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陆朝添突然问起这事,燕乘春不禁神情一顿。
“还没。”
他道,声音听着似乎比方才低了一些。
陆朝添听到没有找到,不自觉皱起眉头,“上回不是传言那人在南方的什么城来着?难道是那消息有误?”
燕乘春:“消息没有问题。”
陆朝添一怔,“那为何?”
燕乘春抿抿唇,终于睁开眼。
此时葡萄架上已经爬了好些嫩绿枝叶,燕乘春看着那嫩绿定了定神,随之目光透过那枝叶的缝隙望向头顶那片蔚蓝长空。
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如此默然几息后便见他再次开了口:“那人四处游历,之前打听到的只是他暂时的落脚之地,如今他早已搬走,我暂时还没打听到他的最新消息。”
陆朝添听了,有些替燕乘春难过,特想说几句好听的话来安慰安慰自己好友。
然他平日最烦读书,此时尽管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什么典故或是什么动人词句,觉得头发都要掉了,最终只得放弃引经据典,只简单说道:“老夫人福如东海,上天肯定会让哥你找到那个姜郎中的。”
话音刚落,方才遮住日头的几片薄云忽地就被清风吹散。
日光霎时得了自由,猝不及防就从葡萄枝叶的缝隙处照射进来,直直射进了燕乘春的眸里。
燕乘春迎着那刺眼的日光,微一眯眸,别开眼,便见身旁的陆朝添突然兴奋起来,抬手举着那射进来的阳光激动道:“燕四哥你看,我方才一说完老天爷便把这光给射进来了,这说明什么?”
燕乘春早已习惯了他这样一惊一乍,内心与神情皆都毫无波澜,却又看在他花了八百两抢来的琼阙份上,十分给面子地配合道:“说明什么?”
以往这种情况,陆朝添多半都是直接自己唱独角戏,今日却有了个愿意给自己搭戏的,心情顿时更加雀跃,举起的手激动落在食几上,砰砰两下拍,“说明老天在回应我方才说的话啊!这可是吉兆!吉兆!”
燕乘春不经意看了眼被他拍得颤了两颤的酒杯,见杯里的琼阙还在,并未往外洒出一滴,心里舒服了些,随之默默收回目光自己歇着,没再继续给陆朝添搭戏。
不过陆朝添此时状态已入无人佳境,完全不需要有人再跟自己搭戏。
他一说完就立马提壶往自己酒杯倒满酒,随之双手端起往天一举,“老天爷,那姜郎中的行踪您必定是知道的!你方才即已回应了我,那就请您尽快把那姜郎中送到咱燕四哥跟前吧!燕四哥可是大好人一个,请您务必要帮他这个忙!我在这里先敬您一杯。”
言罢便毫不犹豫将手中琼阙倒在地上。
随着他这潇洒一倒,浓郁的酒香当即从地上升腾起来,随之在空中散开,霸道地直往人鼻孔处钻,那香气闻着比方才还要醇香浓厚许多。
燕乘春看着八百两的佳酿就这样被随意洒在地上,眼皮子终于忍不住突突跳了两下。
当真是暴殄天物!
要知道,若老天当真有眼,父亲又岂会好好的突然离世,他又岂会从小就成了孤家寡人?
他才不信什么老天!
念头闪过,心中随即生出些许烦躁。
他放下二郎腿,从椅子上坐起,双手撑在膝上,低头看了眼地上未干的酒水,神情颇有些一言难尽。
“你这酒敬老天,还真不如直接敬给我呢。”
陆朝添闻言,从方才的澎湃中回过神来,当即提起酒壶往燕乘春空了的酒杯上倒满一杯,“这酒本就是给燕四哥你备的,自然全都是你的。”
燕乘春也不客气,端起酒杯将酒一口闷掉,随之放下杯子,起身伸了一个懒腰。
“时候不早了,我该回了。”
陆朝添闻言,刚要再倒酒的手不禁顿住。
他心中很是不舍,张了张嘴想要挽留,可知道宣平侯老夫人没准还在府中等着,便把挽留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想到还没喝完的琼阙,他忙把简生喊了过来,让简生帮着把剩下的大半坛琼阙给搬到燕乘春的马车上去。
燕乘春拦住了他,“不必,这酒你好不容易得来,还花了那么多银子,你还是留给自己好好享受吧。”
陆朝添一脸无所谓,豪迈拍了拍胸膛,“那有什么,给燕四哥喝就等于给我自己喝!”
燕乘春扬唇微笑,“你心意我领了,酒我就不拿了。你如此辛苦才得了这么一坛,还是给承德伯也留一些吧。承德伯虽暴力了些,却也是真心关心你的。”
他抬手拍了拍陆朝添肩膀,随即抬脚往外走。
陆朝添愣在原地。
不知是否他眼花,方才燕四哥提起他父亲承德伯时,他似乎看见燕四哥眸底闪过一丝低落与怅然。
陆朝添一时有些不解,可想到对方身世,当即后知后觉地明白了过来。
难道燕四哥是想到自己早逝的父亲了?
想着,他心里便有些难过,抬头望向那个渐渐走向院门的颀长身影,只觉那背影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显得孤单落寞。
他心头倏地就有些酸酸涩涩,连鼻头都似乎有些发酸。
“燕四哥,等等我。”
他吸了吸鼻子,抬脚噔噔噔跑了上去。
听他声音似是带了点儿哭腔,燕乘春停下脚步,不解回头。
陆朝添跑过去一把勾住他的肩头,随之绽出招牌的阳光笑容,“哥,兄弟我送你。”
燕乘春看了下勾住自己肩膀的白嫩爪子,又回过来瞥了陆朝添一眼,发现他眸底似是有泪光在隐隐闪烁,不禁诧异抬了抬眉。
最终,他还是忍住没把那爪子从自己肩上拍下来,淡淡嗯了一声,继续抬脚往外走。
陆朝添嘴巴咧到耳后根,立马屁颠儿跟着抬脚,两人有说有笑往大门走去。
当然,这有说有笑里,从始至终也只有陆朝添一人的声音。
陆朝添自己丝毫没有察觉,路上一直哔哩吧啦说个不停。
衔山跟在主子后头,望着强行对主子勾肩搭背的陆四公子,神情一言难尽。
看了小半路,他终于没忍住,凑到简生身边拿胳膊肘轻轻捅了捅,“你家公子是不是太久没人跟他说话了?”
简生不解,摇头道了声不是。
衔山又捅了捅简生,压低声音道:“那你家公子平常和谁都这样说个不停吗?”
简生回想了下,再次摇头道了句不是。
听着这言简意骇的回答,衔山不由得抽了抽嘴角,意味深长地从上到下打量了简生一眼,“你家公子这么能说,怕是被你逼的吧。”
简生微怔,一脸懵然,不懂主子能说与自己有什么关系。
衔山也懒得跟他深入解释这个问题,瞅了眼前面继续自己叨叨个不停的陆四公子,再一次捅了捅身旁的简生,一脸好奇道:“那你家公子自己待着的时候也这么能说吗?”
简生闻言,拿奇怪的眼光望向衔山,“公子自己待着的时候那就是只有公子他自己,也就没有我在,我看不见又怎么知道。”
衔山一噎,秉承着只要自己足够好奇,谈话就绝对不会被人聊死的原则,继续苦苦挣扎着把这天儿盘活,深呼吸道:“我的意思是,你家公子只有一个人,但你又能偷偷看见的时候,你家公子也这般能说吗?”
简生闻言,眼前不禁就闪过自家公子白日对着院里的葡萄架催熟,夜里对着葡萄架上的那片天喋喋不休的场景;又闪过公子被伯爷罚抄书时,趴在桌上对着笔筒里的毛笔施咒,企图要让毛笔能自己懂得写字的画面。
紧接着便是公子上次被罚跪祠堂,大半夜里,公子独自一人对着祠堂里摆着的老祖宗牌位,一个牌位接着一个牌位热情唠嗑的情景。
说实话,那场面若是让不知他性子的人瞧见,肯定会以为他当真是在跟老祖宗们,而不是在跟老祖宗的牌位们唠嗑,还真是——瘆得慌。
思及此,简生的嘴角终于不受控制地狠狠抽搐了下。
他虽未说半字,也没有点头回应,可这表情已经充分说明了一切。
衔山瞧着,抬手满心同情地拍了拍简生肩膀,“兄弟,辛苦了。”
简生回过神,觉得终于有人理解到自己的不易,遂真心朝衔山递去一个感激眼神。
两人在后边正交流着,忽地就听前面那刮躁的声音突然扬声喊了一下,“二嫂!”
交流中的两人一怔,抬头望去,就见陆朝添正笑着朝着前面游廊过来的人使劲挥手。
两人下意识就朝那方向看去,一下就看见游廊下有一篮一白两个身影肩并肩边说边走,正往这边缓缓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