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乘春见祖母这般哀伤落泪,不由得想起方才苏淡云叮嘱过的话,担心祖母继续伤心下去会再次晕倒,便连忙压下自己心中的苦涩,终于开了口:“祖母莫难过,祖母的苦心,孙儿心里是知道的。”
唐太夫人擦着眼泪,哀凉道:“你是知道,可你光知道又有何用?”
燕乘春听着沉默下来,他紧抿着唇,似是在心里挣扎了一番,最终再次开口:”孙儿不孝,让祖母为孙儿担忧至此。孙儿答应祖母,绝不会让二房断后。”
听他说完,唐太夫人擦泪的动作不禁一顿,一脸的不敢相信,“你说什么?”
燕乘春抿抿唇,再次开口:“孙儿答应祖母,绝不会让二房断后。”
唐太夫人终于反应过来,只觉这一切不真实得很。
要知道以前说起这个问题,她这孙儿从来都是避而不谈的,这可是他首次如此确定地表明态度。
她喜出望外,一时间连眼泪都忘记擦了,忍不住再次确认:“你此话当真?当真会成亲,不会孤独终老?”
看着老人家双眼发亮,眉眼间的欣喜更是如何都掩饰不住,燕乘春的心不禁一软,郑重点头,“当真。”
“不反悔?”
唐太夫人忙又追问。
“不反悔。”
燕乘春肯定答道,随之又认真补充:“只是孙儿现在实在没有成亲的想法,孙儿恳请祖母能允孙儿多一些时间。祖母定要好好保重自己身子,切勿再为孙儿的事情忧心。
唐太夫人听闻不是现在开始相看,不免眸底闪过一丝失望。
不过她也明白不能逼得太过,今日能得这孩子松口保证日后一定成亲已很是难得,想着,她复又露出喜色,点头道了声好。
见祖母终于止了眼泪,燕乘春终于松了口气。
其实他心里是不想成亲的,毕竟真相都未寻到,万一这真相暗藏杀机,又万一他最终断送在这杀机里头,那他的孩儿不就又要承受他此时的痛吗?
他真是光想想这样的可能便要心如刀绞,试问他又如何能把一个无辜的女子拉进自己这样的生活里头。
只是他没想到祖母竟会为此如此痛苦,他也只得先答应下来,先走一步看一步吧。
想着,担心祖母会继续这个话题,燕乘春忙话锋一转,道:“祖母,方才永定侯夫人已经说了,您这身子可不能再劳累了。这两日您要不就好好静养一下,接下来的法会就别参加了,可好?”
唐太夫人对自己的身体也很有自知之明,听孙儿如是说便也同意下来。
见祖母听劝,燕乘春放心下来,随之便起身跟祖母告辞。
唐太夫人知道他是怕自己继续絮叨这个问题,便在心中无奈叹气,随之努力扬起个慈祥笑容跟他道别,目送着他往屋外走去。
只是待他身影彻底消失在了门口,唐太夫人的眉眼便不由得再次爬上了忧色。
贴身伺候唐太夫人的元嬷嬷,也就是之前在院中扶着她的那个仆妇,送公子离开院子之后,便连忙回了老夫人歇息的禅房照顾。
结果一进房间,她便看见主子一脸忧色坐在榻上。
她是唐太夫人的心腹,联想到方才公子在这里商谈良久,她多少猜到主子此时忧心到底为何,便忙关上房门,上前宽慰道:“四公子向来做事有分寸,老夫人也莫要太过担心了。”
唐太夫人回过神来,叹了一气,“我知道他有分寸,这孩子就是太懂事太有分寸了,我这心里真是心疼他得紧。”
元嬷嬷想了想,道:“四公子从小就跟二爷关系好,放不下也是正常,再给他些时间吧。”
唐太夫人听了,神色不禁黯淡下来,眉眼忧色愈浓。
这个孙子是她亲手带大的,他的性子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深知他除非真的找到了让他满意的答案,否则给他多少时间他都不可能放下。
可问题是真的会有答案吗?
唐太夫人想着,转头目含哀色望向窗外,将目光投向不知名的远方。
回忆不受控制地从心底涌起,往事纷呈,其中最让她难以忘记的便是她儿子的死。
对于次子的死,其实她早已学会去接受了,可她这个孙儿却一直认定自己父母的死大有蹊跷,还认定这事与族人脱不开关系。
为了这个执念,他这么些年来一直韬光养晦隐忍向前,咬紧牙关走到现在。
说来这孩子也是聪慧得紧,他自知自己势单力薄,不到十岁竟就想到借着她的宠爱假装把自己养成个纨绔,以此来迷惑那不知藏在哪里的凶手好保全自己。
她刚开始不知他的想法,还以为孙儿真的被自己养歪养废了,还为此痛心自责了许久,直至后来窥破了些许端倪,她这才知道这孩子心里竟装了那么多东西。
她一开始曾试图打消他的这个猜测,可见他这般坚定,她便也开始动摇起来,想着万一这孩子说对了呢,万一儿子的死真的有蹊跷呢,想着想着,她便也开始盼着能真的找出个凶手来为儿子报仇。
只是若这凶手当真是族中人,那人害了她的儿子,说不定也不会放过儿子留在世上的唯一子嗣。
毕竟做贼心虚,若当真有这么个凶手存在,那人难免会担心儿子这唯一的子嗣会查出异常,伺机报仇。
在未知谁是凶手的情况下,孙儿做个无用纨绔没准还真能让那心虚之人放下戒备。她自是明白这点,便也开始配合着他假装将他养成一个纨绔。
这么些年来,这孩子在纨绔的表色下顺利长大成人,且有了这纨绔的表色,他得以顺理成章地结交了许多各色不同之人,也得以在这诸多的掩盖下,顺利偷偷拜了师学到了一身的本领,甚至还如愿寻到了机会成了太子的心腹。
他就这样一步步隐忍努力,一步步把自己打造成了一把坚不可摧的刀,在寻找真相的路上无比坚定地往前走。
只是她始终有一事甚是不解——当年次子去世时,这孩子也才六岁,他当时又能知道什么?为何就那样笃定自己父亲的死必有问题?
她感觉到他有事瞒了自己,这些年也问了他多次,可不管如何他就是不肯言明。
渐渐地她便也再次将次子的死放下了,但同时也开始怀疑,怀疑自己这般纵着他追求一个不知是否存在的真相,到底是在帮他还是在害他?
一晃多年,他依然没回答这个问题,也依然没能找出任何实质性的证据,她越发觉得不能再这般纵着他继续下去,一直努力劝他。无奈他已经长大,不管她说什么怎么说,他都不肯再听,就是要这般闷着头不管不顾地继续在这条路上走下去。
唉,这犟脾气也不知到底是像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