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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抓捕(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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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灯花”讲到自己的故事,蒜头不时看看土屋的众人,发出感叹,说,就是这样,一点不错,说是她说的那样!独依暗暗发笑,听上去蒜头的话倒像是一部古典小说的批注。

那天,灯花与英子说着蒜头,蒜头果真出现大汗淋漓跑到了两人面前。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蒜头从野外跑了回来,满头大汗,手往脸上一擦,成变了一个大花脸。

灯花看到蒜头由于慌张而说话结巴。蒜头说,婆婆,婆婆,爸爸被政府的人抓走了!灯花听了惊奇地说,不是解放了吗,怎么又有抓丁的了呢?蒜头说,不是抓壮丁,干部说是违犯了政策。

英子递给蒜头一碗水,说,慢慢说,不急啊。这时,喜翠从地里回到村场,便接过话头,向灯花把事情说了个大概。

捡狗被抓走之前,正在一块地里掘土。这是捡狗分到的一块良田,是新中国献给农民的礼物。捡狗挖了一会儿土,累了就在田埂上坐着歇息,欣赏孩子们在田野里玩抓壮丁的游戏。蒜头被“国军”抓住了,被押解着从捡狗身边经过,一脸无奈的样子。

捡狗一边抹着脸上的汗,笑着说,没用的东西,有我一半机灵你就不会抓着了。这时,几个干部在队长远仁的带领下,围了过来,问道,你在就里挖土想干什么?

打地基,我们家要建新房。

你难道没有听到政府的宣传吗?耕地是不能建房的!

我知道,但我没地方建房,队长远仁总是不给我家批地基。

远仁听了,反驳说,你什么时候向队里申请了?你是在找借口,看着这地盘好,是公然破坏社会主义,对抗政权!

我不是。

捡狗辩驳,但干部不听分辩,就押解着他往镇里去了。

灯花说,捡狗不是有意要违反政策,他就是想要个地盘建房。你看我们家还是祖上三间房,捡狗结婚住有玉的,有银回来住自己的,而书声和我睡一个房间,都快四十岁了都结不了婚。建房子是我们家的头等大事,你说我们急不急?但远仁就是压着不给我家批,现在怎么办呢?人都被政府抓走了,怎么办呢?

蒜头看到灯花急得小脚乱转,一会儿想坐,一会儿想跑。蒜头当然不懂捡狗是不是故意违反政策,只是跟在奶奶身边着急。

英子说,不要急,且看政府怎么处理吧,该不会送去劳改的吧。

灯花对蒜头说,赶紧到公社去看看,带点饭下去,打听一下政府怎么处理,跟公社的人说,我们不建房了,人放回来了就行。

蒜头回家从锅里拿了些红薯,就往小镇去了。蒜头当时在小镇念小学,道路自然熟悉,从河村沿江而下,走六七里路就到了蓼溪,过蓼溪,进小镇,就是一座气派的大礼堂。

大礼堂的青砖全是南山一处乱葬岗上挑来。有些村民护着墓地不让挑砖,说刨坟挖墓是不孝的人,会受到神明的处罚,而公社干部则说,这些死人对社会没贡献了倒住着青砖房,现在活人都住不上,该让出来了。

蒜头当年上学每周要劳动半天,先是挑粪种地,后来又挑砖砌墙,支援人民公社的建设。大礼堂建好了,又挑到梅江的公路边,砌起了“跃进墩”,墙墩布满魁梧端正的标语和斗志昂扬的漫画。公社就在大礼堂对面,三栋坐北朝南的平房高低错落。

蒜头找到了公社,却不知道父亲关在什么地方,在公社里乱转。他在一排排窗户后头跕起脚尖。蒜头一个个窗户听过去,有时听到一男一女吃吃嘻笑的声音,有时听到算珠劈哩叭啦的声音。

最后,在西头独立的房子里,蒜头仿佛听到了父亲的声音。房间里有三个人的声音,仿佛在交流建房的看法。蒜头于是就停下了脚步,觉得可能跟父亲有关。

一个人说,听说今年申请建房的,全公社就我们三家,怎么都违反了政策呢?是啊,你是公社的干部,怎么也违反了政策?那都是老父亲坚持要那块地,说是风水好,老人家都盘算十几年了。

有人问,你是怎么进来的?这时,蒜头听到了父亲的声音:我嘛,是故意让公社干部抓进来的!

还有这等事?两个人异口同声地问。

不错,真有这事。我选择的宅基地,是河村的一块良田,政府自然不允许我建呢。我家三代人没建新房了,我父亲早年走船,挣了点钱刚想建房,不料一病不起,人走了船卖了,房子没有建成,那时我才五岁,弟弟才三岁,我母亲好不容易拉扯大,红军来了,叔叔当了耕田队长,母亲本想用卖船的钱,让叔叔开基建房,但叔叔被冤枉杀害。

蒜头听出来了,这就是父亲!他趴在窗子上,继续听父亲说下去。

后来我成婚生子,也想建房,但逃壮丁逃得没有立足之地,更别说回家建房了。现在,天下太平了,我当了耕田队长十来年,一家五六口人挤在三间土屋里,又起了意要开基建房。我原以为有了积蓄,建个房子是容易的事,不料队长故意不批宅基地,我怎么办?我只有请政府做主。我每次找政府,政府让我找队长,我只好让政府来找我。

原来是这样,你们跟队长家有仇?

还不是族姓之间的争斗。这队长与我们家还真有仇,当年我叔叔是区苏维埃的干部,就是这个队长设计害死的。后来怕我当红军,故意压着我不让参军,说我年纪不够,后来自己去红军了,负了伤,流落外省,解放后才回到家里,当上了队长,是我们村里最早建新房的。

那你现在怎么办?队长压着你,你怎么建房呢?

我就向政府要宅基地,一天不给批地基,我就在这里把牢底坐穿……

听到父亲发继续坐牢,蒜头攀爬上去抓住窗户,喊,爸爸,婆婆叫我来看你!婆婆说,只要人平安回去就行,我们不建房子了。

刚刚喊完,房门就被打开了,一名干部走进来严肃地说,今天你们关了禁闭,做了好好反省,回去后一定不能占用耕地了,这些地不但我们这辈人要耕种,还要留给子孙后代呢!

蒜头看到父亲放了,从窗台上溜了下来,欢天喜地去接父亲回家。

但是,捡狗第二天又去那个田里挖土,装作要建房的样子。有银看到了,前往打探,问,捡狗,政府批准了你在这里建房?捡狗点了点头。有银说,我们合起来建吧,你在左边,我在右边,我们一起来挖土。

捡狗说,好,你卖烟土的光洋还留着?有银说,是的,我一直藏着,等着有一天回村里来建大房子,为我们家争光!

捡狗问,那你的光洋换成人民币了?怎么换的?我当然只换了大半,我原来的理想是要建一栋青砖房,但现在的社会,谁还敢这样显山露水呢?建土砖房,我一半光洋就够了。现在一块光洋只换一元人民币,但没办法,我听说给匠人付工钱,一块光洋还抵不了一块钱的,还要少一些呢。

捡狗说,你舍得把光洋拿出来建房?不是没生育孩子吗?有银说,我想好了,我们到别的村子里抱养一个宗亲,过继给我名下,也算是留下香火了。

正在这时,公社干部又在远仁的带领下,把捡狗抓了起来。有银看到捡狗被抓,才知道政府并没有批准地基,赶紧对干部说,我只是帮他打地基,我只是帮忙而已!

捡狗被关押了一天,仍然没有放回来。这一次比上次的时间长,灯花更加担心了,就去找有银,想让他去向公社求情,同时劝劝捡狗,好好向政府认个错,只要人平安回来就可以。

灯花挪着小脚,来到村场的西头,屋后的山坡上。

山坡上是一大片树林。枫树的叶子像鸡爪,秋风一吹叶子变红,满树就张牙舞爪,看上去就像一大群的雄鸡在引吭高歌。荷树枝头结着灰色籽儿,灰不溜秋,圆壳裂开,不久就掉落地面,几个孩子在草丛中找来结实的树籽,去掉果仁,挖开蒂孔,一根草茎穿过,就是只小驮螺,手指捏着一旋一松,落到平地上继续打转,谁的转得久,谁就算赢了。

满坡的松针是大山的红头发,灯花小脚不能远行,就带着竹耙到山坡上扫松针。杉树的枝叶生脆,风雪一打就断落,青绿的枝叶变成火烧过一般,和松针一样都是开灶引火的好柴草。有段时间,灯花来到树林里不是弄柴草,而是教有银编竹缆。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全国各地大兴土木,梅江的木排顿时多了起来。扎排的不再是杉树,都是深山伐下来的松树,锯成等长的一节一节,乡民称之为“筒子”,从山上滚入小河,漂到蛇迳脚下,就进了梅江,汇聚在一起就形成扎排的堆场。

捡狗先是在洋溪河里洗筒子,在河坝上用带钩的竹篙为木头开路。后来就成了排工,当上包头,宁都方向的木排都归他承包。每次放排回来,家里都等着一大伙人。他们不是排工的家属,也不是找工的乡亲,而是烈士家属。

捡狗是耕田队长,河里放排当了头,上岸耕地还是头,直到村里的土地归了初级社、高级社,才结束这种风光的生活。

有银就是捡狗承包放排之后,学起了编竹缆的活。回到河村,行商惯了的有银不会农活,分的田地总是让捡狗帮忙,为此捡狗干脆让他另谋生路,就想到了扎排需要大量竹缆。

打竹缆需要爬到高树上去,有银上不了树,捡狗就在树身上钉着马灯。有银踩上去,一级一级蜗牛一样往上爬,不久就两股战战,趴着不敢动。

灯花在下喊,有银,你下来也是摔死,不如往上爬吧,爬上去就可以用绳子溜下来,就有了活路。有银果然继续攀爬,到了树顶。上下了几次,就不再怕了。打竹缆跟女人结辫子差不多,在树下破好竹蔑,灯花教有银编织,竹蔑缠绕交错,一天时间就学会了。

从此,有银就成了居高临下的人,一边眺望着村场田园,一边重复着手上的活计。

有银在树上钉了一个木台,用麻绳把竹篾提拉上来,披散在木栏边,像大树长出来的头发。有银盯着手指,聚精会神地把竹篾互相交融结合,生成一根粗壮的竹缆,像大蛇从树梢溜下来,越来越长,越来越长,不久就拖着了地。路过的人不小心看到就一声大喊,蛇,菜花蛇!仔细一看才自嘲地笑笑,朝树上一望,就看到一双眼睛望了下来,嘿嘿一笑。

手累了,眼酸了,有银会朝梅江望去,随着白帆点点,想着上游的黄石,想着想着,喜妞就在心里头浮现。沉醉之中,就听到有人在树下喊,以为是吃饭的时间到了。

但这次喊有银的,不是秀秀,而是灯花。灯花说,有银,你到公社去一趟,帮我劝劝捡狗,向政府求个情,让他们放了捡狗吧。

但有银却不情愿,居高临下地说,捡狗是个固执的人,他认定的事情不会改变主意的,我下去也是白走一趟,还耽误我做事。灯花说,有银呀,你老毛病又犯了,侄子出事了,你这个当叔的怎么就不帮忙呢?你就忘了当初秀秀被政府关了,是捡狗帮忙弄出来的。

有银说,那时的政府用光洋就可以弄出来,现在的政府用这个是没用的。灯花气得没办法,知道有银求不上,只好回家等着蒜头放学。

蒜头回来后听到吩咐,放下书包再次跑向小镇。

公社的楼房渐渐亮起了灯。蒜头当时心想,这么晚了政府不放父亲,肯定是生父亲的气了,就像老师生气就会把学生留下来。蒜头告诉过奶奶,说父亲是故意违反政策的。他不知道父亲为什么不听政府的话,明知道干部要抓起来关禁闭,但还是在菜地上打地基。

奶奶不相信蒜头的话,说捡狗是个聪明的人,怎么会故意让政府抓你找苦受呢?蒜头也不知道父亲为什么会这样。蒜头只能按照奶奶的吩咐。

蒜头来到小镇,走进公社,却看到父亲形单影只站在禁闭室门外,受着干部的教育:怎么这么顽固不化呢?再不听话就要作为反革命分子抓起来判刑!你吓得站在远处不敢上前,但父亲却满不在乎地说,不给批地基,我还在那里挖。

捡狗没事一般走出了公社大院。

回到家里,吃过晚饭,捡狗打了一盆热水,要为姆妈洗小脚,剪脚趾,换脚布。灯花脸带愠色地说,我自己来吧,我不敢指望你了,你几次三番被抓进去,就一点不怕政府给你个罪名?别忘了大叔有玉的下场!现在同样是远仁说话,同样是党当权,随便给你戴个帽子把你打成反革命,你就没命了,到时我就不能指望你帮我洗脚了。

捡狗说,那是红白对立的年代,如今政府清明着呢,怎么会随便给我们穷苦人定罪呢?

灯花说,清明?清明怎么你当初不去当乡长?

那是十来年前的事情了。梅江流域终于迎来了解放,全面“红”了起来。白鹭镇来了个区长,人们叫他“彰州兵”。他找到了捡狗,说,听说你在旧社会受尽压迫,家庭成分好,又有好名声,希望你出来当乡长,为劳苦大众服务。

捡狗说,我没有文化,大字不识一个,会误了政府的事,当不了官。

区长说,我们不叫官,叫公仆,就是为老百姓办事的!

捡狗说,那我也当不了!我母亲是小脚女人,家里一摊子的事情,我得留在家里照顾她!

区长看到捡狗诚恳的态度,说,党为你们分田分地,你总得为政府做得什么事情,大字不识,耕田你总会吧?那就当个耕田队长。捡狗说,我家有几亩土地,那是我父亲的命换来的,不论是红的时候,白的时候,我们都是种这点自己的地,不多不少,不需要政府分。

区长笑着说,难道你们家是地主?那我们要打你家的地主,如果你不答应!捡狗想了想,就答应了。那一年土改,但区长叫捡狗参与的第一件事情,却是帮助区长划地主。

那天捡狗被叫到区里,区长说,你虽然不是区里的干部,但我还是相信你能说实话,你看一下你们乡这份地主的名单,是不是符合事实?

捡狗把区长递来的纸一挡,说,我说过我不认识字的!区长笑了起来,说,我倒是忘了,你不肯当乡长,说的就是这个理由!人家也是大字不识,可还是想当乡长,天天上门找我!我有点信不过他们。你越不肯当,我越相信你!怎么样老哥,算是帮我个忙吧!我念给你听听。

捡狗看到这个“彰州兵”热情和善,知道是个好官,就点了点头,听了下去。

第一个地主,叫罗宏汉,寨上人,有田有山,出租为业,平时还教书,我们想把他吊户到你们河村去。捡狗说,这人有田地不假,但不是坏人,打成地主我同意,但不要为难他。区长点了点头。

第二个,赖名涛,月形人,又是你邻村的,你应该熟悉。恶霸地主。捡狗说,这个也没划错,他怎么能说自己家没有剥削,他家的长工是他舅舅,但大家知道他舅舅家一直困苦!他虐待长工,害得人家破人亡。区长说,这人得送到东北劳改去,至少判十八年!

第三个是罗善梯,竹山下人,是个厨官,有田有地。有人说这人在苏区时就是个漏网地主,这次可不能放过他了,只是这个抓起来当天,就在路上自杀了,真是自绝于人民啊!捡狗想了想,说,这人不是个善辈,罪有应得!

第四个,谢荣泮,是大坪村人,破落地主,家里的地被他败光了,他不知悔改,成了小镇的流氓,在集市上为所欲为!有人建议把他吊户到枫坑,省得到小镇上吃吃喝喝!捡狗说,这人也没有划错。

区长收起了那页名单,又说,还有一个人,你说说看,是不是地主?捡狗问,是谁?区长说,横背的陈英钊、陈英锷。

捡狗说,横背?我倒是听母亲说起过,红军走那年她救过一个横背的孩子,时常叫我打听下落。只是,我们不知道哪人叫什么,是不是陈家瑶的后代。来我家带走孩子的人,就是横背人。

区长说,横背人在梅江边当权几十年,他们国民党的头领,发展了十多个党员。那个叫陈英钊的,倒没听说他杀害过什么人!陈英锷呢,也都是仰华书院出来的文化人,在老家办起了水口小学,人们都叫陈校长!

区长叹了口气说,当年杀害陈英钰,不是苏维埃的决策,是有人公报私仇!还有你们家有玉,也是这个情况。但是,陈英钊带枪逃到山上,就是与人民政府为敌了,他是走上了一条绝路!政府不得不枪决他!陈英锷倒老实接受政府的教育改造,在家种地当个农民。

捡狗说,那陈英钊带走的孩子,有没有一起逃山呢?

区长说,那倒是没有,那孩子成了孤儿,考虑他父母都是自食其力的劳动阶级,没有给他划地主的成分,还根据他的意愿送去当了解放军!我们区里送了五十多人,只有八个合格,他就是一个。这不,刚刚传来喜报,他参与了解放翠微峰的战斗,立功受奖了!

捡狗说,那就好,那就好,希望以后能平安归来,我母亲灯花一直惦记着他呢!区长感慨说,你母亲当年救下他,等于是为国家留下了一个好苗子,一个解放军!你母亲也算是有功之人!

这事过了十来年。听到姆妈说起当乡长的事,捡狗有些懊恼地说,别说了,要是当了乡长,现在还至于受到远仁的捉弄吗?我当了乡长就要把远仁这样的人关进去!队长老是不答应给我们批地基,我到菜地里一动土,他就到公社去报告,叫人来抓我。也好,如果不是把我抓进去,公社就不会知道我的申请,干部就不会给我批地基!

灯花说,那就过几年再说,远仁不会一辈子当队长的。捡狗坚决地说,不行,不给批地基,明天我还去良田里挖地建房。

过了几天,捡狗又被公社押走了。灯花拿捡狗没办法,只能叫蒜头去小镇看

情况。蒜头对父亲这样翻来复去犯错误,也有些意见了,如果是学校,这样三次犯同一个错误,是会被开除的,视为故意搞破坏。

但是这次蒜头来到公社,却看到父亲在禁闭室门外兴高采烈。

原来,捡狗几次三番被关在公社,公社的干部拿他没办法,就命令队长远仁一定要给他批一块宅基地。干部说,已经让你队长为你找了块地基,你看,这是图本。

捡狗向干部敬了个大礼,说,感谢政府,我就知道党不像国民党,终会为我们撑腰的!

从公社回到村里,捡狗就和蒜头一起按图索骥,去观看了那块宅基地。蒜头按照文字所示一指,捡狗倒抽了口冷气,这里坡坎陡峭,荆棘密布,八九棵高大的榨树盘根错节,没有半年是打不开地基的。

捡狗回到家里,对灯花说,远仁故意为难我们。灯花问,还没有同意批准?捡狗说,批是批了,但是一块骨头地。

灯花听了捡狗的介绍,说,再难也是政府批给我们的地,有了图本就不怕队长为难我们了!捡狗说,这倒是,队长小瞧我了,以为我们不敢开辟这块荒坡建房呢,我们偏要在这里建起大房子,这儿就是我们家重新开基的好地方!

接下来的日子,捡狗带着刀斧来到宅基地,挥舞着柴刀披荆斩棘。榨树木质坚硬,斧头发出嘭嘭的声响,回荡在河村各个角落。一棵又一棵高大挺拔的榨树发出喳喳的响声倒在地面,仿佛在宣示一个新时代的到来。

捡狗一边抡斧,一边看着木屑飞溅,心里涌起开天辟地的豪情。他想象着先祖初到南方的情景。有银叔说,先祖在北方,后来南迁到福建,清末漂泊到梅江边,最先开基的叫九珠公。捡狗每一次挥动斧头,都觉得自己与当初的九珠公一样,充满创世的意志和决心。

砍完一棵,捡狗就磨一次斧头,兴奋,憧憬,让捡狗干得非常起劲,对北斗的到来全无知觉。北斗对捡狗说,你这么起劲在这里折腾什么?你难道不知道这块地是我,家祖上留下的吗?北斗冲过来,打断了捡狗的万丈豪情。

捡狗抹了一下汗,看了看北斗说,这是政府给我批的地基,是队长同意过的,我有政府的批文。北斗说,什么政府不政府,这地儿就是我家的,你趁早收心别浪费精力打地基吧,我是不会让你在这里建房子的!

捡狗说,你不让我就不建了吗?你还能高过政府了?!

北斗与捡狗终于从言语上升到行动,发生激烈的冲突,两人先是拉拉扯扯,再是抱在一起,在地上打滚,势均力敌难分胜负。这时,另一些青壮年男丁走上前去,嘴上喊着救架,实际上一起帮助北斗对付捡狗,捡狗渐渐处于下风,被扭打在地上,一边嚎叫,却无力反抗。

那天蒜头放学回家,看到父亲被打倒在地上,赶紧回家报告了奶奶。灯花说,你赶紧去叫喜翠大大,你是英子的干儿子,他不会不帮忙的!

在喜翠的劝说下,一场混战终于平息。蒜头扶着父亲往家里走去,捡狗恨恨地说,这些人无法无天,把政府都不放在眼里,我要到公社告他们去!

灯花说,这北斗以前不是远方的寺庙里谋生么,怎么会突然回到村子来呢?这分明是队长看到你真下决心了,自己不便动手阻拦,就叫北斗出来闹事。

捡狗说,这说明他们还是怕政府的。我们照旧做我们自己的,看他们还敢再来阻拦!

敦煌对薪火说,上一辈人成家立业,建房子同样是最重大的奋斗内容,那时虽然不是当房奴,但不比现在的商品房压力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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