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淡云听见声响,转过头,目光投向那个离床还有八九步遥的高大身影。
那身影俊朗,儒雅,和他父兄不同,他爱笔墨不爱刀枪,也因此走了文臣路线,浑身散发着文臣的清隽。
不知何时,他已经变了许多,似乎她初见的那个在山坡上纵马驰骋的恣意少年郎是另有其人。
嗯,也不对,也许他一点儿没变。她只是被当初的那一幕吸引,然后傻傻地就把他想象成了自己喜爱的模样,但其实她从未真正了解过他。
就比如今日她才知道,他看似温润的外表下竟是这么的霸道,特别在他不管不顾地将她甩到榻上之时,又不管不顾地撕开她衣裳的那一刹那。
当时她虽迷糊着,却也能明显感觉到那些落在自己身上的粗暴并无丝毫情意,那里面只有征服只有发泄,只有把她当成猎物一般的暴戾。
不过她此时并没有多讨厌他,相反,她还十分真心地感谢他,感谢他亲手把她心底深处那最后一层朦胧的梦给彻底撕碎。
自此,她终于可以真真正正彻彻底底地清醒了。
贺怀琛倒是没想到面前人会这么快醒来,在看见她朝自己看来时不禁吃了一惊。
她看着还是十分虚弱,也不知是何原因,她看向他的神色忽明忽暗,眸中透出哀伤。
他想了想,猜测她应是听到了方才太医之言,不禁再次莫名心虚起来,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两人就如此默默看着对方,屋中的空气似乎也在两人之间渐渐变得凝固。
“侯爷。”
最终,一个柔和的声音率先响起,轻轻将那团凝固打碎。
贺怀琛愣了愣,继续默默看着那双翦水秋瞳,不禁想起她方才发病时跟自己说难受时的虚弱面容,忽地就生出了要过去抱起她好好安抚一番的冲动。
他犹豫了下,终究还是被这冲动驱使着迈开了脚步,走到她的床边坐下。
“还难受吗?”
他眼神柔和下来,溫声道。
苏淡云微怔。
她记得上一世,在花园撞见贺怀琛和温玉燕时,贺怀琛就是这般温柔看着温玉燕的。
这眼神她等了多年,想不到竟在此刻等到了。
只是梦既已碎,心也就不会再迷失一回。
恍神一瞬,她最终还是得以在这温柔的目光中成功保持了清醒,朝面前人淡淡地摇了摇头。
此时的她气色已经恢复了些,方才白成了纸的双颊也再次浮上了淡淡的血色,似那初春刚刚绽放的花朵。
只是她又太过虚弱,脸上的疲倦是如何都掩饰不住,让她看着就似那刚绽放的花朵被雨水打湿被大风吹过,在枝头上将落未落,是那般的惹人怜惜,又那般的娇柔脆弱。
贺怀琛看着,心中荡起涟漪,目光有意无意扫过她娇嫩的唇,想起方才那短暂一刻的纠缠,心中的涟漪便渐渐变成了波浪。
他喉结上下滚动了下,情不自禁就抬起了手,替她把落在脸颊上的一缕发丝轻轻拨到了耳后。
“侯爷。”
她忽地柔声唤道。
“嗯?”
他同样柔声回答。
“我们和离吧”
轻柔的声音再次传来,拨发丝的手在耳边僵住。
“你说什么?”
他缓缓收回手,神色无波无澜,眸色却是越发地冷,里头似是在压制着什么,犹如风雨来前的片刻安宁。
苏淡云料到他会是这般反应,神色同样没有波澜。
她只静静看着他,看着倒影在他眸里的面容,似是在透过那张面容看向昔日的那个自己。
须臾,她看着那眸里的影子,似是在跟过去的自己道别一般,平静着释然道:“侯爷,我们和离吧。”
“和离?”
贺怀琛冷冷挤出两个字,神色沉得似即将落下大雨的乌云。
苏淡云看着他眸中正在急速聚拢的怒意,想了想,又道:“休妻亦可。”
贺怀琛似是被气笑了,冷冷哈了一声。
“休妻?”
他冷笑着道,眸光倏地阴沉至极,“原来你打的是这个主意,怪不得方才那般抗拒!”
这果然就是个上不得台面,给脸不要脸的贱人!
顷刻间,心中的所有旖旎被彻底打散,什么惹人怜爱什么楚楚动人,通通都成了他可笑的自作多情。
贺怀琛心中怒火腾腾,波涛翻涌,唰地抬起手一把钳住了面前人的下巴,力道之大似乎下一刻就能将那小巧的下巴捏碎。
她明显被他捏疼了,面上露出痛苦神色,额头甚至还冒出了些微冷汗。
可他丝毫也不想管,甚至还更加用力了些,对着她恶狠狠道:“你给我听好了,不管是休妻还是和离,你想都别想!”
言罢,他将那面容往枕上一甩,就似亲手将那摇摇欲坠的花朵从枝头打落。
他才懒得去管,蹭一下站起身便直接转身往外走去。
“侯爷,方才太医说的妾身都听到了。妾身体弱,无法为侯爷诞下子嗣,甚至连圆房都难——”
虚弱的声音伴随着轻喘传来,尽管如此,那一字一词还是清楚落进了贺怀琛的耳中。
渐渐的,他急促的脚步顿住,却也没有转身再看床上之人一眼。
见他站定,苏淡云忙从床上坐起身来。
她就那样一手撑着床板艰难支起身子,一手捂住胸口极力平缓气息,待不再轻喘才接着道:“妾身出身低微,本不配做侯爷正妻。如今别说子嗣,甚至连伺候侯爷都难办到,妾身又如何能继续恬居这侯夫人之位?”
贺怀琛一直背对着她站着一动不动,也不知听进去了没有。
苏淡云斟酌了下,遂又开口:“不知侯爷是否因担心影响了侯府名声才不同意?可如今既有太医佐证,足矣证明这错在妾身,若当真有人拿此事来损毁侯爷声明,妾身愿亲自言明原因,绝不会拖累侯爷。”
她说得很慢,声音也轻,似是拼了十足的力气才把这一番话彻底说完。
妾身出身低微,本不配做侯爷正妻
原来她是这样想的吗?
是啊,他自己也一直是这般想的。
想着,那个一直静止的背影终于缓缓转过身来,抬眸朝床上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