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情来得猝不及防,妖火不似寻常火种,水浇不灭,土掩不熄,所掠之地寸草不生。趁着众人乱成一锅蚂蚁,白虞带上枯瘦女人唤回无垠剑破笼而出。
金石碰撞咣当作响,笼门锁链应声而断。
暂顾不得什么李爷,什么神医,轻重一拎,现下保住自己的小命才是最要紧。
无垠剑载着两人穿过滚滚浓烟,凌空御剑于高处鸟瞰,地面景象一览无余,绿色火光照亮半边天。视线本就被弹幕遮挡,又遭浓烟熏了眼,白虞视野一片朦胧雾色,根本看不清楚,但光听声声凄惨哀嚎,也能知晓楼中已如人间炼狱。
剑飞许久,停留在无名深山的一处溪流旁。
小溪从山涧里流出,顺着岩石峭壁潺潺流淌,水纹起伏旖旎,发出哗哗的声响。
扶着石头摸到溪边,白虞抔水轻轻擦拭眼睛。
“嘶——”
水刚接触到皮肤,蹭一下似被什么炸开,瞬间剧痛无比。灼热痛感渗肤入骨,浑似千万只烧红的火蚁在皮下肆虐爬行、撕咬。
白虞吃痛叫出声,单膝跪倒在地,伸手不停地揉搓眼皮。娇嫩的皮肤哪里遭过这种罪,平日里不小心磕着碰着都会留好大块红印,不过几下便搓得通红,嫣红一片挂在脸上,隐约可见几欲破皮而出的血砂。
身旁人见闻动静立即大步过来,拉开白虞的手。
白虞没想到对方来突然靠近,被这一动作吓得不轻,重心失衡直接跌坐在在地上。
笼里那名枯瘦女人怕李爷怕到抖成筛子,跟着她说不准能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这妖火一烧,李爷踪迹暂时难寻。
白虞赌一把这女人或许能知道些什么,所以带上女人一起走。更何况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也当是为自己行善积德。
为防止那女人被吓得乱窜四逃,她以灵力作束缚困住了那女人手腕。一路御剑飞行来女人安静得出奇,不似寻常人凌空头昏脑胀呕吐不止。
白虞只当她是长久遭受折磨,身心都受到巨大伤害,对外界反应慢了些迟了些,哪料到她嚯一下窜出来还拨开自己的手。
这女人,看着瘦,手劲还不小啊。
白虞右眼烧得慌睁不开,左眼又隐在纱布下,看不见周围,微微侧耳,轻声问道:“姑娘这是怎么了?”
......
尽管看不见,她也能感知到对方的视线直勾勾盯着自己。
但她既不着急也不害怕,许是对女人第一眼瘦若枯柴的印象过于深刻,她下意识里认为对方攻击力低,对自己构不成威胁。
对方迟迟不说话,白虞补充道:“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
对方依然没有出声。
袖口被人扯了扯,白虞不明白女人的意思但还是卸下手里力气,任由女人摆弄自己的手。
对方摊开她的五指,掌心传来奇异的触感。
女人的指尖冷得像块冰,划过她的掌心,像是羽毛掠过,轻轻的,痒痒的。
白虞迟疑片刻,想了想:“姑娘,不会说话?”
“......”
羽毛又开始在她掌心乱舞,从东飞到西,从左飞到右......
姑娘,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我根本不知道你在写什么呢。
白虞打断这根碎碎念的手指:“是的话轻轻点两下掌心。”
一下。
两下。
白虞:......
一个半瞎和一个哑巴,合着老弱病残三缺一了。
尽管如此,白虞也未曾将左眼纱布摘下。因为她发现两眼都受伤后,世界清净了不少。
那些个恼人弹幕通通消失不见。
甚好!甚好!
“姑娘来帮我个忙,帮我瞅瞅这些哪个叫大补丹。”
片刻后,一个玉瓶子被递到她手中。
白虞从储纳袋中掏出灵药滋补自己的灵力,微微探出灵识感知周身事物,在这段时间里来代替自己的眼睛。
“辟谷丹有吗?”
又一个瓶子被递过来。
白虞吃了两颗,又给女人递过去两颗,简单通俗解释道:“补充力气的。”
“金创药有吗?”
白虞伸手,这次却迟迟没有瓶子送至手中。
迟疑之际,耳畔传来窸窸窣窣、衣袍摩擦的声响。
“没有吗?”她好奇,明明记得自己揣好多瓶在袋里呢。
掌心再次被人点了两下。
感觉到眼前有人影晃动,下一瞬,白虞就明白了对方的意图。
“女人”轻轻抬起白虞的下巴,一点一点细致地为她的眼睛涂抹药膏,动作轻柔似微风轻拂,又仿佛春日里软绵绵的细雨。
抹完药后,从瓶瓶罐罐间找到干净白绡替白虞包裹上。
“女人”包扎的手法、动作很熟练,不像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
白虞也不曾多想。
灼烧感渐渐褪去,“谢谢。”她道,“姑娘我待会儿要做件事,不要害怕,我保证它不会伤人。”
掏出另一个更加精致小巧的储袋带,摸索着解开袋口。
一颗标致的三角蛇头鬼鬼祟祟探出来,确认外界没危险后,刷一下摇尾蹿出来。
呼吸到空气,如获新生!
“嘶嘶——嘶嘶——”救命啊亲姐,你终于想起本大爷来了,那里面又闷又黑都快憋死了!!!
重见天日的白赤赤吐着蛇信子表达强烈不满,这女人怎么可以这么对它!
简直是不可理喻、不辨是非、不知天高地厚、不......
不是,大哥你怎么也在这啊?
白赤赤刚出来还没来得及活络身段子,扭头对上一双金色妖冶的蛇瞳。
而眼上缠着布的白虞还在对着空气一口一个姑娘。
“姑娘你看,它是不是很可爱,不咬人的。”
它左看看,受伤的白虞。
再右看看,冷面的半妖。
白赤赤:......
“嘶嘶——”
姐你睁眼看啊,你撕开那破布睁眼看清楚啊!
哪有什么姑娘啊,这半妖骗你啊。
江浔蛇瞳微微眯起,眼底划过凛然杀意。
白赤赤头皮发麻,背脊爬上股凉意,瞬间噤声伏低卖乖。
我什么也没看见,你爱当啥当啥。
***
海棠七楼内那声爆炸是沈焉一群人搞的,本意是放浓烟混淆视听,假装走水趁乱救人。
按照计划,邱伸义和喻飞昂负责起烟,沈焉负责爆炸和扰乱秩序,江浔和宋汀兰负责救人,不仅仅救白师姐,也要救下笼里另一个女人。沈焉考虑得周到,江浔与白师姐更加熟悉,宋汀兰为女子形象平易近人没有攻击性,在紧急关头,能够在最短的时间里说服对方与自己走。
一直到爆炸声响,整个计划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
浓烟渐起。
笼外欢呼声浪冲击江浔的耳膜,笼内一人一兽搏斗的画面与过去记忆不断交叠重合,勾起那段血泪浇灌出的不堪回忆。
江浔面容阴翳,修长指尖轻轻挥动,妖火自无人注意处烧起。
浓烟盖满笼里笼外,他化作蛇形轻松进入铁笼内,不动声色帮兔妖化解掉无垠剑的攻势。
正要离开时胳膊一紧,浓雾里伸来一只熟悉的手将他紧紧攥住。
那是白虞在无妄峰时不曾对他用过的语气。
“闭嘴,想活命跟我来。”
江浔眸色晦暗,微微动了心思,他没有立即反驳白虞,任由对方认错了人,一路上安静跟在身后。
白虞也不曾发觉哪里不对劲,只把对方当成遭李爷欺辱、命运多舛的女子,有些与常人不一样的行为举止也是正常。
极乐之地的人对妖族深恶痛绝,把妖兽当作肆意消遣的玩物,白虞担心白赤赤一觉睡醒后玩心大发乱跑出去被人捉住,索性将它放在储纳袋中。
虽此刻仍在这昏天黑地的破地方,但地处无人,于是将它放出来透口气。
那女子不知经历过多少次今天的场面,许是比旁人一般更加惧怕妖族,担心吓着对方,便提前告知一声。
白虞听得仔细,对方呼吸平稳,看样子是与能白赤赤和平共处了。
“白赤赤你去翻颗夜明珠出来。”
不一会儿,白赤赤化身漂亮精美的底托承载住拳头大小的夜明珠。
发光、发亮。
但夜明珠的光亮大部分被黑暗吞噬,仅能照亮方寸之地。
白虞眼裹着纱无所谓有没有光亮,但她得靠“女人”寻路。
她攥着对方衣袖跟在身后慢慢走。
起初走着走着,二人步伐不一致,快快慢慢跟不上趟,白虞总是不留神撞着对方后背,鼻子又疼又酸活像是撞着堵墙。
白虞对这“姑娘”又有了新的认识。
个子高,还一身腱子肌。
在笼子里看又瘦又弱的,果真,海水不可斗量。这人不可貌相。
对方显然也意识到这点,脚步一顿,从白虞手里拉回自己的衣角。
江浔换位到白虞身侧,隔着衣袖轻挽住她的手腕,慢下来,一步一步,跟着白虞的步调向前走。
步调同频行进的速度自然也提了上来。
但没走多远,白虞又将人喊了停下。
“等会。”
江浔应声,乖巧停下。
“这山不知多深,林不知多长,二人行一路免不了交流。总不能一直姑娘、姑娘地叫吧。我叫白虞,你叫什么名字?”
白虞摊开手心,嘱咐道:“你写我手心里。”
“写慢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