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通缉令
那小贩送鱼上来的时候，狙击手正好转到门口。他一直以来的习惯一一每到一个新地方，先考量好最佳方位和撤离的路线，眼下也是如此，他很快就发现这地段跟“好"字沾不上一点边。
阳台对着人来人往的巷子，窗户为了在浓雾里汲取到少得可怜的阳光开着的那侧又跨过客厅和走廊直冲卧室。总而言之，私密性几近于无，有心人可以不费多大力气就将里面住户的日常起居收入眼中。
其实灰港的大部分设计都在缺乏隐私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人们在避开浓雾的时候也对它产生了不自觉的依赖。如果在三米之外已经人畜不分，谁还会在意自己是不是被路边行人多瞄了一眼呢？
不过他们也只是暂住，无须考虑一些不大重要的东西。他早先已经听到对方叫住鱼贩的声音，但真正看见那堆五光十彩什么颜色都有的鱼还是受到了一定的视觉冲击。小贩深感撞大运才找到愿意接受的冤大头，生怕对方反悔导致还得去跟药厂那边掰扯，连楼都不用她下，自己麻溜儿地送货上门,意思意思收了点远低于正常鱼市场价的钱就脚底抹油走了。
狙击手…”
…连篓子都不要了。
客厅里一下子多出了几十条鱼，房内便充斥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腥气。虽然有大有小，但是怎么看都不是一两天就能解决的量，白芷望着那些在半死不活中带着一丝活蹦乱跳的鱼陷入沉思。
这玩意除了她，其他人也吃不了吧？
“诺亚诺亚，”白芷默默问道，“我记得你上次很快就给我推荐养鱼的地方了，那现在一一”
……可以,我找找。】
你还真能找啊。
【但是时间上不会和当初一样快。】
系统说。
【灰港本地受限于天气，通信不发达且有点慢，加上犯罪人口聚集，暗网交织的密度比第十区只多不少，要勘误消息的来源也更困难。】
毕竟第十区经过筛选才放进来的居民再混乱无序，绝大多数也是想好好过日子的，就算没有“好好”，那也是在努力让自己过日子。
所以绑定在她身上的系统也要依托于这个世界的通讯网络吗?
白芷：“那你最好赶在它们死透了之前。”(我尽量…，
她在李十针家的橱柜里找到了几卷保鲜膜，绕着鱼篓围过一圈又一圈，于是那就成了个粗制滥造的水桶。自来水一灌，这些原本只是要死不活地微微抽搐跳动的毒鱼纷纷活泛起来。
不知是因为带毒物种的生命力都格外顽强还是怎样，“桶”内的空间狭小至此，它们依然生龙活虎地绕圈游动着，这下倒是不用担心在找到场地或者合适鱼缸前一不小心死光光了。
这鱼也得她自己处理。
看着那些鲜艳又浓烈的毒刺，白芷遗憾地发现加工环节并不能假手于人，只好亲自操刀送它们上西天。“需要我下载一些菜谱吗？"甘木关切地问。“不用，”白芷说，“我是自学成才。”
“好了。”
她开始赶人，“不要干扰我的发挥。”
狙击手…”
甘木：”
这种说法一听着就很危险啊！
但不管是仿生伴侣还是生物人都被拒之于门外，里头传来叮叮唯唯、霹雳乓哪的吵闹声响，知道的是在做饭，不知道的以为在拆迁一一就算公寓下一秒炸了，也丝毫不会令人意外。
厨房里，白芷一刀剁掉了鱼头。
菜刀靠着那点扎进砧板的刃尖立在上头，旁边少了脑袋的鱼身还在由于残留的神经反应而甩着尾巴。她打开柜门瞧了一圈，发现还真是什么能用到的调料都不缺。这是只有真正在此处生活过的人才会考虑的问题，否则没必要做到这种程度。然而，这些调料也好，冰箱里那些能够长期储备的食材也罢，它们都是全新未拆封的。就像谁努力维持着有人生活在这里的假象一样。厨房之外的其他家具也是同样，桌椅腿脚有明显磨损，把手或者开关这种理应经常被触摸的地方会有轻微凹痕，整个屋子的所有角落都少不了曾经的生活痕迹。她在书架上看到了几个立式相框，有合照也有单人，唯一一个全员同框的是一家四口的全家福，一对年轻男女站在后头，身前是一大一小的两个孩子。
那年长点的男孩长相有一些李十针的影子又有所不同，他抱着的孩子约莫比他小个两三岁，后者本来柔顺的头发被揉乱了，但二人望着镜头，笑得都很开怀。水壶尖锐地鸣叫起来。
水开了。
当厨房门再次打开，出人意料地，飘出来的并非一阵阵轰炸过后的焦糊味，鱼肉经过烹调后的鲜香直扑面门。当然，还有别的味道，只不过无一例外地全都彰显着自己的美味，和不通厨艺的难吃完全挨不着关系。“你会做饭。“狙击手说。
他用的是陈述句，语气却很古怪，听起来的感觉如同一起当法外狂徒的同伙突然有一天告诉他“对唔住我系警察”。白芷：“都说了我是自学成才。”
被端上餐桌的鱼肉早已看不出之前那随心所欲的样子了，只要扒掉鱼皮，划开的花刀就让雪白柔软的内里暴露在外。然后这些鱼肉又吸饱了浓重的汤汁，显得格外鲜嫩可口，可惜只容得下一个人的大快朵颐。
“尝尝看，我特意帮你准备了一份。"白芷笑眯眯地说，“一一哦，放心吧，我是先做你那个的，没沾到这些鱼。”狙击手看向自己面前的“那份”。
当然不是鱼肉，而是一盘还冒着热气的蛋炒饭，蛋液均匀地包裹着每粒米，带出金黄色的松软感，顶端冒着一点点油亮的光泽。
“能用的就是鸡蛋和一些米，"白芷解释道，“凑合一下吧。”
看得出来李十针原本也有点拮据，鸡蛋这种可持续产出远比鸡肉要便宜，因此冰箱里只塞了几个鸡蛋。她的眼睛一眨也不眨。
今天就让她看看他到底是怎么进食的！
…不对。
白芷突然反应过来。
虽然李十针是说过了随便用，不过这些厨具沾到的毒也不知道能不能去除干净，之后跟他说声吧。就这么一错神的功夫，她再看过去，怎么都觉得那盘蛋炒饭少了点。
白芷：…？！！”
她倏地起了身。
狙击手一怔。
少女上半身都朝着这边倾斜过来，鼻尖离他的面具只有短短两三厘米，呼吸近在咫尺。他理应会在如此靠近之前就有所警觉一-他也是有，但躲开没有成为第一反应。而有些时候，当你错过那样做的时机，它就会变成不上不下的僵持。
对方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来回扫视的眼神中有惊叹也有不可置信，紧接着便嘀咕起来。
“这不合理！你都没摘下来！”
“算了，"她叹口气，期待地问他，“所以呢，味道怎么样？”
“………还可以。“他终于开了囗。
那点期待和忐忑一下子变成了灿烂的笑容。“太好了，厨房的盐不够用，我寻思就用碱面代替了，看起来效果不错。”
寻思得很好，下次别寻思了。
狙击手找到了拉开距离的机会一一在她坐回去之后，他的视线旁落，听到对方没事人似的问道：“对了，晚上怎么办？”
这个家庭公寓的卧室虽有主客之分，但真正空着的只有客卧那间，主卧只有一套光秃秃的架子和床板，上头摆放着几个纸箱，可能房屋的所有者还没想好怎么处理。“我睡客厅。"狙击手说。
好绅士一一尽管对方的气质似乎沾不上这个词，好吧，好感动！
“可以，就这么办。"白芷马上道。
那她就好不客气！
她委屈谁都委屈不了自己，比如面前这盘味道完全正常的鱼肉，挑着最饱满的一块下了手。
她立刻体会到了什么叫“鸟为食亡”一一替换到人类身上也是一样。
肉质嫩到入口即化，鲜中透着能满足每个味蕾的清甜。或许是因为人在吃明知道可能威胁到生命的东西时还有一种别样的刺激，白芷甚至觉得这些鱼肉比过去尝到的任何一种都还要美味。
这是很难得的体验了，毕竞自打来到这个世界以后，就没有什么食物能真正地让她享受一下。
直到狙击手开了口。
“你胳膊怎么回事？"他问。
白芷的动作一顿。
她顺着向下看去，发现自己的指尖到手肘正在缓慢地浮现出某种熟悉的花纹。
白芷………”
晴天霹雳！
她能感觉到身体在摄取毒素，也不觉得有任何不适，只是以往能在她意志操控下收放自如的纹路始终坚定不移地待在那里。
“心、跳正常，血压正常，"甘木凑过来试测了一下，“体征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狙击手问："你感觉不到自己的阈值吗？”“不，”白芷仔细揣摩后得出结论，“我没有那种超出极限的感觉。”
甚至可以说是什么也没有。
一切都很正常，除了这些赖着不走的纹路有自己的想法。
狙击手似乎还想开口，不过在此之前，一声轻微的震动止住了他的话头，他低头看了眼，“有消息了，但是现在就得过去一趟。”
白芷知道她应该表露出积极的情绪一一怎么说也是找她的“亲属”，“那我一一”
“只能一个人去。“狙击手的语气平淡如同陈述着既定事实，他接着说，“这个时间，他们诊所那边应该空得出人手。”
她暗暗把那句“难道这是在担心我”咽回去，点到为止地露出个会意的微笑，“好啊，我会去看看的。”狙击手最后瞥她一眼，在重新收拾过行当后离开了公寓。他刚刚出门，白芷马上向机械小鸟问道：“拍下来了吗？”
“没有。"甘木诚实地说。
白芷：“？？”
对面的盘子已经空了，而狙击手从头到尾都没有摘下过面具。目前可以肯定的是，对方不是在正常进食，甚至没有尝到她用来试探的味道，问题绝对出在那张面具上。“我觉得它还有信号干扰！"机宠为自己正名，“我没办法在影像里留下正常数据！”
…闹鬼了。
白芷越发好奇起这人身上一个接一个的谜团，不过当务之急一一还是去验证一下自己出了什么问题。雾气透着阴冷，加上想遮遮这些过于显眼的纹路，她披上外套，反锁了门，往来时的方向走去。可能是因为天色晚了些，还在街上的行人已经远不如早先的数量，人类趋利避害的本能自然会趋向更安全的地方。
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提防蠢蠢欲动的阴影处。在灰港，你不会知道下一个转角等待着你的是什么，但它们有个共同的代称：危险。
在靠近前，白芷就察觉到了那里埋伏着的气息。她眼珠一转，一无所觉似的继续往前走。
一一在她拐过去的瞬间。
环刀绕过脖颈，它的“刀柄"不是别的，而是人类的手臂。攀在墙壁上的那个家伙右手化为刀刃，左手还正常，眼见得了手，就吡溜滑了下来。
耳边传来低声威胁，“老实点待着。”
“瞧着面生啊，小妞。“看她当真吓得一动不动，男人舔舔嘴唇，“新来的吧？这种天这个时间还敢一个人出门，懂事点就把东西全交出来。”
白芷深吸一口气，“…如果我说，我没钱呢？”“哦？“劫犯视线上下逡巡地打量过她的面庞，“没钱一一”
他伸手就抓向她状似来不及躲闪的手腕一一然后顺利擦过袖口，碰到了底下的皮肤。
白芷：”
这毒性够大的。
她看着地上秒躺的男人，觉得对方这张蠢得恰到好处的脸有点眼熟。
幸好公寓楼附近就有公告栏，她也才走出没多远，这会儿拽着尸体衣领拖回去，开始一张张地对照。一一有了。
她揭下那张对应的通缉令。
虽然只是个藉藉无名的连环抢劫犯，但因为涉案金额不算太低，无论死活都有奖金。
白芷举着终端，找了个信号好点的地方，拨通了通缉令下面的号码。
“喂，你好。"她说，“我想兑个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