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9
希宁出生时是在冬天, 当时帝都下着难得一见的大雪。
他的母亲是被判定为魔族的花街流莺。
说直接点，就是应召妓女，因为有着魔族血统, 在兰斯特这样的人类强权帝国之中没有容身之地。
异族中有不少在人类眼中以容貌著称。
比如精灵，比如人鱼, 比如魔族……
流落在人类帝国之中的这些异族，通常会被捕获贩卖, 甚至有不少贵族以拥有各种姿色罕见的高等异族为荣。
因为连兰斯特帝国帝王也时常流连以圈养异族美奴出名的贵族府邸。
而希宁的生母就是在老兰斯特陛下一次外出猎艳时看上的魔族混血, 还是能够轻易弄到手的流莺。
老兰斯特陛下风流的名声不是一两天，若不是尤菲娜王后出身高贵，而且母族极其强盛, 位列五大公之首，老兰斯特陛下的皇宫内定然少不了诸多莺莺燕燕。
老兰斯特陛下倒是没有想过与尤菲娜王后撕破脸，但却谈不上有多尊重, 最大的让步也就是第一王子继承人的出身绝对正统。
在得知尤菲娜王后有孕后，老兰斯特陛下就仿佛脱缰的野马, 成天流连各大贵族府邸，隔三岔五还要微服探访花街流莺。
直到希宁出生时, 唐恩也才出生没过多久。
老兰斯特陛下显然并不是一个会在意流莺所生的孩子的父亲, 纵然流莺之前有多么美貌, 怀孕之后是女人身形臃肿，让见惯了美人老陛下压根提不起任何兴趣，很快便舍弃了这个另寻野花。
也多亏了老兰斯特陛下这只要得知情人怀孕就果断抛弃渣男表现，他在外面并没有再出现过希宁之外的意外。
被抛弃之后的希宁生母过得格外艰难，流莺一旦生了孩子, 便被视为失去了应有的价值。
希宁的生母带着尚且年幼的希宁来到了教廷的圣殿, 将老兰斯特陛下有私生子的事情闹得人尽皆知。
彼时的希宁拥有非常出色的光明天赋。
尤菲娜王后让人以流莺被魔族蛊惑后堕魔为由, 当场格杀，就在年幼的希宁眼前。
希宁至今还记得当时的白雪落在生母冰冷的尸体上，地面是连白雪都无法覆盖的血色。
尤菲娜王后自始至终没有出现，一大群穿着盔甲的光明骑士将希宁围住，然后带进了圣殿。
外面是寒冷的冬雪，圣殿之中充斥着温暖的光明元素，希宁觉得自己全身都温暖起来，但是身边表情冷硬身形高大的骑士让他感觉瑟瑟发抖。
被带着经过一个透明的花房，里面鲜花盛放，摆着他从未见过的精致桌椅，一旁是用洁白花朵点缀的秋千。
茶桌边端坐着一位美的惊人的女人，银色的长发仿佛倾洒的月光，洁白的宫装长裙更凸显她的高雅圣洁。
她端着茶杯，嘴角噙着柔和的微笑，满眼都是宠爱的凝视着秋千上满脸开心的孩童。
而那个孩子也拥有着与女人一样的银色头发，比外面的白雪还要白皙剔透的肌肤，一双紫色仿佛水晶般的眼眸，笑起来比那些花儿还要灿烂。
希宁隔着透明水晶花房，痴痴的凝望着花房中的母子，脑子里不停的掠过他倒在白雪和血色中的母亲。
年幼的孩子只觉得眼睛酸涩胀痛，眼前模糊起来，豆大的泪珠不断的滚落。
近在咫尺的画面，与他之间仿佛隔着云端和地狱。
高大的骑士毫不客气的推了他一下，语气不耐烦道：“那也是你能看的吗？！赶紧走！”
希宁踉跄一步，无声的落泪，害怕和恐惧侵袭着他的心灵。
被骑士带到一个大殿之中，四周宽敞得显得有些空旷，殿前的圣十字架前站着几位身着白色神官长袍的人。
他们打量着姿态瑟缩的希宁，高高在上的表情仿佛再看地上的尘土。
希宁本能的后退两步，但是骑士却再次强硬的将他推倒在地。
神官模样的人开口了：“这就是继承了陛下光明血脉的第二王子吗？果然是被魔女玷污了血脉的孽种，真上不得台面。”
希宁忍受着他们的眼神，内心恐惧不安，他不知道这些人想要干什么，但却什么都做不了。
另一个神官看他的样子皱了皱眉：“去请圣女陛下前来决断吧，这位该如何处置。”
“既然拥有光明天赋，以圣女陛下的仁慈应该会留在圣殿中教导成为服从光明圣子的仆从。”
“可他……毕竟是那位唯二的子嗣了……”
“真是难办，这位的存在简直就是在给圣殿抹黑！”
这些神官在你一言我一语的奚落着，直到一声清冷优越声音响起：“你们聚在这里吵什么？”
神官们纷纷变了脸色，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纷纷俯下身躯，语气虔诚又恭敬：“恭迎圣女陛下。”
希宁两眼含泪，朝着来人的方向看了过去，不由微微瞪大了眼眸。
“这个孩子……”被尊称圣女的女子正是希宁刚才路过花房时看见那位，此时正微微蹙眉凝视着他。
最开始说话的神官露出谄媚的笑容：“圣女陛下，他是第二王子……”
“胡说，什么第二王子，不过是个没有得到承认上不得台面的私生子罢了！”
神官们又开始提及希宁那不正当的出身。
老兰斯特陛下根本不管这样的琐事，直接摆摆手就扔给了圣殿处理，明显是半点也不在乎这样的一个孩子。
说起来，老兰斯特陛下就像是天生的多情种，到处留情沉迷美色，在政事上却极有手段，强权统治着帝国的一切，老兰斯特陛下基本上没有需要太过操心的事，使得他在私情上越发放纵。
明眼人都能看得见尤菲娜王后宁愿带着第一王子久居圣殿，也懒得去过问老兰斯特陛下的私情。
也就突然搞出来一个私生子，老陛下还嫌麻烦。
圣殿之中地位崇高者有两位，圣女兼王后尤菲娜陛下，以及教皇冕下。
神官之中也各有派系。
有神官提议将希宁培养成为绝对忠诚于教廷的圣使，日后也能更好的辅佐第一王子。
“左右也只是个连兰斯特陛下都不上心的私生子，若是圣殿将他彻底掌控，将来的用处也不小。”神官冷漠的瞥了一眼希宁，像是在衡量他的价值。
希宁一个激灵，害怕到了极点，他反而露出恶狠狠的表情如同小兽一般龇牙：“你们杀了我的母亲，还想对我做什么！”
尤菲娜神色冷淡的凝视他，其他人说得再多，实则都不如她的一句话，能彻底决定希宁的去留。
“圣殿不需要一个身份这样麻烦的孩子，废了他的光明天赋，养在皇宫去。”尤菲娜不容置疑下了命令。
希宁就这样看着尤菲娜扔下一句话之后转身，冷漠高贵的背影伴随着接下来令他终生难忘的惨痛。
神官们或皱眉或摇头，有些面露可惜，有些则是面带嘲讽。
那些人的脸就像是一张张如影随形的面具，不断的重复出现在希宁的梦境中。
“啊啊啊啊！”
希宁惊恐的看着周围的人向他靠近，无数手掌朝他伸来，仿佛要将他狠狠拽入深渊。
……
“希宁这是怎么了？！”
唐恩一直用余光关注着希宁，发现希宁突然眼角流血的时候差点懵了。
早在和系统的交流之中，唐恩就知道希宁现在的状态非常不妙。
光明天赋被废的希宁非常不幸的觉醒了非常强大的暗系天赋，没有堕魔，但却走上了亡灵法师的道路。
倒也想得通，从年幼开始就在皇宫之中如履薄冰，艰难求生，能活到现在都不容易了。
原主在他到来之前机缘巧合之下得知自己未来会面临的凄惨命运，竟然直接扔下自己的本体让他这个冤种接手，连半点努力补救的想法都没有。
唐恩觉得自己确实与希宁无冤无仇，甚至因为这样的奇遇有了血缘关系，虽然是同父异母的弟弟，也算是这个皇室之中唯一除了父母之外唯一跟他天然关系最近的了。
原本的唐恩是独生子，没有兄弟姐妹，也不知道该如何与兄弟姐妹相处。
但考虑到希宁的特殊情况，而唐恩原本已经是成熟的大人，索性就将希宁当成孩子一样看待。
暗中的观察自然是少不了的。
而这一看可让唐恩发现了不小的问题。
希宁总会在各种不经意间流露出非常黑暗阴沉的神色，那盯着他的眼神就像是暗中择人而噬的恶鬼。
唐恩有系统傍身，早就洞悉身边的家伙们对他都心存恶意，但处于这种隐而不发的状态，唐恩自忖还能应付。
除了希宁，他这个便宜弟弟已经被黑暗属性影响得相当厉害，几乎能够随时随地的陷入黑暗情绪之中。
人的负面情绪经不得刺激，放任不管迟早要出大事。
若是希宁最终成为亡灵，带着对人类的仇恨，以及亡灵本身强大的实力，怎么看都会演变成棘手的祸患。
唐恩也是很不明白他的母亲怎么就选择了这样处理私生子的方式？
通过反复搜寻过原身留下的记忆之后，唐恩可以确定他的父母之间基本等于政治联姻，别说一丝感情，半丝都没有。
老兰斯特陛下之所以病入膏肓，该不会是滥情太多得了某种不可言说的病吧？
唐恩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这种时代背景，位高权重的贵族私生活都烂透了。
更遑论老兰斯特陛下的风流名声简直人尽皆知。
自己这位母亲可能因为某种其他的原因在希宁年幼时将他的光明天赋废掉了，而这个原因或许和教廷相关。
唐恩原身对教廷的印象几乎全是鲜花和赞美，这简直美好得不像是真的。
凭直觉都让唐恩感觉这里非常的不对劲。
原主怕是被亲妈保护得太好了，才让他乍然得知背后的黑暗，直接原地跑路。
但不论怎么说，希宁受到的伤害已经成为既定事实，他内心的怨恨是理所应当。
唐恩心里叹了口气，有点看不得一个大好少年就这样陷入黑暗之中，到时候成为整个世界都喊打喊杀的反派。
明明造成这个错误的不是希宁本人，一个孩子能干什么？
唐恩也知道希宁或许是将仇恨倾泻的对象定为自己，而自己越好，对希宁的刺激或许更大。
但对付身边那些不怀好意的家伙，他戏弄戏弄也就算了，对希宁这就差全身上下大写一个‘惨’字的亲弟弟，唐恩感觉有点下不去手。
希宁忽然出事，唐恩便借用了院长室的房间。
墨西和莱特被留在外面守门，他们也是面面相觑，不知道刚才为什么突然发生这样的事。
难不成是这三天在炼金室内不眠不休的太辛苦了？
人类似乎总是那样脆弱，会生各种各样的病就算了，还短命。
那位希宁王子这样感觉好柔弱啊……
不知怎么的，墨西和莱特都隐隐有种不太妙的感觉。
汉森导师毕竟是外人，在交代完纸张相关的炼金事项之后，他顺带提了一下这两天三夜希宁都没有休息过，表达了一下担忧之后便离开了。
琳娜导师非常不赞同的开口：“殿下，你们怎么能如此劳累不注意休息，希宁殿下的体质其实一直都不太好，他这些年在学院之中都太过努力了，否则以他的资质并不能如此顺利获得系内首席的位置。”
唐恩也不由流露出些许愧色，他相信系统给出关于希宁的个人信息确实不会出错，他的天赋绝对是出色的，但曾经遭到的惨痛也事实。
而能够在这样的经历中仍然坚强的站稳脚跟，付出的努力绝对难以想象。
更何况，希宁真的还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
想到这里，唐恩都不禁有些心疼的看向躺在床上也并不安稳的少年。
他眼角的血泪已经被擦干净了，但那过分苍白的脸色令人感到刺目揪心。
霍德森院长忽然说道：“琳娜，你今天还有课，这里就交给我吧，不用请光明系和医疗的人过来了。”
琳娜无奈又好气的瞪了一眼唐恩，叹气道：“我再给你们批几天假，学生会那边和班上我都会说，唐恩学员，你给我好好的和希宁休息好了再来上课！”
唐恩连忙点头，“谢谢琳娜导师，不用您说这几天我都会好好照顾希宁的。”
琳娜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匆匆离开了。
她离开后，唐恩转眼看向霍德森：“院长，为什么不需要请光明系和医疗的人来？您……发现了什么？”
霍德森是法圣，琳娜不疑有他，是因为霍德森对治疗魔法也颇有心得。
有法圣在这里，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至于光明系，唐恩本人可就是光明系顶级天赋。
但这无须霍德森特意说出口，唐恩能明白这是说给他听的。
霍德森目光和蔼的看着唐恩：“殿下是不是已经知道希宁殿下的身上有黑暗的气息？”
唐恩闻言了然的沉默。
他模样落在睡颜非常不安的希宁脸上，轻轻叹了口气：“我知道，他在修炼亡灵魔法。”
霍德森没有露出惊讶的表情，显然是也知道了：“我一直有一个理念，所有的元素其实都是自然存在于这个世界之中，如同所有但是诞生在这个世界的种族，他们都有自己的传承和文明，世界也并不是真的就被人类主宰，亡灵也是自然的存在之一，只是这样的想法太过惊世骇俗，人类畏惧所有比自身更加强大的异族，所以驱逐和压迫的同时更在深深的恐惧，只是掩盖在了当前的强势之下。”
唐恩认真的看向霍德森：“您是一位值得尊敬的法圣。”
霍德森笑着摆了摆手，语气难得有几分轻松：“我年轻的时候游历大陆，因为出生贵族，所以我获得了最好的教育，富足的财富，超出普通人知识，当时我甚至认为普通人太过愚昧，根本不配与我交流，所以才离家出走去见识更广阔的世界。”
唐恩眼中也流露出笑意：“您这样的想法也很正常，因为我现在看有些人也是如此。”
霍德森完全没有长辈的架子，如同跟友人交谈一般与唐恩交流：“殿下是个妙人，如果下次尤菲娜陛下来找我谈及殿下登基的事宜，我会欣然同意。”
唐恩闻言无奈的笑了笑：“母亲对待自己的孩子总是过度包容的，能得到霍德森阁下的青睐是我的荣幸。”
“殿下不用自谦，能够做出那样伟大发明的殿下，是真的让我吃惊，我有种预感，今后的您只会让我更加的惊讶。”霍德森目光揶揄，“不要小看法圣的预言，我是一个精通很多庞杂魔法的法圣，包括治疗系的魔法。”
“所以在希宁殿下进入学院的时候，我就知道他的身上觉醒了黑暗元素，注定要成为亡灵法师。”
唐恩眉头一皱，担忧的问道：“据我所知，不仅是人类，就连异族对待亡灵法师也是恐惧和厌恶的，我并不希望希宁变成这样。”
霍德森说道：“殿下对希宁殿下的爱护我看见了，原本我也是不太相信的。”
唐恩知道霍德森指的是之前多年的不闻不问。
别人不知道，霍德森又怎会不知道？
唐恩干笑一声：“抱歉，院长，我之前一直在圣殿，对希宁的现状并不知情，或许不只是我，我的母亲也并不知道希宁会觉醒黑暗天赋。”
霍德森点点头，沉声道：“我相信尤菲娜陛下不会去跟一个孩子置气，但她或许太过忽略对一个孩子造成的伤害。”
唐恩还真没法反驳，但也没有任何立场指责自己的母亲，他只好沉默。
好在霍德森并不是要指责谁，只是就事论事：“殿下还想要帮助希宁殿下吗？”
唐恩连连点头：“当然，我最近一直在试图和希宁拉近关系，这孩子的心防很重，或许对象是我的缘故，让他相信我没有恶意，还真是有点困难。”
霍德森挑眉：“所以殿下拉着希宁殿下陪着三天废寝忘食的搞炼金发明？”
唐恩顿觉尴尬，他总不能说是在计划着之后怎么利用身边的这些工具人吧……至于希宁，以后需要特殊对待了。
“霍德森阁下有办法救救希宁吗？”唐恩眼神诚恳的请求道，“需要我做什么的话请务必告诉我。”
霍德森倒是没有犹豫，略微沉思后便说道：“与黑暗元素相对的便是光明元素，教廷将大部分的光明魔法都掌握在手中，即便是我想要修习高位光明魔法也是有限的，尤其是能够针对黑暗元素的光明魔法，在教廷和圣殿被列为禁术，只有红衣主教级别才能掌握，当然，这里并不包括您，殿下。”
唐恩明白：“因为我是未来的圣子是吗？”
霍德森：“是的，殿下具备光明圣子的天赋和品质，未来更是站在帝国顶端的第一王子，想必教皇冕下定然格外看重您。”
唐恩目光深沉，神色间没有表露出任何情绪：“我现在更想知道要怎么让希宁好起来。”
霍德森顺着说道：“需要您通过大光明术来逐渐压制希宁殿下开始有些暴动的黑暗元素。”
唐恩顿时拧眉看过来：“大光明术是针对黑暗元素的高位光明魔法，恕我提醒阁下，这是攻击魔法。”
霍德森目光认真且确定的回道：“是的，但是魔法并不应该单纯的为其定义攻击或者防御，魔法的构成本就不具备唯一性，它的构造是可以改变的不是吗？”
与此同时，唐恩也在戳自家系统，询问魔法改型的相关问题。
唐恩：‘大光明术能够改成治愈魔法吗？’
【理论上可以，但是需要大量的试验，宿主目前的实力与魔法知识储备并不足以完成这样的过程。】
唐恩抿了抿唇，目光紧紧盯着霍德森：“院长，您是法圣，既然这样说，是不是有能够改变大光明术攻击型的办法？”
霍德森摇头：“很遗憾，我没有。”
唐恩深吸口气，语气都有些变得锋利起来：“那阁下是什么意思？希望我让希宁再体验一遍被光明魔法笼罩的痛苦吗？”
霍德森这次似乎有些犹豫的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看向唐恩：“有个办法，”
唐恩：“说。”
霍德森：“用殿下的光明之血作为媒介，输入希宁殿下的体内，这样可以免于他被大光明术洗涤的痛苦。”
唐恩：“……”
刚从昏迷中惊醒的希宁，冷不丁把两人的交谈听了个彻底。
希宁：“……”
唐恩果然知道他的事情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