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淡云所在的圆桌离燕乘春的床铺不远,两人虽没坐在一起,却也不妨碍两人说话。
燕乘春看着面前人,想了想,和煦笑道:“苏娘子无需拘谨,我这人没那么多讲究,平常我与祖母一同吃饭,都是说说笑笑着吃。”
这意思就是如果有想问的,现在也能问,无需顾及吃不言寝不语的规矩。
苏淡云自是听明白了,可她还是不想影响对方吃饭,反正也不急,等对方好好吃完再问便好,心里打定主意,面上却是微笑着颔首道了声好。
燕乘春眉眼的笑意又多了几分,随之率先拿起羹匙,将一勺瑶柱米粥送进了口,随之又放下羹匙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的拌瓜丝放进口中细细嚼了起来,吃得那叫一个香。
吃饭吃得香,那也是身体恢复良好的一个表现。
苏淡云作为大夫,看着病患恢复良好自是打心底里高兴,眼底眉梢便也都带了笑意,随后便也开始动起筷来。
屋里一时间变得异常安静,只有很轻微的咀嚼声时不时响起。
燕乘春心里好奇,嘴上吃着,眼睛时不时就往那边桌上瞄去。
结果几次偷看下来,他发现不管何时望去,对方吃东西时都很是安静,也很是专注,每吃一口都细细唨嚼品尝,似是要从中品出什么人生百态似的。
对了,她给人看病时也很是专注,比吃饭时要专注许多。
如此看来,她好像做什么事都会专注其上,那份专注很纯粹又不会过度用力,有种从容恬静的美,也散发着一种可靠的力量,让看着她的人也会受到感染,再浮躁的心慢慢也能平静下来。
就好像他此时一般。
是的,他发现自己现在就很平静,已经没了方才一开始的思绪纷杂胡思乱想,而这样的状态显然让他更能享受当下了,让他莫名就觉得此时天更篮了云更白了,连吹进来的风也似乎带了一缕甜甜的馨香。
他心情平静又美好,吃两口就看两眼窗外,顺带着目光一扫,朝桌旁的人望上两眼。
只是他这样不经意的一瞥,在频频投向一个人后,那存在感还是难免会不知觉地累积加强,强到哪怕再专注的人也无法将其忽略。
苏淡云感觉到那道目光已经不知第几次落在了自己身上,终于忍不住微蹙了下眉头。
她实在不明白自己吃饭有什么好看的,心里愈发不自在起来。
事出必有因,她不相信对方会无缘无故频频看她,琢磨片刻,想到对方莫非是有话要问自己?
是的,很有可能。
对方应该就是有话要说,却见她一直在吃,不好意思开口,便只能频频朝她看来,观察她到底吃完没有。
想着,她倒也没那么别扭了,索性在咽下口中的炒鸡丁后,抬眸转头望了过去。
燕乘春没料到对方会突然回望,根本没来得及收回目光,被捉了个正着的他心里本能涌起一股尴尬,不过面上却没露馅,只装作若无其事地朝对方扬起个温和笑容。
见他这般平静,并没有偷看被捉包的羞愧惊讶,苏淡云不免就更确定了自己方才的猜测,也就跟着露出个得体笑容,大方问道:“公子是有什么话想要问我吗?若有,请但说无妨。”
燕乘春微怔了下,猜想到她这般问应是误会了什么。
只是见她神色柔和,并没半点儿羞恼或者忸怩,心里尴尬的感觉渐渐就消散了许多。
他心思一动,索性也跟她一样坦荡着道:“倒没什么要紧的,我只是好奇苏娘子怎的吃东西也跟看诊时一样专注而已。”
苏淡云只是习惯如此,两世都没听过有人特意把这事拿出来跟她说的,闻言诧异之余,一时也听不出对方话中的褒贬,便也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
看着她那标志性的呆萌神情,燕乘春唇角不觉扬起,也更来了谈兴,轻笑道:“是我唐突了,还请苏娘子不要误会,我这般问并无恶意,只是在想这吃东西专注是否也是一种养生之道。”
说着又觉得这样的解释也还是唐突,便心思一动忙补充道:“苏娘子有所不知,我这个人吃东西还真不大讲究,有时忙起来大口大口吃完就对付过去了,便在看见苏娘子这般专注时忍不住好奇。”
苏淡云听罢,心中了然,神色也不复紧张,微笑道:“公子还真是观察入微,之前都没人说过我吃饭专注,我自己也没留意过自己吃饭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不过以前有位前辈跟我说过,人未来的方向都是脚下这每一步走出来的,人未来的命也是眼下这每一口饭给养出来的。所以不管做什么,就专注当下,认认真真做好当下的事,比如走路就好好走路,吃饭就好好吃饭。
我觉得挺有道理的,便也渐渐形成了这样的习惯,惟愿走好了脚下的每一步,吃好了今日的每一口,未来的路能顺些命能好些。”
燕乘春没想到对方这专注背后竟然藏了这么一段故事,只觉这话听起来饱含了人生历练后的顿悟,猜想她口中的这位前辈必定是个饱经风霜的智者。
正想问一下这是哪位前辈所言,便见面前人眸中忽有思绪涌动,似是在追忆着什么往事,那眼神缅怀之余还透着淡淡的沧桑,看着完全不符合她这样的年纪,因此也给那眼神更添上了满满的故事感。
他不禁就被她这眼神触动了心弦,下意识就去回想之前衔风调查过的点滴,随之便想到了她早逝的父母与外祖,转而又想到最近背弃了她的大伯父一家。
她眼神背后藏着的应该就是这些事吧,就是这些事酿出了那满眸的沧桑吧。
他心底不觉有些隐隐发疼,下一刻就不由得想到了自己。
其实他何尝不也是这般,只是他的沧桑一直只能藏在心底,无法浮于眸上。
他想他多少是能理解她心中苦楚的。
想着,他又很快在心里摇头否决了自己。
他还是没有资格完全理解她的,毕竟他至少还有个真心疼他的祖母一直陪在身边,累了痛了至少也能在祖母跟前得到疼爱关怀。
而她呢?
她什么也没有!
尤其是她嫁入侯府后,她除了一个忠心的婢子外便一无所有,不久前,她唯一的弟弟也差点儿要被歹人夺去。
相较之下,他还是比她要更幸福一些,所以与之相比,他沧桑的份量便也只够存在心中,远够不着达到眸里。
此时她眸里已经这般,那她心里岂不是比他所看见的更苦?
想着,他一颗心就突然止不住地抽疼。
他上一回感到这样疼时是因为想到了父亲,他以前还真没想过,原来他这一生也会为一个女子感到这样的疼。
可他也只能这样默默为她疼而已,他这个人没有将来,便也不敢将人揽到身边许对方一个将来。
思及此,心里的疼竟莫名更疼了。
“公子,公子您怎么了?”
衔山见主子脸色突然变得极差,心中大惊,焦急关心起来。
苏淡云之前因为提起了师父说过的话,便不自觉想起了当时师父说这话时的场景,一时没注意就分了神。
此时听见衔山惊呼,立即回神望去,结果就看见面前人突然脸色煞白,额头还冒出了细细冷汗,看着像是痛狠了似的。
她不由得吓了一跳,忙放下筷子,起身快步走到床边,想也没想就直接拉过对方的手,将手指搭在了那冰冷腕间。
燕乘春身子一僵。
看着被她直接拉过去的手,又见她神情紧张地拉着那只手认真把起了脉,方才还在抽疼的心转眼就被丝丝暖意包裹。
她这是紧张他吗?
她对所有病人都是这般上心的吗?
还是只对他才这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