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怀琛只觉迎面吹来一大团迷雾,将他层层叠叠包裹,让他再也看不清她的面容,再也看不清过往的一切。
他一时间心乱如麻,额头隐隐作痛,摔伤的腿脚似乎也突然变得无力起来,踉跄了几步后便重重跌坐回了榻上。
青柏被这动静惊到,紧张望向自己主子,结果就看见主子坐在榻上发呆,眸光明明灭灭喜怒难辨。
他试着唤了声侯爷,又唤了一声,却见面前人始终似木头一般坐着,并为给他任何回应。
正万分茫然间,他忽地就见自己主子终于活了过来,抬眸望他,开口问道:“后日你去拿药,对吗?”
青柏怔了怔,又连忙点了下头,“是的,医馆说后日药膏就能好了,未正之后过去可取。”
贺怀琛默了默,随之似是下了什么决心,微微颔首,“好,到时我与你同去。”
两日后,下午未正时分,永定侯府的马车准时停在了恒安堂门口。
青柏跳下车辕,打开车门。
贺怀琛一撩衣袍,钻出车厢,扶着自己小厮缓缓走下了车。
这马车这派头一看就不是什么普通人家。
彼时牛瑞正在忙着捉药,汪厚则在检查哪些成药需要补货,听见外头动静,齐齐从忙碌中抬头往外望去,当即在心中给出了这般判断。
随之望着望着,汪厚便觉出那扶着人下车的小厮甚是面熟,待看清对方正脸,他当即就将人认了出来,记得那正是前日过来要买药膏之人。
当日是他接待的此人,后来这订单也被交给了他跟进,这下见人过来,他连忙放下手中活计,从柜台后走了出来,扬起热情笑容上前迎接,“这位小哥,您是来取药膏的吧?”
青柏明白对方已经认出了自己,对这医馆的服务态度还算满意,闻言便微微扬起了下巴,点头嗯了一声。
汪厚笑着将人迎了进去,又往贺怀琛那边望了眼,笑道:“不知这位是?”
青柏端着架子介绍道:“这是我们爷,药膏呢?快包好拿出来吧。”
汪厚忙笑着行礼,“见过这位爷,烦请两位在那边稍坐片刻,小的这就去给您将药膏取来。”
说着便指着上回青柏坐过的地方,打算引两人过去。
贺怀琛之前仔细问过青柏,知道女医诊室的具体位置,便在进来时就开始环顾四周,这会儿也已确定了那诊室所在的方向,闻言便收回投向诊室的目光,问道:“听说你们医馆有女医坐堂?”
汪厚见两人站着不动,便也跟着站定,笑着点头回答:“是的,爷您是想请女医看诊吗?只是咱们医馆的女医只给女子看诊,不知爷是想为哪位女眷请的女医?”
贺怀琛早从青柏口中得知了女医只给女病人看诊,当时因只惊讶于她仍在京中,一时没在这一点上深想,此时再听医馆的人提起,他心里不觉一阵舒坦。
还算这人懂规矩,知道守着男女大防。
也是,到底还是在侯府待过几年,不管她出身如何,这几年怎么也被侯府给调教出个模样来了。
想着,他唇角扬起抹满意浅笑,点头道:“我想为家母咨询一二,想先跟你们女医聊聊家母情况,之后再决定是否需要请女医出诊,不知可否前头带路?”
这说辞是他早就准备好的,此时亦是说得十分自然,汪厚听了不疑有他,脸上笑容不变,语气中却露出几分为难,“这位爷,实在抱歉,我们女医午后就出诊去了,此时并不在医馆里头。”
贺怀琛一怔,急忙追问:“出诊了?那她何时回来?”
汪厚听了,脸上满是歉意,“实在对不住,这个小的还真是不知。”
这声不知瞬间就让贺怀琛烦躁不已,脸色倏地就沉了下来,冷声喝道:“你们医馆就是这样待客的?竟是十问九不知!”
他这一声喝,完全是拿出了训斥侯府下人的派头,汪厚猝不及防受了这么一声,小心脏当即就抖了抖。
天爷,这人脾气好大!怨气好重!
然在京城这地界开门做买卖,时不时都会有贵客登门,也时不时会遇到几个难缠不讲理的,他们这些做伙计的倒也多多少少被训练出来了。
于是最初的颤抖过后,汪厚努力稳了稳,将脸上的恭敬立马再加了十分,诚恳致歉:“这位爷,您消消气,您有所不知,咱们女医有自己的药童跟着,小的只是这前堂的小小伙计,女医出诊是无需跟咱们这样的伙计报备的,故而小的实在不清楚女医的具体行程。”
贺怀琛此时也反应了过来,知道自己方才一时情急失了态。
想到自己的这番疾言厉色很有可能会被伙计传到那人耳中,他心里不自觉就划过一丝不自在,下意识就收了火气,重新拿出翩翩公子的风度,问道:“是我着急了,那请问你们医馆谁能知晓女医何时回来?实不相瞒,我从大老远过来一趟实在不易,若你们女医今日能回,我便在这里等候,也免得改日再跑来一趟。”
汪厚见对方终于恢复了和颜悦色,心里也暗自松了口气,觉得对方说得也很是在理,便想着要不帮对方问问。
可掌柜今日休假不在,医馆能有谁知晓苏娘子出诊的情况?
啊,是了,东家在,没准东家清楚。
想着,他连忙跟对方行礼,笑道:“这位爷,那烦请您在那边稍待片刻,我这就去替您问一下东家。”
得了对方同意,汪厚立即转身就往二楼过去。
少顷,他拿着药膏过来,笑着回禀:“这位爷,小的已经替您问过咱们东家了,咱们女医今日是午后出诊的,出去前就跟东家报备过了,说是看完诊也可能快到她下值的时辰,故而今日看完诊就不打算回医馆这边了。”
闻言,贺怀琛满心郁郁加烦躁,刚好了一些的脸色转眼就再度阴沉下来。
只是他也犯不着再拿这小哥出气,便压着自己脾气,又仔细问了女医坐堂的具体日子和时辰,将一切了解清楚才让青柏收下药膏结账。
等人转身离开医馆,宋季凡便从孙郎中那边的诊病区走了出来。
诊病区过去有通向二楼的楼梯,他方才听了汪厚的汇报,又结合了丁掌柜跟他说过的前两日那个小厮过来买药膏时的情景,总觉得今日这两个找上门来的人应该是和苏淡云相识的。
他一边想着,目光一边紧紧追随着两人背影,待两人登上了马车,他踱步走到医馆门口,看着那马车缓缓驶向东边,忽地就被车上挂着的一个标记给勾住了视线。
那是——永定侯府的标记?
难道方才那人是——
宋季凡不觉瞳孔一缩。
永定侯怎会突然找上门来?
还专门指定要看女医?
难道他已经知道苏娘子在这里坐堂,所以特意找上门来?
还是说他其实一无所知,真的只是听到了女医的名声,为了自己母亲的身体情况前来求医问诊?
一眨眼间,无数个念头从心底冒出,又在心头不住盘旋。
他浓眉紧锁,负在身后的手渐渐收紧,一双明亮的大眼里隐隐有怒火在燃。
彼时宣平侯府,唐太夫人望着坐在面前的清丽人儿,眉眼里满是掩不住的欢喜。
“过两日庄子就会送些莲藕到府里来,我想着你十五那日才会过来,还特意交代了亭秋挑些好的来做那桂花糯米藕,等你来了跟你一起尝尝。可惜了,这下莲藕还没送到,真是可惜了。”
苏淡云眉眼弯弯听着,感激笑道:“不可惜,我听到太夫人您这么惦记我,我心里已经很满足了。”
唐太夫人开怀笑了起来,“这小嘴今儿个是抹了蜜了!不过你说得没错,我可真是惦记你呢,惦记好些天了!你不知道,昨日听说你要提前过来,我可是高兴了一整晚。”
说着就转过去催促元嬷嬷道:“亭秋,这儿先不用你伺候了,你快去厨房瞧下那糖糕好了没,好了就赶紧把那糖糕拿来,好让云丫头尝尝你的手艺。”
元嬷嬷乐呵呵应下,快步往厨房那头过去。
唐太夫人连忙转回来给苏淡云介绍:“如今藕还没送到,不过我跟亭秋之前新采的桂花已经晒好了不少,昨日一听你今日要来,我便想着一定要让亭秋拿那桂花给你做桂花藕粉糖糕尝尝。
亭秋做那个最是拿手,说句不为过的,真是比那金玉楼卖的还要好。你大老远跑过来给我这老婆子请平安脉,真是够辛苦的,待会儿一定得多吃两块,吃少了我可不乐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