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洛阳的第一步不是要去面见天子, 而是安置好后去办理东汉版本的入职手续并且领印绶。
在这个过程中很重要的一点,就是要确认你的身份。
毕竟这可是侍中之位,经常跟在天子身边的。
这要是一个没查清楚放一个刺客过去, 那画面太美, 让人的九族户口本不敢想。
很多人在这个过程中还免不了要进行一下“拜山头”活动, 贿赂宦官的不要太多。
而有的人不主动去贿赂,还会有人专门来暗示, 不用怀疑,这里面甚至可能包括天子派来的人。
陆离倒是没有遇到这种情况, 就他的调查结果来看, 当初那个郡守之位他爹似乎有暗中花钱, 但是对方的钱不可能一直有效到如今的侍中之位。
可陆离就是没有遇到类似的情况。
处理好这些必要的流程,陆离要做的也不是主动去拜见天子, 而是递上消息之后等待天子的宣召。
毕竟他们两个之间的主导者是谁,这应该一点都不难猜。
从不存在你去见天子的说法,有的只是天子要见你, 所以宣你过去。
好歹是对方前后征辟了两次才征来的人,陆离没等多久就收到了汉帝的宣召。
陆离理了理官服, 跟随前来宣召的小黄门一起上车。
马车停在一处后不能继续前进,接下来的路就要步行前往了。
陆离的体力还是很不错的,一路跟在对方身后不曾有过气喘。
不过面见陛下的过程也真可谓是一波三折,在见到陛下之前, 陆离先见到了十常侍之一——张让。
旁边的小黄门帮忙介绍, 语气中似乎带着几分与对方的亲近甚至是讨好。
好吧, 看来这位是对方的自己人。
张让对着陆离看起来倒是态度不错, 而陆离也没有打笑脸人的意思。
跟那些谄媚讨好的人比起来, 陆离的态度显然称不上好。
但跟那些横眉冷对的人相比, 陆离的态度又称不上是坏。
搭配上他这份长相,倒是莫名让人觉得,有着这样一张脸的人平日里待人接物应该就是这么一个态度吧。
张让的突然出现倒是让陆离略有紧张的心情缓和了不少,至于为什么会紧张,前面走了那么多流程,即将见到一言就能决定你生死的人,对方还不是特别讲理的人,任谁都很难完全不紧张吧。
皇帝只需要见到自己想要见到的人,但被对方见到的陆离需要考虑的东西就多了。
在见到陆离之前,刘宏已经从很多人口中听到过陆离了,对方的上表也看了不少。
很多见过陆离的人对他的描述总少不了关于外貌的,而这种情况往往会出现在人长的特别好看或者人长的特别难看的情况下。
从他人的口中,陆离显然是特别好看的那一挂,好看到都会被特别拿到皇帝面前来说上一嘴。
美人总是惹人遐想的,倒不一定是有什么暧/昧心思,而是人人都夸对方好看,就让人不免想象一下这得是多么好看的人啊,才能被这么众口一致的夸赞。
众所周知,人的想像是没有边界的,人的审美是各不相同的,但人的长相却是出生后就已经差不多定下了的。
所以这种想像在前,面见在后的情况,就很容易衍生出闻名不如见面,见面不如闻名的结果。
这就好比现代一些小说中的美人影视化后被很多观众不买账,就是因为演员本身的长相没有满足他们对美人的想像与期待。
可陆离显然不是这样的,他的样貌让刘宏只觉见面更甚闻名。
陆离也不是第一个当侍中的,同样穿着侍中的官服,但对方就是好看的格外出彩。
就不看别的才能,光这张脸就该是天子近臣。
放在身边既赏心悦目,又特别长脸。
别人当官帮自己办事却从来还要跟人家收钱刘宏,对美人难得大方了一把。
他示意陆离免礼,然后吩咐了身边的内侍一句。
陆离在一旁坐下,与刘宏开始君臣闲聊。
真要论说话好听,哪怕陆离书读的比那些宦官不知道多到哪里去,但是在这方面还真比不过人家。毕竟人家可是靠这个吃饭的,揣摩君心揣摩了十几年,哪里是陆离能够轻易比得上的。
他打从一开始就没想要靠奉承与拍马来博取好感,陆离很清楚,自己根本就不是走这条赛道的料。
他为自己的选定的路线,是真诚,有选择的真诚,也可以说看起来真诚。
所以当对方问起自己一路而来的见闻,陆离那是半点隐瞒意思都不存在的。
“臣自乐安郡而来,沿途所见不乏流贼乱匪,民之疾苦甚矣,近洛阳虽有改变,乱苦皆不曾绝……望陛下知之。”
这话一出来,随侍左右的不少宦官都开始流汗了。
咱就是说,这种话是可以对着陛下直接说的吗,就算是那些以耿直出名的谏臣,也很少有如此直白的。
而刘宏闻言也是一愣,似是不曾想到对方直接就对着自己说出这番话。
但转念一想,毕竟是能上表说人力有数,给了外面的女人就满足不了自己妻子的存在,能说出这样的话似乎也不足为奇。
而且从《陈情表》开始,陆离在他这里就已经隐约留下了一个真诚在前面飞,圆滑在后面追的形象,现在这样倒也完全不崩人设。
他笑道:“看来朕这次选的侍中倒是适合。”
至于陆离说的话,他是不以为意的,类似的情况他难道会完全不知道吗?
底下虽然不乏歌功颂德,但也少不了针砭时弊的,这就是如今的朝廷,佞臣贼子有,忠臣良将同样不少。
况且就算没人告诉他,黄巾之乱也足够告诉他了,刘宏或许荒唐,但他不是傻子。
对于这样的情况,他也有大赦天下啊,他也给受灾地区派去赈济,出现疫情他也派去医者了,他这个皇帝做的难道还不够好吗?
至于依旧有疾苦,这种事情哪里是能绝对避免的呢,反正也影响不了什么,那声势浩大的黄巾难道成了什么事情吗。
天命在我,何须多虑。
刘宏的反应并不出人意料,陆离也从未想过自己一句话能够改变什么。
在两人谈话间,之前被派出去的内侍已然手捧托盘回来。
刘宏挥了挥手,对方捧着托盘来到陆离面前,上面放着的是一块平铺在红布上的玉佩。
玉质晶莹剔透,雕刻着异域花朵的图案,隐隐有香味散发。
刘宏:“此玉虽是番域小国所献,也算品质上佳,君子如玉,合该配卿。”
突然收到皇帝赠礼,又或许该说赏赐的陆离:“……谢陛下。”
在对方的示意下,陆离从托盘上拿下玉佩,佩于腰间。
动作之间,陆离的大脑一刻不曾停止的思考着。
他一时之间有些不懂对方这是什么意思,是单纯的看他腰间除印绶外别无他物,所以赏了块玉,还是意有所指。
甚至这种事情都能往暧/昧方面想——“彼其之子,美如玉”。
虽然没听说过当今陛下有那方面的嗜好,但是老刘家在这方面的信誉自开国高祖起就破产了。
刘宏笑着看向他,突然来了一句:“朕还以为卿要如当年一般愧受一番。”
这个当年,既是当年陆离于大父灵前对郡守之位的愧受,也是后来一封《陈情表》对中央官职的愧受。
现在被刘宏说出来,好像充满打趣的意味,但陆离不会将其当做纯粹的打趣。
都不说别的,能够让对方一直记得,本身就已经代表了一些东西。
陆离拱手回道:“臣自待陛下以诚,不敢有瞒。当年愧受官职,是因自知能力有限、实受之有愧,心有惶惶。
如今不曾愧受此玉,则是臣愿尽所能,不负陛下所望。”
这个答案可谓要圆滑有圆滑,要真诚又有真诚。
刘宏御宇十数年,君子见过,如玉君子同样见过:“卿如玉之美极好,可莫要如玉易碎。”
陆离:“诺。”
来的时候陆离遇到了张让,离开的时候他又遇到了赵忠,考虑到刘宏似乎说过:“张常侍是我父,赵常侍是我母。”
所以这一趟进宫,算不算是将一家三口都见了个遍。
走出宫门再次坐回自己的马车,自带香气的玉佩进入这个狭小的空间中,香味似乎更加清晰浓郁。
陆离摩挲着玉佩上雕刻的花朵,脑中复盘着今日入宫后的所有见闻。
张让与赵忠,这两位风评甚差的宦官今日倒是让自己都见到了,这应该不是巧合。
或许因为皇帝对自己的看重,这俩人表现出来的态度倒是称不上差劲。
可正因为如此,他们之间恐怕很难真正友好。
都不说党锢之祸后,士人与宦官的天然对立。
如果你靠着一个人的宠爱得以生存甚至是尊贵,又怎么会喜欢有人来分享甚至是抢夺呢。
而一切的关键,当今这片土地上的天——皇帝。
就今日所见,对方倒真不愧是一位皇帝,自带一股聚天下之力供养出来的傲慢与理所当然。
他的容貌称不上出众,但那份尊贵与气场超乎常人。
声色犬马的消耗与举国供养的尊贵互相抵消,已过而立之年的汉帝没有过分年轻,也没有过度苍老。
抛开这些表现看内里,对方或许荒唐、放荡、随心所欲,但绝对不是真的好糊弄。
而且很重要的一点是,对方看起来好像真的有那么点欣赏自己。
这一点对陆离而言非常重要!
他并不是没有被人欣赏过的小可怜,但来自国家最高权力拥有者的欣赏总是不同的,哪怕这位权力拥有者恐怕活不了几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