购物车塞得满满当当,黄复酥态度强硬,按住米思寒伸向货架的手掌。
两人在超市前台结过帐,黄复酥从兜里掏出两只折叠整齐的特大号塑料袋,把一些零散的小东西装进去,和纸抽等大件一起,悉数堆进购物车里。
“又省一块钱,我可真是个天才。”米思寒哼着小调往前,单手扶住购物车一侧,以此提供些许助力。她看一眼仍忧心忡忡的黄复酥,“哎呀,不要觉得不好意思,等会儿请他们去旁边的KFC喝可乐。”
黄复酥点头附和。
只是这个计划中道崩殂最终泡汤。
二人走到楼梯口,搭乘电梯下到一楼,找到在茶水间等候多时的梁青砚与陈望宇。
“等会儿回学校有事要忙吗?”放下手上的东西,黄复酥侧目,隔着一层玻璃,朝能远远望见的老头招牌抛去眼神,“如果不急的话,一起去喝杯可乐?”
“恐怕不行哦。”
梁青砚启唇,话还没说出口,被一旁急匆匆走来的陈望宇截住。他晃了晃捏在手里的机身:“老班刚打电话过来,问我有没有时间去他办公室一趟。”
“班长你犯事了?”米思寒从购物袋里翻出一瓶矿泉水,拧开瓶盖仰头猛灌一大口。
陈望宇当即皱眉:“我在你心里是这种形象吗?”他努努嘴,“不止我,还有大家口中的学霸,也得一起。”
生怕梁青砚不信,陈望宇解锁手机递过去,给他看聊天框里的消息。
黄复酥也不再强求,又一次声音温和地提议:“好吧,那不耽搁你们的时间了。这次先欠着,等有机会再补。”
她低头看一眼腕表,“我们…现在往回走?”
“没那么着急,再休息五分钟吧。”
缄默许久的梁青砚忽而开口,神色如常。他把属于陈望宇的手机还回去,视线右移,落在女生的额前。
挂在那里的细密水珠被风吹干,只剩隐没在发际线内的部分,在商场灯光的照映下透出晶莹。
刚刚,她俩是一路小跑过来。
多五分钟而已,耽误不了什么事,陈望宇自不会拒绝。
“我去抓娃娃那边看看。”米思寒知道黄复酥对此并不感兴趣,放心把自己的东西托付给她照看,“今天签到可以免费领三十个币,如果抓到送给你招揽好运。”
“等等,我也去!”
一时间,茶水间只剩黄复酥与梁青砚两人沉默对望。
气氛僵持而尴尬,黄复酥琢磨着找个合理的借口开溜,就听见坐在自己对面的男生遽然开口。
“有机会是什么时候?”
没头没尾一句反问,顺着她刚刚的承诺接话,听上去轻飘飘没多少份量,却让黄复酥觉得脸热。
她含糊不清地“啊”了一声,旋即垂下眼睫,目光落在多次重复利用,皱皱巴巴的购物袋上,迟迟没想出如何回应。
空气似乎就此凝固了。
中央空调源源不断鼓入凉气,黄复酥又恰好坐在出风口的位置。
薄汗散尽,她被冷风激得忍不住瑟缩。
黄复酥保证,一定是幅度小到可以忽略不计的晃动,不知怎的,竟被眼尖的男生捕捉。
没有殷切的嘘寒问暖,梁青砚只沉默着往旁边挪动一个身位,如同上午在图书馆阅览区那般,用余光向她示意。
无论什么缘由,只要能打破当下僵持的局面,对黄复酥而言,都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她慢吞吞挪过去,坐下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和梁青砚处在同一水平线。
现在回到原位反而显得欲盖弥彰,黄复酥只得忐忑不安坐在那里。
想起对方提出的问题,黄复酥抿唇思考几秒,探身将购物袋勾过来。
纤白手掌从物品堆积的缝隙伸入,摸索到滑至底部的黑色圆珠笔。
身边没有可用的白纸,她把结账时随手揣进口袋里的购物小票拿出来,翻到背面。
寥寥落下几笔,写完一行字。
黄复酥摁动圆珠笔末端,笔尖收回筒身,才把桌面上对折的纸条推过去。
「欠梁同学冰阔落畅饮一次OwO」
习惯了和米思寒传纸条用些较为可爱的表达方式,黄复酥没意识到哪里有问题。
直至瞥见男生眉尾上挑,脸上漫不经心的打量被玩味笑意取代,她才觉出不对劲,顿时红了脸。
好在米思寒消耗完白嫖得来的游戏币,及时带着两个憨态可掬的兔子玩偶凯旋而归,并将其中灰色的一只塞进黄复酥怀里。
陈望宇紧随其后。
注意到梁青砚手中多出来的纸条,好奇心驱使,他刻意摆出一副不感兴趣的模样,调转脚尖作势要往旁边靠。
只是眼睛却与之截然不反,朝男生指节压住的位置瞟。
梁青砚似乎没猜出他的小心意,亦或是被他那一连串的假动作蒙骗过去,竟配合着将指腹移开,露出底下遮住的大半行字。
下一秒。
陈望宇白净面庞浮现一种如遭天雷劈中的惊愕。他一向心直口快,低声道:“不是,怎么还找人家小姑娘要纸条,你想喝多少可乐买不到?”
言外之意,是对他举手之劳索求回报的控诉。
梁青砚拎起其中一兜物品,侧目回眸,冷冷抛下句:“我喜欢。”言罢,利落抬脚。
搞不懂学霸的脑回路,陈望宇任劳任怨抱起最后一兜鼓鼓囊囊的东西,小声吐槽:“你小子给我留个最重的!”
他磨蹭了半分钟才跟上。
因此错过了梁青砚那句很轻的呢喃。
原来,是真不记得啊。
-
这天下午,江庭松不止找了陈望宇和梁青砚,还有一班新选出来的其余几位组长。
十几个人在教师办公室商量换桌事宜,最终决定采用抽签方式,定下各小组的起始座位,两周一平移轮换。
学校娱乐活动少,消磨时光的途径匮乏,各类小道消息流传的速度便快了起来。
小型会议前脚结束,这则消息就跟插上了翅膀似的,溜进女寝大楼里。
“酥酥,听说没,你们组这次的座位在紧靠后门的地方。”
412寝室内。
黄复酥早将外衣脱下,换上睡觉穿的纯棉短袖短裤,舒舒服服窝在床上刷手机。
奔波半晌,劳碌的大脑终于腾出时间放松休息,变得飘飘然混沌起来。
安静环境乍然有人出声,她反应几秒,努力在脑海拼凑词意……
刹那间,天旋地转。
单薄床板摇晃,黄复酥猛然直挺挺起身,双手扒住栏杆探出脑袋,颤声问道:“你刚刚说什么?”
尽管她的语气溢满了不可置信与期待自己空耳的乞求,米思寒仍不得不尊重事实。
她选择了一种较为诙谐的说法:“你们组是这两周的后门守门员,你有四分之三的概率获得双人桌体验卡。”
手机预设在五点三十分的闹钟被主人取消,黄复酥把抖散的夏凉被重新叠成豆腐块,堆在棉被右侧的枕头上,随即换好校服仓促下床,拎起书包往外走。
九月蝉鸣未退,大雨过后,空气中氤氲着湿润的气息。
黄复酥一路小跑,看到教学楼的鎏金招牌,才堪堪放缓脚步。
新学期开学,高二年级整体由二楼搬至一楼,一班就排在第一间教室。
站在门口位置,黄复酥比平日多了一份踟蹰。攥握帆布包带的手收紧,她深吸口气,正欲推开后门。
“怎么不进去?”
低冽嗓音自身后响起,带着游刃有余的从容,跟随脚步声不断靠近,最终停在距离她一步之遥的地方。
男生刚洗过澡,头发湿漉漉的,在夕阳投射进来的光线照耀下,闪着晶亮。他个子很高,以至于当下,黄复酥仰起脸,只能瞧见一道锋利线条。
她小声辩解:“我,正打算开门的。”
事实如此,黄复酥一点也不心虚。
“看来是我打扰到你了。”梁青砚扯下唇角,抬臂将门推开,“这周怎么来得这么早?”
仿佛只是随口一问,却让黄复酥哑然。
她不知如何解释这一反常的举动,绷着嘴没立刻回话。
门扇半开,哄乱的讨论声外泄。
梁青砚拖腔带调“哦”了一声:“是因为换座位?”
“不是。”黄复酥脸色没变,眼神也很平静。她拍了拍书包,“我的错题本还没有整理完,今天晚上老师要查的。”
梁青砚应是信了这番说辞,嗯了声没有追问。也或许,他根本不在意这些无关紧要的细节。
胸口像是被海水浸湿的海绵堵住一般,沉重发闷,压得黄复酥喘不过气来。
她用力咬了下嘴唇,丢下句“头发湿着最好不要出门,冷风吹后容易生病”,快步回到自己的座位。
教室内的中央空调开着,她不能打开窗户吹风透气,便把塞得满满当当的帆布包放在课桌上充当枕头,俯身面向窗外趴下。
冷空气与室外的热浪隔着一扇窗对打,透明玻璃上凝结一层水雾,水珠汇聚,因重力下滑,拖出蜿蜒向下的痕迹,落在木制窗框的底部。
明天下午的大扫除,又得好一顿收拾。
思绪纷飞,黄复酥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再睁眼,是被愈发嘹亮的争论唤醒的。
同学间小团体不少,难得能分到一组,自然想挨着坐。碍于班主任的嘱托,新任组长们只能顶着压力,把同桌后明显会在自习课上说小话的两人分开。
乱成一团浆糊的大脑几乎在瞬间清醒过来,黄复酥下意识环顾四周。
没瞥见熟悉身影,那点滋生出来的紧张情绪缓慢偃旗息鼓。她拿起水杯,正欲喝下一口润润嗓子,视线触及桌面上多出来的东西,登时停滞。
那是周五晚自习模拟考的数学试卷,四分之一压在帆布包下避免被风吹跑。
最后一道导数大题的位置,有透明胶带贴附的一张白纸,详细写着解题步骤,还用括号在后面备注出思路及用到的规则。
不必去看姓名栏,单从眼前笔走龙蛇,潇洒恣意的字迹,黄复酥就能猜出试卷的主人是谁。
翻到首页,果然看见整张试卷中难得端正的三个字——梁青砚。
所以,他是看到她在教室睡着了?
蹩脚的借口被人无情戳破,所幸另一位当事人并不在现场,黄复酥还能勉强欺骗自己没什么大不了。
她鼓起腮,缓慢吐出一口浊气,将帆布包里的书本依次取出整理,而后认真研究起梁青砚提供的解题方法。
距晚自习开始只剩半小时,米思寒姗姗来迟,。
方才在寝室记账,米思寒核对完小票嚷嚷着今日超支,提前告知她不再去校外吃晚饭,打算用买来的面包片对付一口。
她叼着一片全麦面包,手握新买来尚未开封的杂志,大摇大摆走过来,另只手捏了枚通身泛绿,表面挂着水珠的铁皮番茄,手腕翻折抛向黄复酥。
“下午还在寝室信誓旦旦地说要节衣缩食,让我监督,现在最新期爱格就已经到手了?”黄复酥准确无误接住,抵到唇边,又把桌面上的餐盒往外推,“学校对面新开的一家快餐店,红油麻酱凉皮吃不吃,我拜托蓝茵帮忙带回来一份。”
米思寒没有半分扭捏,打开餐盒的透明塑料盖前,故弄玄虚似的摇头晃脑:“该省省该花花,我的方法你不懂。”
两人坐在角落快速分食完,她抽出一张纸巾擦拭嘴角沾上的麻酱,“你们组排好座位没,你坐在哪里?”
黄复酥摇头:“人还没来全,怎么排座位?”
“哎,我给你的小灰灰呢?”米思寒突然发问,没有任何铺垫,直接转移话题。
黄复酥不理解她脑回路,只当这是从前两人经常玩的审讯游戏,以此证明自己在对方心里的重要性。
她把二人制造的垃圾收进垃圾袋系好,语气耐心又认真:“我放在寝室的储物柜里,已经锁起来了。”
担心米思寒仍觉不够,她又补充:“放心,从今天晚上开始,我会每天抱着它睡觉的。”
像是傲娇的猫咪被人抚摸下巴,舒服地半阖上眼眸,米思寒满意点头。
一箩筐的嘉奖未说出口,她很快反应过来,“我不是这个意思!那是我给你的好运玩偶,你没带在身边,一会分不到单人位怎么办?我还想自习课去找你玩呢。”
黄复酥只得出言安慰:“没关系,就算我在双人位,你也可以换座位过来的呀。”
米思寒有些丧气,表情幽怨地把一张崭新平整的纸巾搓成细细长条,再恶狠狠截断,最后有气无力接受现实。
“算了,一切听天由命。”
-
在距离自习课铃声响仅剩十五分钟的时候,一班同学终于到齐,班长陈望宇站在讲台上,开始指挥换座位。
教室空间狭小,不够五十多个人同时拖动桌椅转移阵地,故而每次换位,靠近门口的两组同学都需要做出牺牲,先把自己的课桌搬到教室外等候。
也就是在这三五分钟的空档里,梁青砚从校服外套的口袋掏出一把叠成四四方方正方形的纸条,递到众人面前。
他靠在窗台边缘,姿态放松,慵懒解释:“座位抽签决定,省得麻烦。”
学霸兼组长发话,大家自然没意见,只有站在距离梁青砚位置最近的黄复酥有苦难言。
她没痴心妄想能直接选择单人桌,原本的打算便是找人商量同坐,完全没预料到沉寂多时的梁青砚突然提出这一招,打了她个措手不及。
黄复酥的性格决定了她不会做出头鸟,只能在心里懊悔,没提前找好搭档找梁青砚说明情况,再默默从眼前那只停在半空的,摊开的手掌里,拿起一张纸条。
她没急着打开,眼睛一瞬不错地盯着祁斐然,那位曾向她表达过想要同桌意愿的转校生。
如果足够幸运,由她拿到那张配对的纸条,就最好了。
这一刻,黄复酥无比后悔没有把米思寒送给她的灰兔子带在身上,最起码能有个安慰作用。
祁斐然是在黄复酥之后去拿纸条的。
只是她尚未走到梁青砚面前,摊开手掌的拇指蓦地往内扣,压住其中一张抽签纸。
“……”
祁斐然一时无语,久久没有动作。
她到底应不应该请组长大人高抬贵手,说自己看中了被他压住的那张纸条,拜托他让出呢?
祁斐然抬睫,恰好看到梁青砚不置可否地扬扬眉梢,朝她身前递了递手掌,示意快做决定。
那双眼睛里裹挟着笑意,在女生意图明显的注视下,按住纸条的指腹缓缓抬起。
祁斐然心中一喜,刚想伸手,却见男生伸出另只手的两根长指夹住纸条,快速收拢到掌心藏好。
“……”
溢到喉口的赞美之词悉数咽下,祁斐然自暴自弃随意抽取一张,直接打开。
“2?”
她试探性报出数字,扭头看向一旁满脸期待注视着自己的黄复酥。
双手合十作出祈祷状的少女没说话,只是在听到数字的瞬间,脸上的表情从愁云密布转变为旭日当空。
黄复酥情绪激动到无法用语言表达,她两步上前扑进祁斐然怀里,双臂环住对方纤细腰肢,“我是1!我们俩同桌!”
兴奋欢呼从紧密相拥的两人口中传出。
最初亢奋的几秒过去,黄复酥松开交握的手,从祁斐然怀里退出来。
原因无他,担心黄复酥不适应,米思寒把桌椅拖到指定位置,尚未来得及细细整理,便偷偷溜出来想要陪她,结果却撞见背叛友情的一幕。
真是一出酣畅淋漓,令人瞠目结舌、惊诧错愕的修罗场大戏!
米思寒愤愤跺脚,故意用超大音量冷哼一声,朝面向自己抱着另一个人“撒娇”的黄复酥挥挥攥紧的拳,头也不回转身往里。
六双眼睛注视下,黄复酥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微笑,向祁斐然表示自己得先去哄哄吃醋的米思寒,如若不然,晚上回寝室不好解释。
她只迈出半步,就听见一道慢条斯理的声音响起。
对方不紧不慢吐出的每一个字,化身无形刀刃,划破黄复酥与祁斐然刚刚搭建起来的同桌友谊热气球。
“谁说编号1和编号2是同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