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要寻根溯源, 其实是神佑皇帝不对,三皇子在易州捅了那么大的娄子, 皇帝不说追究他的责任, 把人召回来总可以吧。偏偏皇帝就不那么做, 他把卫盏留在易州了,美其名曰给姜辰打下手。
姜源和君律揣测过皇帝的心思, 觉得他多半还是面子思想作祟。易州原本糟糕的局面是君澜救回来的,交到卫盏手里, 搞得比原来更不像话,要说皇帝对卫盏没意见, 姜源和君律都是不信的。
君澜在易州的风头太盛了,皇帝出于自己的考虑, 不肯再让他去救急,换成了永安王姜辰。若是姜辰能把易州的烂摊子收拾好, 卫盏无能的名声就彻底摘不掉了, 他去易州那一趟就是多余的。
可卫盏不是自己求着要去易州的,是皇帝把他从朔州召回来,再风尘仆仆派去易州的。因此指责卫盏无能,就是指责神佑皇帝有误,皇帝最在乎自己的面子了, 怎么可能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
所以他把卫盏留下来, 一方面让他将功补过,以挽回自己所剩无几的颜面;另一方面,皇帝多多少少有点牵制姜辰的意思, 三皇子在易州玩不转,两位异姓王如鱼得水,这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倘若三皇子安分守己不对自己指手画脚,他留下来也就留下来了,姜辰完全可以当他不存在。
可卫盏这个人自视甚高,他始终认为自己只是一时失误,只要皇帝再给他一次机会,他肯定可以把易州的事摆平的。可惜现在姜辰来了,易州的事由他做主,连他堂堂皇子也要遵从他的命令。
卫盏对这样的安排很不满,更感到了深深的不安,他清楚自己现在必须要做点什么,不然日后回到渝京,皇帝肯定是要秋后算账的,就算没有性命之忧,他在储位之争中也会大大地落后他人。
姜辰初到西川时,易州各地动乱迭起,三皇子就像只没头的苍蝇,按平了这头又翘起了那头。
姜辰是文官,并不擅长兵事,卫盏不情不愿退居二线的时候还在想,自己搞不定的事他凭什么就能搞定。要是姜辰做得比自己更糟糕,他就有理由向父皇解释了,搞成这样并不是因为他无能。
卫盏是抱着看姜辰笑话的心思留下来的,他希望皇帝明白,不是自己无能,是易州的事态太复杂了。倒是之前的君澜,直接调动了易州大营,他究竟抱着什么心思,这是件很值得商榷的事情。
谁知姜辰压根儿就没有出兵镇压的打算,他派人四处张贴告示,说不管之前做过什么,只要放下武器回去耕作,朝廷一概既往不咎。倘若春耕遇到困难,可随时报上去,他想办法给他们解决。
姜源曾经来过易州,这边具体是什么情况,他早就告诉姜辰了。因而姜辰很清楚,易州的民怨该如何化解,不是饿到活不下去了,普通老百姓谁会起来暴动,他首先要做的就是尽快恢复生产。
易州土地肥沃雨热同期,只要今年春耕正常进行,再苦的日子也能熬过去。可要是四处出兵镇压,不仅民怨会越积越深,最要命的是会误了春耕,到那个时候,易州的局面就彻底没法收拾了。
也许是姜源之前留给易州人的印象还不错,换成他爹来了易州,天然就比三皇子更得民心。
再说卫盏根本就不管老百姓的死活,任由下面的官员为所欲为,人们想对他有好感都难。
只要能吃饱饭,甚至是能看到吃饱饭的希望,大部分老百姓其实是没有勇气与官府对抗的,因而姜辰的告示贴出去没多久,很多人就乖乖回家了,他们闹的目的是什么,还不就是想有口饭吃。
姜辰兵不血刃平息了易州大部分的暴动,看得卫盏目瞪口呆,原来还可以这样操作。
随后卫盏就去问姜辰,已经把人哄回家了,是不是就可以派人上门进行抓捕了。
姜辰抬起头,微微眯了眯眼,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卫盏。他把人劝回家是为什么,春耕的时节到了,再闹下去就要误了农时,他让他们回家种地的,把人抓起来做什么,他正缺人干活好不好。
“永安王,我说的有什么不对吗?”卫盏从姜辰的表情看出来,他似乎不是这样想的。
“三殿下,君无戏言。微臣奉旨前来,一举一动皆是代表陛下,岂能出尔反尔。”比起卫盏,他在易州暂时还算有点威望,可只要他失言,认为自己被欺骗了的易州百姓会比之前闹得更厉害。
“难道就这样算了?那些暴民无视父皇龙威无视朝廷尊严,就不该受到惩罚?”卫盏还是不服气,要是按照姜辰的说法操作下去,功劳都是他和君澜的,自己的失误和错处是一点也洗刷不了。
姜辰直直地盯着卫盏,良久方叹气道:“除非三殿下想看到整个易州重新陷入动乱,否则这件事就只能算了。”所谓法不责众,说的就是这样的情况,易州的民心经不起丝毫的试探和刺激了。
尽管大方向是正确的,可易州缺粮的客观事实是早就存在的,中间还被卫盏折腾了那么一通,姜辰的具体工作开展起来,真的是一点都不轻松,也就没有太多的精力去关注卫盏每天在忙什么。
在姜辰看来,卫盏什么也不做,就是对他最大的帮助了,至于蹭功什么的,根本不算事。
姜辰万万不会想到,卫盏的安静只是假象,他沉默了两个多月,最后给他闹了出大的。
从二月忙到四月,眼看易州各方面开始走上正轨,姜辰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卫盏出事了。
前两日,卫盏告诉姜辰,皇帝下诏了,着他月底启程回京,他打算回去之前出去看看,免得皇帝问起来,什么也答不上。不管怎么说,他来易州是办正事的,回到渝京也是要面圣交差的。
卫盏的要求不算过分,兼之他最近的表现也还不错,至少没给姜辰增加不必要的麻烦,因此姜辰不好反对,只说让他注意安全,不要跑远了,眼下的易州百废待兴,到处乱得很,还在恢复中。
在姜辰看来,卫盏就是那种标准的生于深宫之中养于妇人之手的皇子,一点不食人间烟火,更是不知人间疾苦。让卫盏来处理易州的事,神佑皇帝真的是选错人了,换成卫盛可能都比他好。
因而卫盏说他要去四下看看,姜辰直接理解为了想去附近的名川大山走一走玩一玩。
本身卫盏就要回京了,而且他留在西川也给自己帮不了忙,姜辰对卫盏的想法表示理解。
再说卫盏身边侍卫不少,游山玩水的话安全性没有问题,姜辰很放心地就把他放出去了。
结果这一放就放出问题了,卫盏竟然遇刺了,还受伤颇重,几乎性命垂危。
据幸存下来的侍卫说,刺杀三皇子的就是之前的暴民,他们口口声声说自己是来报仇的。
姜辰闻讯良久无语,三皇子的侍卫都是大内高手,普通的乌合之众能奈他们如何。
不管姜辰信不信,卫盏受了重伤,他都必须赶去处理,日后皇帝问起来,还是他的罪过。
卫盏遇刺的消息很快传回了渝京,姜源气得差点从床上蹦起来:“他是故意的,他绝对是故意的。卫盏办砸了差事,引起了易州民变,皇上嘴上不说,等他回来肯定是要追究的。可现在好了,他遇刺了,身受重伤性命垂危,皇上心疼儿子,哪里还会追责。而且卫盏说了,刺杀他的是易州的暴民,是不是真的暴民我们就不管了,可我爹说过既往不咎,如此一来不就是他的责任了。”
“阿源,你别这么激动,皇上没有那么好骗的。”神佑皇帝的疑心不仅针对外人,也会针对自己儿子,卫盏受伤的时机太巧合了,他们能联想到他是故意逃脱责任,皇帝为什么就不会这么想。
姜源三个月前开始服用素云丹的,反应之大超出所有人的预计,从起初的食欲不振到后来的吃什么吐什么,安康长公主见了直摇头,说她当年怀着姜源的时候都没这么严重的反应。
君律看不下去,几次说不让姜源继续服用了,就算是皇帝赐婚又怎么样,姜源日后嫁到君家也就算了,他们谁上谁下谁生孩子,他老人家总不会还要过问吧,真是这样也不是瞒不过去。
反正前世的时候,除了卫盈的心腹和君家寥寥数人,没人知道卫央其实是卫盈生的。卫央还是皇长孙呢,他们也瞒过去了,姜源一个不能继承王位的世子,谁有这个闲心来盯着他们的房中事。
可惜无论君律怎么说,姜源就是不听,他说半途而废的话,自己前面的苦不是白吃了。他还说,以前不知道就罢了,现在尝到了这个滋味,他怎么可能舍得让君律再来吃苦,简直是多此一举。
君律很努力地反驳道,各人身体素质不同,换成是他,说不定就没有这么大的反应了。
偏偏姜源却说,也有可能君律的反应比他更大,他是怕痛没错,可他的身体从小就是很好的。
和姜源辩论,十个君律绑起来也没胜算,而且姜源已经很难受了,他也不能一直和他吵吵吵。
好在三个月终于要过去了,姜源的身体慢慢适应了素云丹的改造,反应也没那么明显了。
就在君律暗暗松了口气,觉得姜源可以轻松点的时候,来自易州的坏消息到了。
姜源摇了摇头,语气很肯定地道:“小朋友,你错了,我舅舅这个人平时是不太好骗,可他儿子如果是要死了,他肯定不会再怀疑他的,还会对他心生怜悯,过往的错处也就轻轻揭过了。”
安康长公主幼年丧父,是神佑皇帝长兄如父,养大了她和安乐长公主姐妹俩,因此对皇帝舅舅的性格,姜源的了解程度远超其他人,他晓得他的多疑是有范围的,过了那条线反而就没事了。
“三皇子能有这么狠?”虽然卫盏是在易州受伤的,可皇帝不远千里派了太医过去,一方面是要救治儿子,另一方面也是要验伤,看看卫盏是不是真的就像他说的那样侥幸捡回了一条命。
“他怎么可能不狠?小朋友,你别忘了,卫盏已经没有退路了。”搞砸了易州的大好局面,过后也没能将功补过,卫盏再不赶紧做点什么,就要被兄弟们甩开了,他有足够的动力对自己狠心。
君律悠悠叹了口气,不知怎地就想起了卫盈,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可卫家这代皇子的心计和毅力,为什么就不能用在正途上呢,他们把心思用在正路上,说不定效果比现在还要好些。
见君律沉默着不说话,姜源又道:“也罢,反正下任永安王也要换人了,我爹是功是过,也没什么区别。”皇帝对异姓王的忌讳越来越深,亲外甥都舍得嫁出去,姜辰在易州立功还不如犯过。
君律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姜源,只能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从背后把人环抱住了。
正如姜源猜测的那样,千里迢迢赶到易州的两位太医看到气若游丝的三皇子都惊呆了。他们原先还以为,有关三皇子的伤势有所夸张,如今看来,却是一点水分都没有,他是真的伤得极重。
要知道,太医们见到卫盏是在他受伤一个月以后了,可他仍然躺在床上不得动弹,可见当初的伤势有多凶险。也是三皇子运气好,最致命的一剑偏了一丁点,擦着心肺刺过去,刚好避开要害。
回忆起卫盏被人抬回来的情景,饶是姜辰见多识广处变不惊,也是吓出了一身冷汗。
浑身的伤痕累累血迹斑斑就不说了,关键是卫盏胸前插着的短剑,吓得姜辰的心跳瞬间快了好几拍。由于卫盏受伤的消息之前就传回来了,大夫是早就在刺史府候着的,就等着抢救三皇子。
等到看清卫盏的伤情,几位经验丰富的老大夫都畏惧了,谁也不敢上前,更别说拔剑了。
最后还是姜辰威胁他们,要是三皇子有个三长两短,他们通通给他陪葬谁也活不下去,几位大夫才推选了位经验最丰富下手最稳的出来,那位大夫观察了许久,最后干净利落地拔起了短剑。
刹那间,鲜血四溅,众人手忙脚乱去止血,好不容易才给止住了。后来,那位拔剑的大夫告诉姜辰,凶手是冲着要害去的,不过三皇子的心比常人的偏右一点,这才幸运地逃过了一劫。
姜辰有怀疑过卫盏是在演苦肉计,可看到卫盏昏迷了三日才勉强醒过来,此后又几度陷入昏迷性命垂危,他又有些怀疑自己的想法,苦肉计演到这个份上,是不是过了点,玩脱了可怎么办。
太医们从渝京带来了上好的药物,兼之卫盏年轻,身体底子还算不错,这才把他的身体状况稳定下来。
由于卫盏重伤在身不宜挪动,皇帝吩咐他就地休养,什么时候太医说可以上路了,再回渝京不迟。
最终,卫盏是跟着姜辰一起回京的,看着瘦骨嶙峋面无血色的儿子,皇帝什么猜忌的心思都没了,只剩下无尽的后怕和担忧,他年纪大了,儿子再是不像话,白发人送黑发人也是心痛难忍。
就是曾经让皇帝气得咬牙切齿的太子卫益,如今想起来也是满心的不舍和遗憾了。
卫益年初去了,现在也就过去了大半年,要是卫盏再有个好歹,皇帝不敢想下去了。
如果没有卫盏遇刺这件事,姜辰收拾易州残局的功劳丝毫不会亚于君澜,可就是有了卫盏这一出,姜辰不说立功得赏了,回京就被皇帝训斥了一顿,说他心慈手软,对易州的暴民太过纵容了。
然而皇帝骂归骂,过后并未采取任何实际行动,可见他也是知道的,易州经不起风波了。
理智上,皇帝知道姜辰有功,卫盏有过。可看着伤了几个月还躺在床上的儿子,他的理智很轻易就被感情取代了。卫盏不懂事,你也不懂事,他要出去你不会拦着,不出去不就什么事都没了。
有功的没有赏,还被训斥了,有过的没有罚,每天被人嘘寒问暖,朝上看不下去的人不在少数。
卫盛等人原本以为,卫盏在易州惹了大祸,回来不说被皇帝重罚,遭受冷遇总是跑不掉的。谁知一场刺杀,卫盏丢了半条命,却把整个局面给扳过来了,实在是叫人心里不服气。
“皇儿,抱怨的话你在我面前说说就是了,出去了一个字也不许提。”卫盛心里不平,徐贵妃可以理解,不过等卫盛发泄得差不多了,她也没忘了提醒他,皇帝最欢的,是他们兄友弟恭。
“知道啦,母妃,我又不是央儿那样的小孩子,不会出去乱说的。”卫盛毫不在意地挥了挥手。
不远处,卫央抱着小皮球正在和徐贵妃宫里的小宫女拍着玩,他听到卫盛的话不高兴地皱了皱小眉头,父王说话一点都不算数,三皇叔的事儿他从府里念叨到了宫里,保准还要念叨回去。
“置之死地而后生,这不像是卫盏能想出来的主意,皇儿你去打探下,他身边是不是多了什么谋士?”徐贵妃看事情比卫盛通透多了,从来都是透过现象看本质,不会专注于表面。
卫盛颔首应是,随即又道:“老三这一招虽然管用,可他以后,早晚会后悔的。”虽然不情愿,可为了讨皇帝的欢心,卫盛还是去探望了卫盏的,然后发现他这回真的是九死一生侥幸得活。
不管卫盏受伤的真相是什么,也不管他从中得到了怎样的好处,卫盛身为习武之人,最大的感触就是卫盏的血本下大了,等他以后尝到反噬的滋味,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后悔。
就在人们觉得姜辰已经很倒霉的时候,神佑皇帝下了道旨,顿时让同情他的人变得更多了。
皇帝给永安王的独子姜源赐婚了,不是赐了位温柔美丽的公主,而是下旨把人给嫁出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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