事上做得堂堂正正,实在没必要如鼠类般东躲西藏。所以十分抱歉,您这安排也请恕我不能接受。”
宋季凡一直注视着面前人的神色变化,一颗心早就提到了嗓子眼,这下听她再次坚定拒绝了自己,且那眸中似还略带着一丝愠色,那提到嗓子眼的心倏地就不觉慌乱起来。
她生气了?
是因为自己这接二连三的强迫而生气吗?
可他真的没想过要强迫她,更不是要将她视为鼠类,他又岂会将她看得如此不堪呢?
岂会呢?
他只是心悦她,所以想保护她,所以不愿她前夫缠着她,仅此而已。
可这些隐秘心思他又如何能说?
然因这隐秘心思而起的想法已经明显惹恼了她,已经横在了他和她之间要成为他们之间的隔阂。
他怎能让这隔阂横在那里?
他如今真是巴不得能时刻贴在她身边,他又怎能让这隔阂横在那里?
他满心焦急,脱口而出诚恳道歉:“抱歉,我没想到自己的建议会让你有这般感受,我”
我只是想要保护你,不想你见他。
这样的话来都嘴边,又被他生生咽了回去,然后就嗫嚅着一时找不到可以替代的词。
他从小就跟着父亲和祖父学做买卖,在和人商谈时虽不能说舌灿莲花口若悬河,但捉住要点据理力争的能力还是过硬的,还当真从没这般词穷过。
看着面前人欲言又止,一脸为难不知该如何往下说的样子,苏淡云不觉在心中微微叹了口气,主动接下去道:“东家,我还是那句话,我当真不觉得自己有躲着永定侯的必要。若你不满我这决定,或是您依然担心我留下来会给医馆带来麻烦,您真的可以直说,我真心感谢您的好意,也绝不会怪您。我真的可以提前离开,至于毁约金——”
“不!不离开!”
宋季凡惊恐抬眸,立即反驳,迎上对方的一脸错愕,他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失言,便又忙接着补救道:“我的意思是不用离开。”
今日实在失言太多,绝不能再继续如此失态下去了。
想着,他强迫自己将凌乱不堪的思绪飞快理了理,勉强恢复了往日沉稳淡定的东家做派,进一步解释道:“苏娘子,今日是我太莽撞了,我不该将自己的想法强加到你头上。不管你信不信,我只是不清楚永定侯的为人,又听多了高门贵公子一些不讲理的举动,担心你会被他对付,才生出了让你暂避一下的想法。但此时听了你的解释,我也觉得自己的考虑确实有些欠妥,我在这里诚心道一声歉。”
这样的宋季凡才是苏淡云所熟悉的,见着,她心中的那丝怪异不觉消散了些,遂扬起个轻松笑容,道:“东家无需抱歉,您也是真心想要帮我,您的好意我能感受到,我该跟您说声感谢。
其实永定侯这个人我还是多少有些了解的,这事我也懂得如何应对,还请东家放心。我知道东家您处事经验比我丰富,若当真有应对不了之时,我也不会盲目自大,定会第一时间寻东家您好好商量。”
宋季凡觉得自己今日表现欠佳,心中正为此泄气懊恼,眸底也因此稍逊了光亮。
然听罢这一番话,他不禁就怔愣了下,只觉那最后对自己的称赞似光又似火,一下就驱走了他眸底的灰暗寒冷,让他泄了心气的胸膛当即就被喜悦填满,连带着脊背都比方才要坚挺了许多。
对上面前人那闪亮亮的眼神,看着对方散发出的容光焕发之感,刚消散的那丝怪异感不由再次爬上了苏淡云的心头。
她不过礼貌性地安抚了几句,对方这反应是否有些太过了些?
嗯,自己方才说有事愿意找他商量,估计对方是因自己终于愿意退让而放下心来了吧。
也是,对方可是东家,试问世上又有哪个做东家的愿意被底下的人一直否决顶撞呢?且自己的事情毕竟牵涉到了医馆,又有哪个东家不紧张自己铺子的买卖?
自己方才的确是有些太不给对方面子了。
想着,她态度就更放柔了些,真诚为自己方才的强硬道了声歉。
宋季凡这会儿已经重新活了过来,闻言连连摆手道着无妨,随后又忙郑重保证道:“你就好好继续在医馆安心工作,之前如何往后亦如何,无须担心会给我添什么麻烦。再说了,像我们这样开门做买卖的哪可能少得了麻烦?我从小就被锻炼出来了,本就不是个怕麻烦的。且我是这医馆的东家,你是我医馆的人,我有这个责任想办法护你周全。你若信得过我,往后有什么事就来找我,无需害怕。”
说这番话虽是为了挽回些许好东家的形象,但所说也的确是真心之言,故而说出来时,目中满是掩饰不住的真诚。
苏淡云看着,心中还真有些动容,起身朝对方行了一个大礼,真心道了一句深谢。
至此,事情总算谈出了个结果,宋季凡只觉自己今日失态颇多,实在不好意思继续久留,便怀揣着自己的小心思跟对方道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