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淡云在那小小的水印上看了一瞬,鼻子跟着发酸。
她紧抿着唇,随后继续往下看去,目光在末尾的一行字上缓缓流过。
“阿姐,我在这里一切安好,勿念。”
这结尾有些仓促,似是哭开了,所以没办法继续往下唠了,只能匆匆收了笔。
苏淡云仿佛看见了当年自己出嫁离开沣城时,阿弟站在家门口望着她落泪的可怜小模样。
她还记得那日载着她的花轿走到巷口,正要拐出去的那刻,本来只是安静落泪的阿弟突然就大哭起来。
“阿姐别走!阿姐别不要我!阿姐!”
稚童的声声哭喊追在花轿后头,紧接着那稚童便摔到了地上,可他很快又爬起来继续追着哭喊。
这一切很快就被吹吹打打的喜庆声给无情打散,只有隐隐约约的几声落进了她的耳里。
她听得心都碎了,只想揭开盖头往后看,花轿却一转眼就走出了老远,把稚童的哭喊彻底留在了那条她生活了十多年的巷子里。
蠢啊,真蠢
苏淡云觉得当年的自己真是太蠢了
她拿手轻轻抚着末尾的落款——
弟,行舟。
行舟是阿弟的名字,她记得最后看到苏行舟这个名字是在阿弟的坟上。
当日她便是这般颤抖着手一笔一划地拂过阿弟的名字,那是她死前的事,算起来似乎离现在也只隔了几个月的时间罢了。
她至今都还能清楚记得手指划过碑上名字的触感,那感觉硬硬的,很硌手;非常冷,冷得似是从冰山上凿下来的千年寒冰。
此时,手指一如那次一般轻轻划过落款的没处笔画,拖着信纸的手掌透过纸张传来淡淡的热度,让那落款也似是有血有肉一般散发着活人的温度,与墓碑上那又硬又冷的触感截然不同。
想着,划过笔画的指尖不受控制地越发颤抖起来,连带着视线也逐渐变得模糊。
一转眼,温热的液体从脸颊两边滑落,在下巴处汇成了偌大的一颗,摇摇欲坠即将往下低落。
苏淡云反应过来,忙抬手擦掉,及时阻止了那泪水滴下来污掉那信上的笔迹。
旁侧的锦善已经把包袱重新系上防回到了原处,抬头看见主子在低头擦泪,当即就紧张起来,“姑娘怎么哭了,是哥儿在老家过得不好吗?”
苏淡云回过神,摇了摇头,“没有。”
她道,吸了吸鼻子,继续拿帕子把脸上泪水擦干,将信纸重新叠好塞回到了信封里,这才长长呼出一口浊气,继续说道:“阿弟说他过得很好,我只是有些想他了。”
“那就好。”
锦善闻言松了口气,想到之前在承德伯府听到了,又安慰道:“陆二少夫人方才也说,她家家仆亲眼看见了大伯爷他们待哥儿很好。姑娘你也莫要太过担心,以后我们再找个机会回去探望哥儿就行。”
听着,苏淡云不禁一怔。
是的,之前顾着阿弟身体如何,怎的把后面的事给忘了。
上一世,阿弟是在自己出意外那年去世的,自己当时毫不知情,时隔多年回去看望,村里人都说阿弟当年得病死了。
她本担心阿弟兴许是身子一早不好导致的夭折,可如今已经确定阿弟身子十分康健,如此一来,难道上一世阿弟是突然得了什么急症不成?
可阿弟去世后没多久,大伯父一家就彻底搬走又是怎么回事?
哪怕阿弟是得急症没的,大伯父一家又何故要举家迁走?这似乎没什么必要吧。
这两件事之间是巧合,还是当真有什么联系?
想着,苏淡云心里之前才刚放下的石头不禁又重新被提了起来,再次重重压在了她的心上。
阿弟上一世是在明年去世的,距离现在还有一年左右的时间。
不行,她得加快自己的计划才行。
想法刚起,一个声音忽地就在耳边回荡:“除非死,否则你休想离开永定侯府!”
这是贺怀琛最后对她放的狠话。
苏淡云想着,当即心头狠狠一揪。
她真是搞不懂这人到底怎么了,他明明那么厌恶她,为何非要这般死活不肯放手?
若明年自己依然无法和离,她又要如何回老家护着阿弟?
或者想办法先把阿弟接过来再说?
可自己还没和离,接过来又能把阿弟安置在哪里呢?
永定侯府吗?
不不不,她自己还想着快些离开那里,又岂能如此把阿弟安置进去?
思绪忽地就如春日的柳絮一般,似乎一转眼就铺得到处都是,她只觉整个识海里都有柳絮在飞,飘飘忽忽,混混沌沌,刚理清了这个又忽地飘来了新的。
如此没完没了间,忽地就被身旁的锦善喊醒,“姑娘您看,是宋公子。”
锦善说着,抬手指向窗外。
宋公子?
苏淡云一怔,顺着锦善所指方向隔着竹帘往外望,果真就看到了不远处的一道熟悉身影。
彼时,宋季凡站在街上,正与一中年男子指着面前一家店铺仔细说着什么。
而他面前那家店铺里头正有好些工人在忙活着,一眼望过去乱糟糟的,明显是在动工。
苏淡云反应过来,朝锦善问道:“我们这是到了西华街吗?”
锦善虽有隔帘看着街上热闹,却也没太留意这是哪里,忙扬声朝外问了一下。
石厚朴听见里头问话,立马回道:“是西华街没错,再往前走便是西隆街了,咱这就要往那处枴了。”
就这么会儿回答的功夫,马车已经驶过了宋季凡面前的那家店铺。
苏淡云听罢,往回看了下,心中了然。
方才那家应该就是宋季凡即将要开的新医馆了。
这位置倒是离承德伯府不太远,可永定侯府在东城,从侯府过来便有些距离了。
苏淡云心里计算着几处的远近,随之便想起了之前和宋季凡商议之事,忽地,一个想法在心头划过。
是啊,若她真能与宋季凡合作,相信很快就能赚到一笔银子,且照着上回商议的,往后也能一直有稳定的收入。届时若她当真要在和离前把阿弟接来,她到时完全可以在外头直接租赁一套像模像样的房子,还可以给阿弟找个不错的学堂让他继续读书。
当然,她总觉得上一世大伯父一家在阿弟去世后立马搬走实在有些蹊跷,若她能在阿弟出事之前和离,到时她也可以亲自回老家看一下,没准能发现什么线索。可若当真不能如愿,她便先照方才所想行事也无不可。
不管怎样,得先保住阿弟的性命再说。
如此这般盘算了一番,苏淡云心里拿定主意,只觉满脑子的柳絮都被一下子清干净了,方才还沉重着的一颗心也终于得以再度轻快起来。
马车继续稳稳驶了约莫半个时辰,终于在晚霞染红天边之前驶进了永定侯府。
苏淡云被锦善扶下车,主仆两人迈步往沁心院走。结果才走了没几步,便隐约听见远处有其他脚步声正往这边来。
“姑娘您看,好像是五姑娘身边的蓝鸢。咦,同她一起走着的是个郎中吧?怎地请郎中进来了?难不成是海棠苑那边有人生病了?”
蓝鸢和紫鸢一样,都是贴身伺候五姑娘贺怀玥的。
苏淡云闻言,脚步顿了顿,抬眸往锦善说的那方向看去,的确就瞧见了蓝鸢在另一侧游廊下急匆匆走着,身后还埋头跟着一人,那人拎着药箱,看衣着打扮确是一名郎中。
看蓝鸢那凝重模样,再看她亲自领着人出来,只怕海棠苑生病的不是旁人,而是五姑娘贺怀玥自己。
话说回来,自从上回美肤膏起了争执,贺怀玥便许久没来找过她了,这也正中了她意。她打心里对贺怀玥没有好感,海棠苑的事她是半点儿也不想沾上。
如今看蓝鸢这阵势,海棠苑那边只怕是发生了什么,这情况自己还是不要往上撞的好。
苏淡云想着,脚步便转了个方向。
“走吧。”
她对锦善道了一声,随之从游廊下去,快步拐进了另一条小道。
锦善也很快反应过来,连忙紧跟了过去。
这边主仆两人的身影才被道旁的林木遮挡,身后很快就传来了蓝鸢与那名郎中路过的脚步声。只听那声音急促,没多久便消失在了廊下,径直往大门那边去了。
苏淡云她们互相对视了一眼,心里都觉得应是有什么事发生了,却也都没再就这事多言,只埋头快步回了沁心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