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认父母不爱自己, 这确实很令人难受。可不知怎么的,季然却也隐隐松了口气。
他觉得自己似乎想开了,不再耿耿于怀父母为什么更喜欢弟弟, 难道是因为他性格不好,让父母失望了吗?不,都不是, 只是因为他们不爱自己而已。
至于为什么不爱他,可能没有从小带在身边,所以感情不深厚, 也可能是他性格就不如弟弟活泼,不能给父母提供情绪价值。季然其实是明白的, 比起他这种乖巧的孩子, 父母更喜欢嘴上让他头疼, 但又嘴甜粘人的调皮弟弟。
但这都无所谓了,他不会再和弟弟比较, 也不再执着那虚无缥缈的父爱母爱。
季然擦干眼泪, 他没有强迫自己不许哭,可他却隐隐觉得, 自己不会再因为家人掉眼泪了。
“谢谢你,”季然抬头看向寒深, 突然轻松了许多, “我现在感觉好多了。”
寒深看了他一会儿,确认他真的没事儿了,这才说:“那你想清楚怎么办了吗?”
他想清楚了道理, 但一时间还不知道该如何行动。
季然摇头:“那毕竟是我父母, 我做不到彻底抛弃他们, 但继续下去又很痛苦。”
而且肉眼可见, 这个痛苦还将伴随他许多年。
就像是钝刀割肉,哪怕他明白了父母不爱自己,也不再对他们抱有期望,但可当他和父母见面,依旧会感到一股剥皮抽筋的痛。
“我是不是离开他们更好?”季然问寒深,可话一出口,他自己先迟疑起来。
离开确实能远离痛苦,可他能保证一辈子都不见面吗?而且他爸妈真的罪大恶极到如此,能让他彻底不闻不问吗?
到时候他在外面逍遥快活,爸妈却在老家吃苦受难?
季然做不到这么绝情。
“可以有很多种应对方式,但如何行动取决于你的想法,”寒深问季然,“你痛苦的点在于父母在资源和情感上都偏心你弟弟,而没有平等的对待你吗?”
季然想了想,说:“是,但也不是。”
他告诉寒深:“我现在能自己挣钱了,还可以补贴家用,我其实并不在乎爸妈把钱给谁花,甚至也愿意培养我弟弟。”
“所以是因为他们没有给你情绪价值?”寒深说,“你给他们经济援助,但在情感上又受他们压制,所以才觉得难受?”
季然犹豫了一会儿,点头:“是这样。”
寒深:“那你需要改变相处模式,让他们给你提供情绪价值,只有这样你才会给他们钱。”
季然摇头,有些失落地说:“没这么容易的,他们做不到。”
寒深:“那你就断掉经济支援。”
季然愣了愣。
寒深:“如果他们还不改变,依旧用那一套方式欺压你,那你就离开他们。”
季然彻底呆住了。
“你要有结束一段关系的勇气。”寒深对季然说,“只有让他们知道你的底线,知道你真正会离开,他们才会重新审视和你的关系。”
季然几乎是茫然地问:“可如果我离开,他们依旧不愿意好好对我……”
寒深安静地看了他一会儿,温和道:“我想你已经知道了答案。”
季然沉默了很久。
但最终他下定了决心,抬起头对寒深说:“我明白了,如果真正走到那一天,我不会再重蹈覆辙。”
“但你也不用太沮丧,人是可以被改变的,”寒深告诉季然,“只要方法得当,父母比你想象中更容易改变。”
“方法得当?”季然注意到了其中的关键字。
“规则,奖励与惩罚。”寒深进一步解释,“你制定规则,然后由你给出相应的奖赏或惩罚。如果执行得当,你就能拿回这段关系的控制权。”
季然在心里默念了一遍,一时间有些无所适从。
他不是一个控制欲强的人,甚至有些讨好性格,虽然他也在尝试改变,但一时间还很难执行这一套行为。
“你养过宠物吗?”寒深突然问。
“没有。”季然摇头,想了想又补充,“小时候家里养过猫。”
“就比如说养猫,”寒深对季然说,“猫抓人、咬人是不对的,所以我们要避免这类行为,猫咬人时通过大叫、冷漠的离开作为惩罚。但我们希望猫咪亲人,配合清洁,外出就医。这种时候我们就可以给猫条、小鱼干作为奖励,强化正面行为。”
季然明白了:“如果我爸妈表现好,我就可以多给一些家用,他们表现不好,就可以少给或者不给。”
“这只是一方面,”寒深说,“在相处过程中,如果他们的行为言语让你不满,你也要给出直接强烈的负反馈,明确自己的底线。次数多了,他们大概率就会按照你期望的方式来对待你。”
季然之前和父母相处遵循的是情绪和本能,很难真正理智起来,所以他处在一种混沌的痛苦中。
可当寒深把问题和他拆开,再分解成步骤,季然突然觉得这件事也没这么难了。
他有了离开的勇气,也有了维持关系的方法,不管和父母关系变好或变差,他都不再恐惧。
这让季然感到有些兴奋,可兴奋之余,他又感觉有些落寞。
寒深注意到了他的情绪,又问:“还有什么问题吗?”
季然摇头,但过了一会儿又说:“我觉得这种关系有些冰冷,就好像他们不管做什么,都不能影响到我了。”
寒深:“你的感觉没有错,这是你单方面的控制。”
“可我觉得,”季然有些迟疑,在寒深鼓励的目光中又继续说道,“可我觉得真正的健康关系不应该是这样,不应该只掌握在一个人手中。反正就我自己,就算我用手段掌握了这段关系,我也不会太开心。”
季然等待寒深说点儿什么,但寒深只是看着他,漆黑的眼中多了一些复杂的东西。
“对不起,”季然有些不好意思,“我是不是说错了?”
寒深却闭上了眼,他身体紧绷,表情突然很奇怪,似乎是在忍耐什么,又像是因为什么而亢奋。
季然歪了歪头:“Samuel?”
寒深深吸一口气,饱满的胸膛随着呼吸起伏。
当他再次睁眼时,表情已经恢复如常,带着恰如其分的鼓励和称赞:“没有,你的感觉很敏锐,这确实不是一段标准意义上的健康关系,准确来说,这是一种单向关系。毕竟你家人不是好的接受方,这是没办法的事。”
季然也明白,这已经是他当下的最优解,当亲情成为一种责任,能维持表面和睦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但这并不代表规则、奖励和惩罚这个机制不适用,”寒深告诉季然,“真正的良性关系是施加方和接受方都能感受到乐趣,并且从中获得成长。”
这对他来说太陌生了,季然一时不太理解。
寒深说:“就比如你听从我的建议,按照我规定的方式行事,你解决了自己的困境,也对我产生了一种正反馈。我们双方都从中受益,就可以说这是一段良性的关系。”
他和寒深?施加方和接受方?
季然有些茫然地张嘴,他此前完全没有接触过这个概念,可光听寒深这么说就心跳加速起来。
寒深:“你反感被我引导,接受我的建议吗?”
季然脸有些红,轻轻摇了摇头。
寒深:“我禁止你回到过去,禁止你继续讨好父母,你会感到排斥吗?”
季然摇头:“相反,我很感激。”
寒深总结:“这样的关系就会给双方都带来美好的体验。”
“可是,”季然还是不太理解,“引导、建议、奖励我都明白,但真的有人会从规则和惩罚中感受到乐趣吗?”
“规则是很广泛的,”寒深告诉季然,“除了一项项具体的限制,也可以看做人际交往的底线。规则是一种你为自己准备的,决心维护,不容自己和他人冒犯的东西。”
季然这下明白了,社会上的规章制度其实也是规则,人类都是在这样的规则下生存。
他又问:“那惩罚呢?”
寒深却不说话了,只是用那双幽深的眼眸注视他。
季然这才发现,寒深其实有一双非常温柔的眼睛,他五官立体但并不粗野,而是带着东方人的雅致。这让他看起来没有那么多侵略性,更偏向温和的引导,不动声色的控制。
寒深的眼珠非常黑,像黑玉,又像是夜空中星星。季然刚开始还能和他对视,可是看久了就有点儿受不了,他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沉了下去。
季然于是低下了头。
可他发现寒深还在看他。
这让季然多少有点儿手足无措,他今天哭了这么久,眼睛肯定都肿了,头发也没洗,整个人邋遢得要命,他一点儿也不想以这幅样子出现在寒深面前。
可他又不愿意离开,最关键的谈话已经结束,他如果现在逃走,很可能再也没有机会坐在寒深对面,听他说工作以外的事情。
季然喜欢这种感觉,比起具体的金钱和物品,他更喜欢沉浸在这种抽象的东西里。
没什么用,但让他感到快乐。
就在他以为寒深不会再回答他,而打算岔开话题时,寒深却说:“惩罚同样如此,不是说打手心这种体罚才算惩罚,实际上,我让你学着惩罚父母,并且在必要时选择离开,这其实也是一种对你的惩罚。”
季然听迷糊了:“这是对我的惩罚?”
寒深:“因为我知道这会让你痛苦。”
季然脸有些热。
可他觉得寒深说错了,至少他不认为这是惩罚。改变虽然痛苦,但他愿意忍受,因为他知道这是正确的。
寒深却以为他还是没明白,又继续道:“当然,单纯施加痛苦是低级行为,惩罚不是目的,关键是要让对方意识错误,然后在下次改善行为。”
季然其实明白的,如果不是寒深推了他一把,单靠他自己,不一定有立刻改变的勇气。
他很感激寒深。
可不知为何,季然的脸更热了。
季然觉得寒深现在看起来性感得可怕,整个人都充满了魅力,一举一动都散发着致命的光芒。
他明明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没有做,却能让季然沉浸在陌生的喜悦中,甚至产生了一股很轻的眩晕。
季然又有点儿开小差了,思绪不受控制地跳回了和寒深拥抱的时候。
“啪——”
空气中爆开一声脆响,像是鞭子抽打皮肤的声音。
季然身体本能地抖了一下,他以为自己被打了。
但他并不感到痛。
回过神来才发现,寒深只是拍了一下他自己的掌心。
不知什么时候,寒深手里多了一根皮鞭。
那甚至称不上皮鞭,只是茶几上装水果刀的皮刀套。
只是寒深不知什么时候把刀取走了,只剩下20厘米长,宽2厘米左右的皮套,刚才他就是用这个东西打自己掌心。
黑色皮质和皮肤接触,有一种令人眩晕的错觉。
季然一时看得有些失神。
“啪——”
那股声音又响了起来,寒深拍打自己的掌心,似乎在试探下手的力道。
寒深没有看季然,可他在说:“Julian,你又走神了。你如果一直走神,我们的谈话会很难进行。”
季然霎时面红耳赤,他终于明白过来,寒深在用这种方式提醒他。
或者说是……惩罚他。
季然感觉有些难堪,可内心深处又涌出了一种莫名的兴奋。
他看着寒深这双手,觉得他一定很适合戴手套,尤其是黑色的,皮质的,薄得完全贴合他双手轮廓的那种。光是想象这一幕,季然就感到了一股难以抑制的喜悦。
他正想说点儿什么,或者记住寒深接下来的动作,寒深却把手里的东西放到一旁,说:“谈话到此为止,你可以离开了。”
就像是在电影院看完一部精彩的电影,季然感到喜悦和充实,但也因为结束而感到失落。
可他也知道,自己在这里待得够久了。
季然没有表露出留恋,他站起来冲寒深鞠了一躬:“谢谢您愿意帮助我,我很感激。”
寒深点点头,又说:“你今天的任务就是回去后,拒绝你父母不合理的需求,同时表达自己的真实感受。”
竟然还有家庭作业。
季然心中那一丁点儿失落也消失了,点头道:“我知道了。”
寒深:“完成后向我汇报。”
汇报?
季然心跳漏了一拍,有些期待地问:“那我可以给您打电话吗?”
这有些超出了寒深预料,他看了季然一眼,但还是说:“如果你愿意,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