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怀琛望着前面那空空院子,和离前后的一幕幕不受控制地就在头脑里冒了出来。
他还记得当初那人也不知从哪里找来了那样的药,竟把他毒得四肢麻痹不能言语,让他被迫签下了那份和离书。可服过解药之后,他慢慢恢复了正常,想起自己被胁迫的过程,只觉得羞辱难堪,真是活到现在都没有那般难堪过。
他根本就不是自愿和离的,难堪和不甘让他只想反悔,便立即派了青柏回府去堵住那人,想要拿回和离文书。谁料她竟在签和离书的当日就搬走了,紧接着又发现她不只当日搬得没了影儿,还在一签完和离书后就去官府备了案。
他真是从没想过她会那般果决!竟然连一点儿机会都不再给他!
听罢青柏回禀这后续发展,他当即就气得在行宫的值房里将所有能摔的东西全都摔了个遍。
可摔过之后,他并未觉得好过一些,相反,他发现自己的心也跟着碎了一地,而那碎片上拓下的竟全是与她有关的记忆。
就是从那一日起,他只觉心口一直都是空的,难过和懊悔与日俱增,如何都填不满那所空之处。
而这份懊悔与难过,也让他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去面对那个他曾承诺会一辈子放在心尖上的人,于是他索性埋头公务,暂时不再回府。
他就那样在行宫的工地上整日不知疲倦地忙碌着,而这份忙碌终于将那空了的心一点点填满,也让他得以一点点恢复了正常。
如此一眨眼就过了数月,此时再看这空空院落,他似乎已能比刚和离时平静许多,也似乎除了些许恍惚之外,并没再生出什么其他感觉。
他静静感受了下,随之在心里轻轻点了下头。
嗯,这本就是他该有的心境。
看来自己的状态是真的恢复如常了。
好,这就很好
他默了默,轻轻吐出一口浊气,随之转身开始沿原路返回。
“先回酌言堂吧,等换了衣裳再去荣安院给母亲请安。对了,你去与春阁给温姨娘说一声,今日我陪母亲用膳,就先不过去她那里了,等夜里歇息前再去。”
他边走边漫不经心吩咐。
青柏听罢也无二话,忙应声往与春阁那边过去。
彼时已过中秋,天黑得一日比一日早,等贺怀琛换上常服来到荣安院时,天边已经开始擦黑。
看着儿子披着半黑不黑的夜色到来,再看儿子那一脸的疲倦困乏,曾氏简直心疼得不行,虽有一肚子话想说,却也还是先忍住了嘴,简单关心了两句身体情况后就连忙吩咐下人摆饭。
朱嬷嬷得了吩咐就开始张罗,一众下人没多久就捧着各色菜肴鱼贯而进又很快就鱼贯而出。
母子俩在桌边落座,桌上全是曾氏吩咐厨房特意做来的,全是贺怀琛自己爱吃的菜。看着这一桌子的慈母之心,贺怀琛也勉强收回了自己脸上的疲态陪母亲用起饭来。
一顿晚食用得虽然安静,却也还算温馨。待用过饭后,母子俩用茶水漱了口。贺怀琛此时身上的乏劲已经缓过来了一些,便主动吩咐了下人沏来母亲爱吃的茶水,两人移步到了堂屋开始喝茶谈心。
最近永定侯府不断有人登门打探儿子亲事,对此,曾氏中秋宴在行宫见到儿子时就已经想问上两句。无奈当时男女分宴,她当时也只得以匆匆见了儿子一面,根本没时间商量这样的事情。
之后还想寻机会坐下聊聊,可因行宫主要由贺怀琛负责督建,以防刚建好的江南庭院出点儿什么事情有人过来咨询,故而太后与圣上在行宫的那些天里,工部就安排了贺怀琛等几个负责这项工程之人一直守在值房,以致在行宫的那几日,曾氏和自己儿子是一面也没见着。
只是等贺怀琛从行宫回来也依然日日公务缠身,曾氏根本没能跟儿子多聊上几句,就连今晚这顿饭的短暂相聚也是她好不容易才盼来的。
如今有了这难得的叙话机会,她可是一息都等不了了,直接就跳过了以往例行的问候关心,像倒豆子般给儿子哔哩吧啦说了一通最近永定侯府的热闹,将有何人曾登门打听过续弦之事,这其中又有何人她认为最是不错诸如此类等等细节都给倒了个清楚。
一想到自己终于可以换个称心如意能配得上儿子的人做儿媳妇,曾氏就觉神清气爽,眼角眉梢喜意尽现。
只是喜着喜着,她发现儿子竟渐渐垂下了脸一直木木坐着。
看着儿子毫无喜色的俊脸,曾氏不觉一怔,摸不着头脑的她终于稍稍冷静了些,朝儿子笑着试探问道:“续弦的事,琛哥儿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贺怀琛听见母亲问话,却继续一言不发,双目也继续看着面前地砖一动不动。
他之所以不言不动,主要是他也不知自己到底想要如何。
续弦,的确是应该要考虑这事的,毕竟侯府需要一位主母来好好打理,如此他就能专心扑在自己前程事上。
可不知为何,当他听到母亲说出续弦两个字时,他心中就莫名有些堵,同时还有些许的排斥。
贺怀琛只觉这样的情绪像一团乱麻,一时半会儿理不清看不明。
曾氏看着自己儿子,看着他明明灭灭的神色,心里不觉就咯噔了下。
儿子是她亲生的,又是她从小亲自带大的,虽说这儿子南下三年有了不少变化,但曾氏自认还是对这个儿子比较了解的,这会儿冷静下来,她很快就看出了儿子对续弦的事有所保留,似乎是并不十分愿意的样子。
可他怎能不愿意呢?又为何不愿意呢?如今这是多好的机会啊!
他跟那个乡下来的苏氏都快和离三个月了,难得那村妇又在文书上将和离的问题全都揽在了她自己身上,如此一来,就算圣上知道了也不会对他这个臣子有半点儿不好的看法,如此好的机会他怎能不考虑续弦的事呢?
曾氏万分不解,想劝又碍于儿子主意太大,怕越劝越让他逆反,心中焦急不已念想转了又转,随之就转到了与春阁那位的身上。
她忽的意识到了什么,只觉自己找到了儿子不想续弦的原因,便忙再次试探问道:“琛哥儿,你老实跟阿娘说,你是否想将燕儿扶正,不想从外面再娶?”
听着母亲这冷不丁一问,贺怀琛终于收回了心头纷杂思绪,却还是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见他一直闷不作声,曾氏只当他这是默认了,脸上的喜色彻底无影无踪,正色追问起来:“你当真有如此打算?那你已经跟燕儿说了吗?”
贺怀琛见母亲已经断定了他有扶正的打算,知道自己此时的确需要说些什么,便强迫自己把混沌的脑子飞快动了动,随之微微摇了摇头,终于开了口:“没有,儿子还没想过这事。”
简短说完,他实在不想母亲再拉着他打破砂锅问到底,便反问道:“母亲呢?母亲您怎么看?”
曾氏听儿子说还没想好,本还想多问几句,结果这皮球突然就被踢了回来,不觉满心无奈。
他们母子俩是一个赛一个主意大,换了以前,她兴许会直接将自己的想法通通倒出,若儿子的想法和自己有分歧,她就会想办法让儿子按她想的去做。可如今儿子已成了这侯府的主人,她又一日日年纪大了,越发不想临要老了跟儿子再因想法不同而争执生分。
如此想了一通,在心中万般权衡,她觉得还是要先以退为进,便将自己的诸多想法掩下不说,无奈笑道:“我能有什么看法?你如今是这侯府的当家人了,当然是以你的想法为主。”
贺怀琛听出母亲的欲言又止,想着母亲最开始谈起续弦时的眉飞色舞,早就明了了母亲的意思。
只是他此时心里乱得很,还真无法直接顺着母亲的意思来。
他想了又想,最终抿抿唇道:“那就先不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