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帝接过本子低头细细看了起来。
内容记载的形式更像是一本日记,时间,天气,地点都记录的清清楚楚。
里面按照时间线桩桩件件记载了高允恩所做的事情。
武帝担心作伪,所以看的十分认真。
但是看着看着逐渐动容了。
从第一件事开始,高允恩的做法明显有些生疏鲁莽。
但是越往后,高允恩做事就更加讲究章法,更得心应手起来。
一页一页看下来,武帝已经陷入深深的震撼之中,终于是被震撼。
高允恩竟然能做到井井有条管理数千人!这样的本领已然很强了!
而且不是那种大而空泛的管理,乃是精细化管理,每一组,每一队的人都被他安排的妥妥当当!
笔记的内容不可能有假!
细节完善,循序渐进,这一定是张天一日积月累认真记载下来的。
武帝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忍不住又拿起笔记扫了两眼。
确实是张天一亲自记载的,这么丑的字错不了。
武帝上前拍了拍高允恩的肩膀,轻声道:“朕已经知道了,是朕错了……允恩,你做的很好。”
高允恩终于忍不住了,眼眶的里的滚滚热泪落了下来。
忍不住也上前想离武帝近一些。
谁知道刚跨出半步就被武帝推开了。
“把眼泪擦干,要有储君的样子。”武帝再次板起脸。
高允恩点头,擦了擦眼泪退了回去。
张天一暗中不屑的撇了撇嘴……这生在皇家做人还真是难呐。
武帝话锋一转再次看向张天一露出笑脸:“不过……这也离不开张卿的功劳,朕心甚慰。”
张天一谦虚道:“哪里哪里,这都是臣分内之事,而且臣也从太子身上学会了很多东西。”
“殿下乃天真赤子,时常让臣感到汗颜。”
有时候确实汗颜了,虽然高允恩做起事来十分认真,但玩性也不是一般的大,得亏这个时代没有电脑,否则张天一估计得陪太子肝到死。
武帝笑着摆手道:“先不说那些,朕此番前来感慨颇多,还有许多问题要问你。”
“你可知道你们坊内有个叫沈义的书生,还有一个叫季二爷的人?”
张天一眨了眨眼:“沈义?没听过,季二爷臣倒是有所耳闻,他乃是半山坊有名的泼皮无赖。”
“此人无恶不作,跟老太太打牌都要偷看。”
“陛下放心!臣一定想办法除了他!”
武帝跟三位阁老顿时面面相觑。
你张天一就是好人克星?你特么是在给人泼脏水吧……
随后武帝犹豫道:“可是朕观之,此人并非如此,而且坊间口碑不错,你是不是弄错了?”
“啊?”张天一也尴尬了。
没想到狗日的季二爷做戏竟然能做到陛下眼前了?有点东西!
尴尬道:“那……或许是臣近段时间疏漏了,臣再观察观察……”
武帝道:“嗯,人心难辨,你要仔细观察,朕看此人本性不坏,浪子回头金不换,要好好劝导。”
“朕知道你的性子,不要轻易的喊打喊杀!”
张天一扯了扯嘴角,妈的,自己竟然莫名被人反将一军!
这帮地痞流氓越来越鬼了!
“是,陛下,那沈义又是怎么回事呢……”
随后几人开始在房间中细细谈了起来。
谈到一半,王忠一身湿漉漉的气喘吁吁的闯了进来。
一见到武帝松了口气,接着道:“陛下!已经准备好了!”
武帝立刻起身,眼中闪过一道杀意,对众人道:“走吧,都跟朕走一趟。”
“去哪?”
“登津坊!”
登津坊内,严国安心急如焚。
眼瞅着赌斗之期已经到了,莫名的下了这一场暴雨。
虽然他觉得自己已经胜券在握,但是他是从小赢到大,既然要赢那就一定要赢的漂亮。
碾压性的胜利才是他这等人追求的。
所以登津坊积水严重了,严国安立刻命下面的小吏去坊内巡视。
手下的小吏苦不堪言,只能在污水中不断奔走……
严国安在衙门大堂内不断的踱着步子,外面有一小吏急匆匆跑了进来。
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看着小吏半身污泥,浑身湿漉漉的样子忍不住眉头皱起。
嫌恶道:“情况如何了?”
小吏气喘吁吁,但还是努力挤出笑脸:“回大人,已经派人问询过了,张举人跟苏举人家中无虞。”
“不过东面的李举人家地势低,已经被水淹了,有些严重,我们已经紧急派人派舟船去救人。”
“现在已经征了一家酒楼安置妥当了。”
“不少举人老爷都对您感恩戴德,说大人您治理有方,关爱有加,纷纷要上书称颂大人的功绩。”
“还有人说等水退了召集百姓为您写一封万民书以感恩您的爱民如子呢。”
“不过宣明亭中有几个读书人不肯走,有轿子可以自行回去,说怕麻烦大人,大人的恩德无以为报,待回来后再行感谢大人。”
万民书……自己为官多年可还没有拿过这样的东西。
此物无异于对为官者最高的褒奖。日后自己若是到了陛下面前……岂不是恩荣有加?
料那张天一拼了命也是拿不到这样的荣誉!
严国安面露喜色,背起双手,仰头看着大堂里的牌匾感叹道:“这不算什么,本官来到登津坊内自当竭尽全力造福一方。此乃应有之意。”
“只不过本官马上就要离开了,可惜不能为坊内的百姓再多做些什么。”
“你且去与那些举人们说,待本官走之前会一一上门拜访,切磋学问,也算本官为登津坊尽的最后一份力。”
“去吧。”
小吏的脸色骤然变了……还要去?
虽然外面雨势小了很多,可自己去一趟实在是太难了……双腿现在就已经隐隐感觉有些发抖。
回来时还没感觉,不过在堂中休息了一会儿后便觉得双腿如同灌了铅。
不过既然严大人交代他也没办法,只能点头答应,随后努力迈开双腿艰难的走了出去。
严国安看着他离开后,看着地面的泥水,开口道:“来人!把地面再清扫一遍,大堂不可脏了。”
说完,口中哼着不知名的小曲,看向大堂外的细雨,心情不禁轻快了起来。
张天一啊张天一……本官且看你如何一败涂地!
此时雨已经停了,几架马车快速的向登津坊的方向驶去。
张天一与武帝同乘一驾,车厢内的气氛有些尴尬。
武帝双唇紧闭,一言不发只是眼神不住的盯着窗外。
张天一则是一脸茫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
自从福云寺一事过后他就再没派人打探过登津坊。
一来是觉得严国安不足为惧,二来也确实没什么意义。
毕竟自己只是想把半山坊管理好,其他的事情并不上心。
几次,张天一都想开口跟武帝说两句话,但是见他面色有些严肃,想想还是作罢了。
武帝则是一路想着到底如何处理严国安。
如果没见识过半山坊,或许他也未必会有多严厉的处罚,最多也就是申饬一下,毕竟天灾的成分居多。
天下的读书人大多都是这个样子,有些事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
可问题就是来过半山坊了,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死。
武帝心中的怒火不但没有消弭,反而隐隐增长起来。
很快马车已经接近了登津坊的范围。
外围浩浩荡荡的人马已经将登津坊围了个水泄不通,张天一看着眼前的景象不由得长大了嘴。
武帝等人的马车冲过人群,直奔官衙而去。
严国安这边已经有人察觉到了异常,惊慌失措的跑到公房之内来报。
严国安正手不释卷看着什么,听见有人闯进来,眉头皱了一下,接着低头看书。
小吏进门便开口道:“大人!不好了,坊内突然出现了大批人马,而且有几驾马车朝着咱们这边过来了。”
严国安有些疑惑,大批人马?莫不是兵马司派人来帮自己了?
随后抬眼淡淡道:“是何等样人?”
小吏紧张道:“看样子好像是厂卫,但是有一些小人不认识。”
厂卫出动,还有一些不认识的人?能使的动厂卫的就只有陛下了,没想到陛下竟然这么重视这场赌斗,能亲临登津坊?莫不是听同僚的美言,已经迫不及待的要来看看自己的成果了?
严国安嘴角划过一丝弧度。
看来就是翰林的那帮同僚和一些他熟识的老臣平日里的好话起作用了,陛下亲临,也在情理之中!合理,非常合理!
严国安越想越靠谱,心情大好,挥手对小吏道:“快快召集人手,准备恭迎圣驾!”
说完自个儿就先匆忙的跑出去了。
到了衙门口,看着脚下横流的污水犹豫了,本已经迈出半步的脚又收了回来。
纠结了一会儿,还是蹚进了水里,没成想污水竟然直接没过了膝盖。
差点一脚栽了进去。
各种腥冲难挡的异味扑面而来,严国安捏着鼻子,小心翼翼的朝外走去。
等人员齐备,严国安也站定之时,武帝的马车到了。
严国安激动的看着从布帘缝隙中露出来的脸,看着他缓缓从车厢中出现。
严国安忍不住出言提醒道:“陛下,小……”
话还没说完,武帝直接踩到了水中。
严国安惊呆了……随后很快反应过来,一咬牙猛地跪在了水中,头狠狠的磕了下去。
整个人泡在水里,闹了个浑身湿透,还散发着恶臭。
严国安挤出笑脸,高声道:“臣恭迎圣驾!迎驾来迟,请陛下恕罪!”
随后一眼瞥见了武帝身后刚出现的张天一,他正一脸嫌弃的捏着鼻子打量着水面。
严国安糊涂了,他怎么在这?
张天一也震惊了!
这狗日的业务竟然这样精湛!自己竟是轻敌了,这也跪得下去,还敢玩潜水?
臭不要脸的马屁精!
张天一越想越气,忍不住出言提醒道:“严大人,水里有粑粑。”
严国安顿时感觉几欲呕吐,额头青筋乍现,狠狠的剜了张天一一眼。
三道黑线从在场众人头顶缓缓垂下。
武帝的脸也拉了下来,原本自己沉重的心境突然被人击碎了……忍不住也回头瞥了一眼张天一。
朕也在水里站着呢?你说的什么胡话?
重新调整了一番心态,武帝直接绕过严国安朝里面走去,淡淡道:“里面说话。”
皇帝落座,一干重要人等都进了大堂内。
武帝温言细语道:“严卿,朕一直都听说你治理有方,朝堂上都传你爱民如子,所以朕特来看看,情况真的是这样么?”
严国安内心狂喜。
果然!果然是陛下听说了我的美名才急不可耐的来看一看。
只不过读书人怎么能像张天一那样总是吹捧自己呢?
严国安淡定道:“回陛下,臣平日醉心公务,这些事不曾听说过,或许只是坊间传言。”
“其实就算做的好也不值得夸赞,这不过是臣的分内之事。”
“爱民如子乃是应有之义。”
堂内众人一片木然之色。
张天一耳朵竖了起来,神色一整。
说得好!我还得吸收学习啊,这严国安是真有货!
高允恩则是挖着鼻孔,满脸不屑。
什么玩意?街道都成那个德行了?你怎么还敢腆着脸说这些话?
武帝表情逐渐严肃:“那么……严卿到底有没有爱民如子呢?”
严国安错愕的看了武帝一眼,然后又瞟了一眼堂内的其他人。
三位阁老都是冷漠的看着他。
平日里这几位都很欣赏自己啊,怎么今天这副表情?
还有,陛下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情况实在有些诡异,严国安的心扑通扑通跳了起来。
硬着头皮道:“有!”
武帝笑了,笑声中没有一丝感情:“可朕来时看见许多百姓站在水中,无人帮扶……这也能算得上是爱民如子吗?”
严国安提起的心放下了。
原来是因为这事儿,看来是陛下不了解情况了。
于是自信答道:“陛下,臣对此情景也是心急如焚,可是此乃天灾,人力有时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