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乘春听见身旁人的喊声,同样抬眸往那边望去,视线触及那远处的白色身影,不禁目光微微一滞,随之下意识就往那裙摆下盖着的双脚看去。
本以为会看见那双绣着竹叶的竹青色绣花鞋,结果入目的竟是一双象牙白的云头履,眸底不由得划过一丝诧异。
想起什么,他把视线拉回,随之投向那白色身影后头,最终在跟着的婢女身影上稍稍落了一瞬。
彼时廊下,苏淡云正和夏清允说着话往大门处走,忽地听闻远处有叫声传来,不禁脚步一顿,抬眸寻声望去,便看见有人在朝这边使劲挥手,紧接着视线就被其身旁的那个高大身影拉住。
那身影穿着一袭孔雀蓝格纹银丝绣窄袖长袍,那颜色衬得他肌肤白皙,容貌俊秀,风姿无双,配合那步伐那神态,瞧着通身都在散发出一种松弛的矜贵。
苏淡云看着那矜贵的蓝色身姿,眼前飞快就闪过一个骑在乌驹上身穿红袍的身影。
是他——月前在鸿鹄大街惊了她的马车,又赶过来查看情况的那人?
她记得车夫当时给她介绍说那人是宣平侯府的燕四公子,是京中出了名的纨绔。
这人怎会在这儿?
夏清允见苏淡云望着那边微微蹙眉,以为她是被自己小叔子的咋呼做派冲撞到,忙低声解释道:“妹妹抱歉,那是我外子的四弟,是这家中幺子。
他一直都被老夫人疼得紧,从小到大都是个爱玩爱闹的性子,平日里就没个正形。不过那心地倒是极纯善的,几乎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
闻言,苏淡云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也听出了夏清允的话中之意,遂微笑着颔了首,“无妨,陆四公子这性情挺好,我也希望阿弟能跟陆四公子一样纯真开朗才好。”
见苏淡云是真没介意,夏清允这才放下心来,遂爽朗笑道:“我这四弟三天两头就上房揭瓦,令弟还是别像他的好。”
正说着,陆朝添已经拉着燕乘春往这边来,隐约听到什么四弟上房揭瓦的字眼,当即嚷嚷起来:“二嫂这是在说我什么坏话!”
夏清允被他这一惊一乍下了一跳,遂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客人面前休得无礼。”
夏清允的父亲是御史,严肃起来时俨然自动承继了自己父亲在大殿上参奏时的气势。
不过陆朝添知道这二嫂平日里都不是在真的凶自己,相反,他清楚二嫂和最疼他的二哥一样,都是真心对他好的,心里便也十分尊敬对方,并没有什么怵的。
他大大咧咧走到近前,听说客人二字,下意识就朝夏清允身旁穿着白衣裙的年轻娘子看了一眼,随即忙摆出恭敬姿态,朝夏清允赔礼,“怪我怪我,是我失礼了。”
见他这滑不溜秋的样子,夏清允也懒得说他了,直接朝苏淡云和陆朝添分别介绍道:“这位就是我外子的四弟,这位是永定侯夫人。”
陆朝添听闻是永定侯夫人,神情飞快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忙照着规矩行了礼。
苏淡云同样照着规矩回礼,两人这边见过,夏清允看向陆朝添身后站着之人。
燕乘春之前便受陆朝添之邀来过伯府几回,夏清允自是认得对方,遂朝对方点了下头,“燕四公子来了?”
燕乘春朝夏清允行礼道了声是,之后没再多言。
夏清允转过来笑着给苏淡云介绍:“这位是宣平侯府的燕四公子。”
陆朝添忙接过话头热情介绍:“燕四哥是我的好兄弟。”
苏淡云自也看得出来两人关系不错,算是明白了燕乘春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垂眸朝燕乘春行了礼。
两人虽各自在私下里都曾看过对方,像如此面对面的正式相见倒是头一回。此时两人却也丝毫没表现出曾经见过对方的痕迹,只各自淡淡一颔首后便别开眼没再多瞧。
男女有别,的确不好多说多瞧。
几人如此简单寒暄过后,夏清允便连忙带着苏淡云下了游廊,绕了另一条清静的路往门口走去。
惊马那回,苏淡云曾在车厢里偷偷看过燕乘春几眼。
当时她就觉得那张面容似曾相识,此时再看,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不禁再次盘旋心头。
只是与惊马那日一样,她同样只是空有此感,至于更多的细节依然是如何都想不起来。
夏清允走在身侧,见她一直微微垂眸默不作声,微怔一瞬,心生不解。
转念想到苏淡云整日待在侯府,觉得她应是极少见到京城各高门大户里的公子,担心她是否依然因为突然撞见外男而心中不适。
虽然苏淡云之前已经说了无妨,可方才毕竟除了她家四弟,还突然冒出来了一个燕四,这猝不及防就碰到了外男,的确有些欠妥。
想着,她便再次语带歉意地道:“妹妹抱歉,我没想到今日四弟请了外男到府。”
苏淡云从万千思绪中回神,反应过来夏清允说了什么,忙微笑着道:“无碍的,姐姐太客气了。”
说着,想到夏清允方才不用介绍就认出了燕乘春,觉得夏清允应会知道对方的一些情况,便顺着夏清允那话里的意思问道:“只是妹妹之前听人说过那燕四公子是京中有名的纨绔,只知道吃喝玩乐,不知传言可真?”
夏清允听了,想起方才苏淡云那蹙眉模样,顿时了然,觉得苏淡云应是因为这个才为着方才撞见燕四而心中忐忑。
她忙拉过她的手轻轻拍了拍,笑道:“这传言有几分真几分假,我其实也不甚清楚。不过说句实话,我觉得这燕四公子并不是什么坏人,妹妹不必太过担心。”
“哦?姐姐此话怎讲?”
苏淡云面露诧异,露出一副洗耳恭听的神态。
夏清允微微一笑,“其实具体的我也知之不多,但我公爹和老夫人都把四弟看成眼珠子一样,虽任着他玩乐,却在交友方面管束严格。
这么些年来,四弟虽与许多贵公子结交,真正时常来往并带到伯府来的却也只有燕四公子一人。若这燕四公子人品有差,想必公爹与老夫人早就开始干预了。”
“原来这样。”
苏淡云听着,若有所思地点了下头。
夏清允想了想,忽地幽幽叹了口气,“其实我以前听四弟说过这燕四公子的身世,觉得他其实也挺不容易的。”
苏淡云一听,不禁来了些兴趣,面露不解地问了声为何?
夏清允:“我听说这宣平侯府共有三房,长房大爷燕承丰,就是如今的宣平侯;二房便是二爷燕承佑,也就是这燕四公子的父亲;三房则是三爷燕承茂。
其中大爷和二爷都是宣平侯老夫人嫡出,三爷则是姨娘所生,而这三房中,二房如今是最为凋零的一支,只剩下了燕四公子一人。”
说着,她语气透出怅然。
苏淡云微怔了下,不禁心生诧异。
按理说,如此情况下生活的孩子不是更该发愤图强吗?怎地竟跑去做纨绔了?
她有些不解,想到方才夏清允说的话,遂开口问道:“方才姐姐说这宣平侯府的二房如今只剩燕四公子一人,意思是燕四公子的父母已经全都不在了吗?”
夏清允点了下头,“是的,我记得以前听四弟说过,这燕二爷生前能文能武又有勇有谋,年仅二十便成了将军,风头曾一时无量。二十年前北狄犯我大齐边境,燕二爷领军出征,却在一场大战中身负重伤。最后虽是保住了性命,却也失去了右腿,再也无法继续在军中效力。”
苏淡云一听,不禁心生惋惜,叹道:“一个骁勇善战的将士没了一条腿,这怕是比要了他整条命更难受吧。”
夏清允也跟着叹了一气,点头道:“谁说不是呢,还真是天妒英才。这事过后,燕二爷便被迫回了侯府,开始整日与酒为伴,很是消沉了一段日子。”
这行为苏淡云倒是很能理解,这事换了谁怕都无法轻易面对。
转念想到夏清允方才提到燕二爷已经去世,心头一跳,忍不住问道:“姐姐说燕二爷已经不在人世,莫不是这燕二爷后来——”
她顿了顿,觉得那话有些难以出口,余下的字词在舌尖转了转,最终还是压低了声音,把话说了出来:“莫不是这燕二爷后来轻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