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早起的时候, 人总需要几秒钟来放空大脑,接受即将早起的现实。这段时间是融恒的贤者时间,往往会持续三十到四十五秒, 毕竟早上时间非常宝贵, 发呆超过一分钟就有点浪费了。
爬起来,她先看了一眼床脚,那里已经没有支架或者灯,然后撩起自己的睡衣裤子,看看自己的腿伤——淤青全部散出来了,甚至还有点发青发绿的感觉,看起来很可怕。按压依然会轻微痛, 但是行动已经完全不受限制, 她甚至试着踢了踢腿,只有轻微不适。
比想象当中痊愈速度快了很多。
于是融恒忍不住看了一眼空空荡荡的床脚。
杰森不在家, 但他肯定回来过,豚鼠的厕所已经收拾过了,桌子上还放着切好的三明治。
融恒打着哈欠给potato和tomato换上新的草, 水壶添满水, 放下一点小零食,做好这一切, 融恒有点苦恼的趴在栅栏边上偷窥藏在笼子正在叠叠鼠的小豚鼠们。
“不要讨厌我嘛。”她恳求:“看在你们的零食和地毯都是我买的份上, 至少吃饭的时候不要躲进窝里嘛。”
无人应答。
冷酷的小豚鼠们不接受蔡医生的求和,缩在窝里就不出来。
唉,虽然想再说点好话, 但是早上时间紧迫, 蔡医生只能快速吃早餐, 收拾盘子, 然后拿车钥匙下去开车。
今天和往常没什么不同的,道路不算拥挤也不算畅通,从家到哥谭总医院因为遇到两个红灯还比平时晚到两分钟,来到医院后,步态已经不那么一瘸一拐的蔡医生换好衣服,打算和平时一样上岗了。
“蔡医生!”是里奥选手,他正从走廊上快步奔来:“你看起来已经好多了,太好了——你今天早上刷手机了吗!”
蔡医生:?
蔡医生:“没有,我没有早上刷手机的习惯。还有在走廊上不要奔跑,很危险。”
里奥,失望的:“哦......那你可以看一下哦!”
蔡医生:“好的,今天我有时间的时候会看的。”
里奥走了。
走到办公室,融恒打开电脑。
“早上好蔡医生,看起来你好了很多。”是杰瑞德,他打过招呼后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稍微停留了一会儿,询问道:“你今天早上有没有看手机啊?”
蔡医生:?
蔡医生:“没有。我没有早上看手机的习惯。是有什么新闻吗?”
“额,算是吧。”杰瑞德挠了挠自己的脸:“要是有时间的话可以看一下。”
蔡医生:“好的,等我看完病历我会看的。”
杰瑞德走了。
今天大家好像有点莫名其妙,看完病历后,融恒拿起手机,打算看看被众人这么在意的新闻究竟说了什么。
刚拿起手机,艾琳护士做贼一样探头探脑的把门打开一条缝,钻进来,再把门小心的关上。
“蔡医生!”她一个瞬移来到融恒的身边,神神秘秘:“给你看个好东西。”
然后在手机上划划划,双手把手机放到融恒的面前。
这个视频很熟悉,融恒一眼就认出来这个人就是昨天混进急诊室的那个自媒体博主。现在是视频的最开头,他还没有进入医院,说着一些“听说肾上腺素大量分泌的时候人会感觉不到疼痛,今天我们去找点乐子验证一下这是否属实”之类的话,然后下一秒他就出现在了哥谭总医院急诊室的等待区。
等待机会的时候,这名博主时不时还会说两句俏皮话,或者抱怨今天怎么还没有到急救小组出动的时候,因为“那种时候一定是这群人肾上腺素大量分泌的时候,可以用于验证我们的猜想。”
融恒看到自己在这个镜头里出现了几次,每次都是匆匆忙忙,不是回应实习医生的呼唤,就是在招呼护士到自己身边来帮忙。
......忙得看起来有点惨的地步了。
当背景里出现了“心脏骤停”的呼喊,这名原本已经开始昏昏欲睡的博主也立刻来了精神,他兴奋的说着“终于来了”,然后随机抓取了一个正在奔向待急救患者的倒霉医生,伸脚一绊。
融恒看见自己像风筝一样飞了起来,接着在空中画出了一道抛物线,然后框一下磕到了不锈钢椅子上,把椅子都撞移位了,倒地的时候甚至像弹力球一样弹了两下。
肺里空气都被震出去了,她到底几秒动弹不得,但很快她就恢复了行动了,医生没停下,在地上爬行了两步,等身体稍微缓过来点,就搭着旁边人的手爬起来,拉着腿快速走到患者身边。
视频里已经听不见她说什么了,只剩下其他人的指责和对此毫不在意的博主有点兴奋的声音:“看来我们的推论已经得到了论证,疼痛并没有消失。哇,稍微有点对不起那个医生,但是他们在做医学实验的时候也没有管过那些动物的感受,我这么做或许大家就扯平了,愿上帝原谅她的满手的血腥。”
到现在他依然没打算立刻离开,而是想要采访一下融恒的感受,想要问问她本人当时究竟是否感到疼痛。
那时候融恒记得自己刚处理完那个病患,现在正要去给自己的腿拍片子,被拦住问一些无礼问题的时候已经有点站不稳了。
“说说吧,医生,你是什么感受?”那个人嬉皮笑脸的问。
融恒看着他。
蔡医生冷脸的时候是很有威慑力的,这种令人感到压力的注视持续了几秒,在博主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开始打算打退堂鼓的时候,融恒开口了。
“第一,未经允许对他人进行拍摄,这侵犯了别人的肖像权。第二如果你是患者,请在此等待治疗,不要影响正常工作秩序,如果你不是患者,你的行为严重扰乱了正常秩序,我会在核实你的身份后叫保安处理此事。”
说完,她摇摇晃晃的离开了。
视频到此结束。
这是剪辑后的视频,当时这个博主在搞直播。
融恒耐着性子跟着视频回顾了一下昨天发生的事情,没觉得这有什么特别,她询问的看向了看起来特别激动的艾琳护士。
艾琳护士:“稍等!”
她快速操作一番,献宝一般把手机端上来:“你看!”
看什么?
她凑上去。
然后看到一个许久未曾出现的熟悉名字。
......哦豁。
原来是这个。
融恒面无表情。
怪不得今天人见了她就提醒她查看手机消息,原来是这个原因。
美国队长的推特账号连发三条动态,严厉谴责和批评那名自媒体博主的行为,并且对受害医生表示了亲切慰问,分享了一些这种时候减轻疼痛让伤口痊愈加快的方法。
“但我想或许她并不需要我来指导她,她是专业人士,知道该怎么做。”
“我还想说......希望你尽快恢复健康,医生。我很抱歉,发生这样的事情,所以,如果你愿意,我希望你能尽快恢复健康。”
艾琳,迫切又兴奋的用肩膀顶顶融恒:“什么感受,蔡医生?队长在关心你诶!还帮你骂了那个混蛋!”
戴上口罩的蔡医生:“没什么感受,感谢队长的关心,我很好。”
啊?就这???
艾琳简直目瞪口呆,她拦住蔡医生的去路:“那是队长诶蔡医生,美国队长,史蒂夫·罗杰斯,你知道的,就是二战......”
“我知道谁是美国队长,艾琳护士,我也去过史密森尼博物馆,我知道他是谁。”蔡医生冷静的打断了艾琳护士:“他是个英雄,正义的化身,光明的象征,精神的领袖,对邪恶绝不容忍,大家都喜欢他。”
是的,他是个英雄,传奇英雄。
众所周知,美国队长的官方账号从来没说过话,有一段时间发过一点他正在渐渐熟悉这个世界的日常,但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就像是弃号不用了一样,什么也不发了。虽然什么都不发,但那毕竟是美国队长的账号,依然有一堆人关注。
谁也想不到时隔这么久后,队长真人上线竟然是因为这个原因。
艾琳作为蔡医生的同事都感到这么荣幸,还为队长替蔡医生说话感到高兴,但是作为当事人的蔡医生本人竟然一点波澜都没有?这不科学啊!
那可是美国队长啊!
蔡医生:“我知道啊。但是现在要上班了,我不想把工作的时间浪费在闲聊上。还有你也是艾琳护士,准备刷手。”
艾琳:“你不打算给队长发条消息吗?或者告诉他你现在的情况?他看起来很在意啊。”
蔡医生:“不用了,我之前在专心写论文的时候,已经把自己的推特账号已经注销了。”
艾琳:哇!你这个冷血怪医!
但是转念一想,艾琳有为蔡医生找到了一些理由。比如她是中国人,比如她对美国队长没有那么深的滤镜,比如蔡医生说过她不是很喜欢个人英雄主义。
就蔡医生本人来说,可能向她发来问候的是秦始皇或者李白或者王阳明她可能会更激动一点。
千言万语纠结心头,艾琳不可置信又钦佩的仰望了融恒一会儿,严肃认真的向她比了个拇指。
“不愧是你,蔡医生。”艾琳心悦诚服:“即使是美国队长的关心都不能让你动容,我更崇拜你了。”
蔡医生:“谢谢你,我们可以去刷手了吗?”
但是就算是刷了手进入手术室,这个话题也并没有就此终止。
大家伙都兴奋得不得了,祝贺蔡医生获得了美国队长的问候,也为那个混蛋竟然被美国队长亲自骂了感到非常解恨。
有爱幻想的同事甚至忍不住说,要是昨天受伤的是自己就好了,今天获得问候的人就是自己的,然后被大家一起善意的起哄。
蔡医生:“没关系,把这份问候当成是对你的,收下吧梅维斯护士,我同意将它以一杯蜂蜜牛奶为代价转卖与你。”
梅维斯护士甜蜜的向她眨眨眼:“哦你可真可爱亲爱的,这台手术结束后除了牛奶我还加赠一个舒芙蕾,感谢你的慷慨。”
今天的手术并不是艰难的手术,在手术气氛比较宽松的时候,医生们也会互相聊天,话题也并不局限于工作,可以是明星八卦、午餐选择、吐槽抱怨、电视剧、或者“嚯,这个头骨好厉害啊,还挺厚/还挺薄”,甚至有的时候还会放点音乐来听听,这种时候即便是冷血怪医蔡医生,她也不会勒令所有人保持安静,也会参与到话题之中。
但作为今天的主刀医生,作为今天话题的中心人物之一,蔡医生显然并没有被快活的气氛感染,显得有些沉默。
“发生什么事了吗蔡医生?”梅维斯护士说:“你不太高兴吗?”
“没有,只是我必须全神贯注。”她说:“我的腿还不太方便,我不想出现低级失误。”
大家很理解,所以聊天声音放小了一点。
但依然在兴奋的聊天。
这是融恒今年第二次登上热搜了。
第一次是在哥谭大学医学院,因为让变种基因刚觉醒的学生交作业并且在对方出言不逊的时候大声斥责,扣对方十分平时分,还有最后的“超人救命”。
当时的评论大部分是【大学教授恐怖如斯】,杰森看到之后笑得差点岔气,那段时间他最大的娱乐就是声情并茂的朗诵这些评论,一边读,一边躲避融恒的连环拳。
然后就是这次。
真是奇怪,她只是摔了一跤就能上热搜,这世界上会摔跤的人那么多,为什么不去看看其他人?而且用这种方式引人关注一点都不好,她每年写那么多论文呢,怎么没人把她的论文搬上热搜啊?她写的多好啊!
美国队长现在这么闲吗?要是没事为什么不去找个班上?
哦,他已经找了,奇瑞塔入侵纽约之后成立了什么复仇者,他就在其中,也算找了个班上。
只是不痛不痒的说两句谴责的话,表达一下关心,这些谁都可以做的事情被这个人做了之后就会得到格外多的赞赏。也许这就是正义领袖的魅力,永远光明、伟大、正确,同样的事情他做起来就是维护正义和平,别人做就是盲目冲动识人不清滑向深渊。
到最后都不知道到底是因为这件事情本身就是正确的,还是因为这个人是正确的所以不管做什么事情都正确。
不知道在和谁生气,但越是情绪不佳,越不能让情绪影响工作。手中动作停了半秒,融恒深呼吸一次,继续手术。
她听到有人说那名博主今天四五点的时候发了新的视频,痛哭流涕的悔过道歉,求那名医生原谅自己,说他只是一时糊涂才做出这种蠢事,对他给医生带来的伤害感到非常抱歉,以后再也不敢了
视频里,那个博主哭得很惨,但很别扭,好像不敢呼吸一样,一直捂住胸,呼吸又短又浅,还总是眼神乱飞,好像家里有鬼。
里奥:“蔡医生,你觉得解气吗?”
开始硬脑膜复位的蔡医生:“我不会为这种事情生气。”
那只是一个无聊的人,无聊的恶作剧,也没有威胁到什么。融恒对这种事情看得不严重,她更在意的是是否有人试图夺走自己掌控中的东西。
比如试图让她的病人因为疾病之外的原因死去。
那是完全处于她掌控之下的生命了,是她的财产,她的奖励,她与死神博弈后获得的战利品,任何想要从她手中将之夺走的行为都会让蔡医生暴怒,并展开报复。
什么?你说治疗完成?
疾病痊愈之后当然是离开医院,离开医院就是自然人了,蔡医生掌控的是病人的生命,和自然人有什么关系。
做完伤口闭合,手术结束,很成功。
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会令人感到轻松,与死神博弈的棋盘上,白子将军,黑棋已经彻底落败,摘下口罩后,蔡医生轻松的呼出一口气,感觉今天早上被这令人烦恼的突发事件搞得有点沉闷的心情因为这台成功的手术轻松起来了。
短暂的休息,蔡医生靠在舒适的沙发椅上伸懒腰,半小时后准备进第二台手术。
脑袋放空的时候就会不自觉的去向一些其他的事情,虽然融恒可以用学习来确保自己的专注,但看书入迷的状态同样会影响她下一台手术。
思来想去,她给杰森发了一条消息。
·
“我都说了不会告诉别人的,你这样我可真是有点害怕。”
提姆看着抱着手臂瞪他的红头罩,虽然嘴上这么说,他脸上可以点害怕的样子都没有,只是无辜和幸灾乐祸交缠在一起,在有些人眼里就变成了欠揍。
杰森知道他的手机刚刚收到了一条新消息,但是现在他显然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处理。
杰森:“你发誓你没有告诉迪克头。”
提姆惊讶又受伤:“难道在你眼里我是这样随随便便把别人的秘密公之于众的人吗?你就这样看我吗?我真伤心——好吧好吧,我发誓,我现在谁也没有告诉。”
“但是你总不会觉得能瞒住其他人一辈子吧?”他摇摇手指,然后在杰森伸手来把他手指撅折之前把手放下去,耸耸肩:“这只是早晚的事而已。”
提姆倒不是不能理解杰森为什么隐瞒。
抛开他别扭的性格,他女朋友本身也大有问题,在调查的同时,提姆甚至已经建立好了关于以“蔡融恒”命名的文件夹,以备不时之需。
那个文件夹里的内容,提姆能查到,杰森不可能一无所知,更大的可能是,杰森本身就有一个文件夹,里面填充着更加详实的内容。
但即便如此,他依然选择坠入爱河。
像个笨蛋。
杰森冷冷的用目光威胁了提姆一会儿,但他对此其实早有预料。从自己和他坐一辆车,并且在那里露出破绽的时候开始,现在的局面就成了早晚的事情。鸭子侦探会用各种手段来探究真相,以满足自己过剩的求知欲,有的时候杰森觉得他的精神状态都有点不正常了,急需需要接受一些心理治疗,不然很难解释为什么他会有和布鲁斯一样病态的控制欲。
......算了,如果这样的话他们都需要接受心理治疗。
但这一次提姆捉住真相用的时间也太长了,甚至已经有点超过杰森的预期。
要不是杰森之前濒临分手心情太糟糕,让提姆不忍心下手继续调查耽误了些时间,他们说不定会更早的面对面。
想到这里,杰森决定接受现实。
他在沙发的另一边坐下,拿出手机,开始查看刚才收到的消息。
果然是融恒发来的。
[谢谢你啊,但是肋骨刺进内脏很危险]
看起来似是而非,但杰森已经明白了她在说什么。
他和提姆坐在一张沙发上,面色冷硬一如既往,好像下一秒就要拔枪杀人,手指在屏幕上点了点:[没下重手]和一个可爱的表情。
那个博主要是连夜离开哥谭,可能追踪起来在时间上会有点紧张,但他竟然选择了继续逗留,那后续的事情就变得手到擒来了。红头罩甚至不需要专门去做些什么调查,那个人的消息简直就像是凭空出现在他的电脑桌面上一样简单。
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很公平。就像他说的,他下重手不是这样的,虽然这件事情让人生气,但他真的没下重手。
然后他就保持着冷硬,开始点手机。
[在休息吗]
[下一场手术是二十分钟后,正在休息中。你今天没有工作吗]
[有工作,但目前没有进展,现在正在和讨厌的鸭子说话]
这条消息没有马上回复。
融恒打字删除,打字删除,几次之后,她斟酌用词,发送了回复。
[看来我们今天都遇到了不好的事情]
又过了几秒,她又说:[你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把那个视频从网上下架]
但很快医生有改变了主意。
[算了,这样显得欲盖弥彰,可能还会惹不必要的麻烦,我又没有做什么不好的事,好像我怯场了一样,就这样吧,反正人的注意力很快都会被别的事情吸引走,很快就会忘记这件事情]
[我要准备进手术室了]
说完最后的话融恒就不再回信。手机息屏之前她看到杰森好像正在输入,但是她决定等手术结束之后再来回信。
现在距离手术开始还有十分钟,办公室只有她一个人,融恒靠在椅背上,看着吸顶灯正散发出的柔和灯光,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到现在为止,她好像从来都没有认真的去复盘或者回顾过自己失败的初恋,那些开心的难过的回忆,连同她曾经的职业规划一起全部都留在纽约市,被落荒而逃的自己远远甩开。
在那段时间里,医生用工作学习尽可能的去压缩自己的时间,让她变得忙碌充实,输出了一些高质量论文后,她的大脑好像接受了这件事情,并可以对一些已经不再需要的东西进行了折叠和屏蔽。
现在,那些被折叠屏蔽的信息又一次探出头来,让人徒增烦恼。
就像融恒逃避和杰森的谈话一样,她也在逃避史蒂夫在离开之前向她提出的问题。
因为她知道她根本回答不了那些人提出的问题。
她给不了别人想要的答案,也没有办法从内部去改变自己。
她有一些灰色的部分。
灰色。与黑色交融,边缘模糊的部分。
她没有办法去切除,那些东西生长在她的身上,是她的血肉的一部分。
她能在棋局刚开始的时候就看到终结,自负的天才斯塔克也在棋盘活动中败在她的手下。她能在事情发展的初期就观测到它的发展轨迹,如同预言一样判断整件事情的走势。
当她开始谋划一件事情,她说出的话,没有不中的。
世界在那时变成了方正的棋盘,所有的人都是棋子,棋子无法在棋盘之外的地方落脚,于是每一步都在棋手的掌握之中。
融恒喜欢下棋,她喜欢操纵棋子生死的感觉,没办法,她就是能做到,她就是喜欢啊。
可是人喜欢的东西可以不止有一样。融恒喜欢操纵他人的生死,喜欢篡改死神的手记,喜欢在棋盘上大刀阔斧连战连胜,同样的,她喜欢那些璀璨发光的人。
她总是被这样的人吸引,也总是吸引这样的人。就如同爱上别人,也被别人爱上。
在她逃跑之前,史蒂夫问了她几个问题,那时候他们的矛盾已经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那时奇瑞塔人尚未光临纽约,史蒂夫虽然还没有拿回自己的盾牌,但融恒知道,那时候站在她面前,穿着夹克外套,刚刚皱着眉头打完一通电话的人不是她的男朋友,不是史蒂夫·罗杰斯。
他是以美国队长的身份在跟她说话。
美国队长问她:威尔逊·菲斯克今早受袭濒死,你知道吗?
她说:知道,我看了新闻。
美国队长:你知道为什么吗?
融恒:车祸,算是意外事件。
是意外吗?美国队长不相信,真的是意外吗。
他心中对一切早已有了答案,于是他再次发问,有些咄咄逼人。
他问她,为斯图尔特的复仇何时能停止?
还问她,杀多少人才满意?
但无论杀多少人,死人都不会复活,人要向前看,别被坏人利用。
“别滑落深渊,融。”
史蒂夫脸上一点笑也没有:“你在和你不了解的人合作。你得收手了。”
可是这是污蔑啊。
她一个人都没有杀过啊!
美国队长:“不是亲手杀,才算是杀。”
这场谈话被迫停止,美国队长说他有一些工作,要短暂离开一段时间。
他的手按在门把手上。
他要走了。
他要离开了。
融恒知道,他踏出这扇门之后,就再也不会以史蒂夫的身份回到她的身边。
火车从远方是来,轮子与轨道碰撞的咣当咣当声和渐渐强烈的耳鸣一起逼近,仿佛穿越了大脑,然后耳鸣渐渐平息,火车驶向远方。
慌乱、气愤、委屈、惶恐。这些情绪被渐渐走远的火车一起带走了。
融恒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屈起了手臂,这是拱手位,进入手术的时候为了保证无菌,会要求医护以特定的姿势进入手术室,这个动作是她进入手术室的姿势。
这个姿势让人冷静。
门把手被按下去之前,融恒也放下了手。她已恢复平静。
她说:“我不收手呢。”
“......那恐怕结局我们都会很不好过。”史蒂夫说:“你非要继续下去吗?”
“对。”融恒说:“这些东西已经是我的囊中之物。”
“是你想要,还是与你合作的人想要。”
“是我。”
“你确定吗?”
这个问题太奇怪了,难道她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吗?
她不喜欢和刀说话,她只和握刀的人说话。威尔逊·菲斯克是谁,他想要什么,斯图尔特年龄多大,梦想未来成为什么,其实融恒并不十分在意,如果他们只是与她毫无交集的社会人,她会为菲斯克感到不耻,也会为斯图尔特感到惋惜和沉痛,但她不会有其他多余的动作,这些情绪仅会止步于“情绪”,不会有任何具象为实质行动的可能。
但是从他们两个的身份变成了“病人”以及“杀死病人的凶手”的那一刻,他们就不再是无关的两个人。
作出决定的菲斯克,提出建议的秘书,还有最后亲手实施了杀害斯图尔特行为的杀手,他们自然需要付出一些代价。
剩下的,纵容这件事情发生的人,也需要付出一些代价。
当然,融恒不会漫天要价的,作为谈判官,作为商人,她一向公道,他们只需要各自付出适量代价即可。
7岁的斯图尔特,失去了成为大法官的梦想,失去了年轻的生命。别说什么他罹患弥散性内生型脑桥胶质瘤本来就活不长的话,他终归是因医学之外的原因死亡的。
杀手在医院动手。
同一病房甚至还有一位女士,她也目睹了这一惨案。
有人需要付出代价。
史蒂夫:“你已经在大陆酒店购买了服务,杀手完成了任务,这还不够吗?接下来的事情交给应该处理此事的人,交给警察、交给法官——或者把这件事情交给我,不行吗?”
不行。
秘书已死,将菲斯克交给他们,他只会在国宾酒店度假一段时间,然后无事发生,如果将菲斯克交给史蒂夫,他也不过只能狠狠揍他一顿,让菲斯克去监狱度假一段时间,然后因病在国宾酒店保外就医,一段时间后无事发生。
融恒不喜欢无事发生。
于是她说:“我们聊过这个了,史蒂夫,我不想再说了。”
开门出去之前,史蒂夫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想我们两个都需要冷静一下。我要离开一段时间,你也好好想一想。”
好的,冷静一下。
然后融恒跑了。
逃避可耻,但是有用。她跑得干脆利落,以至于在纽约的烂摊子也不管了,让她的合作伙伴十分生气。
她偶尔会想起和史蒂夫的谈话,很多场。他其实是个好脾气的人,平时不会和人生气,有了小矛盾也愿意主动让步,很会照顾人。有时两人想法分歧,史蒂夫或许会不理解,但他总是选择尊重,他会明确表达自己不同意的观点,但一定会捍卫另一方说话的权力。
但是在有些时候,他就变得锐利又坚硬,寸步不让。
他们两个在融恒去大陆酒店购买服务,刺杀杀死斯图尔特的杀手时就谈过,那一次谈话的氛围只是严肃,仅此而已。
融恒说那只是一个服务,和送货上门或者保洁家政没什么区别,只是价格贵点。
她知道史蒂夫并不赞成她的行为,那不合法而且极端危险,但他默许了她,因为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他认为这样的行为只是不合适,不安全,但没有错。同样的,史蒂夫提醒她,让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
他的本意是让融恒在这种时候可以依靠他。
融恒说好的。
但很快,他发现融恒并没有停下。
她开始有一些危险的朋友,频繁的做一些危险的事情。
可怕的天赋正在觉醒,并且因为锻炼变得熟能生巧,医生正在摸索着使用自己的从未展露过的能力——她正在把自己变成“专业的人”。
史蒂夫从那时开始强硬的介入,他们的矛盾也由此产生和激化。
史蒂夫说她正在成为和那个杀手一样蔑视他人生命的人。这话虽然让人伤心,但更人恐惧的是,融恒竟然发现他说的没错。
她惊恐地发现自己甚至已经开始平静的计划在医院发生一些意外,好让菲斯克先生没有意外的与世长辞。
医生的手不能用来杀人。计划于她最初的想法发生了偏差,而变量部分竟然是飞快蜕变的她自己。
她发现自己经过刻苦的学习才有资格站上手术台,但是她在别的方面,甚至已经到了不需要学习就可以翻云覆雨的地步——她发现了一条从未设想过的道路,通向未曾到访过的世界。
这让她开始害怕了。
·
下班的时候,杰森敏锐的发现融恒情绪不太好,虽然她并没有表现出来,但是他就是知道。
“不高兴?”他说:“不开心的事情很快就会结束的。”
今天清晨韦恩董事长就已经被拍到与封面女郎一起乘游艇出海,大家都去追新的八卦新闻,无名医生的事情早就已经无人在意了。
融恒嗯了一声,闷闷的,也没转过来,头靠在车窗上。
“专门来接你下班,你都不看我一眼,真让人伤心。”杰森说:“让我猜猜你在想些什么吧,如果猜中了,转过来我们两个说说话怎么样?”
“......你猜吧。”
红灯亮起车缓慢地停下,杰森目视前方,单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撑着自己的下巴,语气轻松:“今天虽然发生了计划之外的事情,我们将它称为A事件,但A事件只是一号计划的计划之外,是二号计划的启动预告。A事件发生后你想起了一些不开心的事情,包括以前发生过的和未来可能会发生的,但是在是否启动二号计划的时候,你有一点犹豫,因为这些不开心都只是过去的和未来的,你很满意现在的生活,有点不舍得离开。”
说完,他看了看缩着没动静的融恒,伸手去点她的肩膀:“玩游戏要遵守规则,不能耍赖,我猜对了要转过来啊,我们说好了,不是吗,doc。”
那个缩起来的毛毛虫抵抗了一会儿,但最终还是缓慢地蠕动,转过来。
她垂着眼睛,脸上是内疚和委屈,不看杰森。
融恒:“我知道我们不合适,其实在一起的时候已经想到了现在的情况,我已经做好了接受这个结果发生的准备。”
杰森:“可是你忘记了告诉另一个当事人。我就当你忘记了,不是故意的,好吗。”
融恒:“......对不起。”
红灯变绿,车辆再一次开动,杰森随口问起:“这次再跑想去哪个城市啊?”
融恒:“......可能会离开美国。”
回中国吗?
先去日本见朋友,然后再做打算吧。
我还以为你会回中国呢。
......对不起。
“别老是道歉,也别露出这样的脸,如果想要假装是一个不负责任一走了之的坏人,那就要装得满不在乎,不然我很难真的讨厌你。”
车在楼下停好,但两个人好像都没有下车的意思。
杰森其实很不擅长应付现在的场景,明明他才是那个受害者,但是现在却要承担起安慰别人的工作。医生一言不发,把头偏到另一边,连呼吸声都消失了,于是就算心里也已经不太高兴,但面对这种情况,他只能抽张纸出来,递过去:“别哭,现在被分手的人是我,我还没有......”
说出“分手”之后融恒突然缩在一起发起抖来,话说一半的杰森立刻闭嘴了。
他抚摸那个瑟缩发抖的肩膀,把纸递过去,斟酌用词:“所以我们现在还没分手,对吗?”
融恒不说话,看不出来她点头没有。
所以她只是觉得两个人应该分手,但是其实她也并不想这么做吧。
等融恒稍微平静下来一点,杰森一边给她拍拍后背,一边转口说起了其他的事情。
“你知道蝙蝠侠曾经和刺客联盟的人恋爱过,还生了个孩子吗?”
啊?
融恒眼泪汪汪,露出一个迷惑又懵懂的神色,摇头。这似乎和现在发生的事情没有任何关系,她不明白杰森为何话题如此跳跃。
但杰森不管她,继续说:“夜翼和星火、蝙蝠少女、神奇少女都有过关系,你也不知道吧?”
啊???
融恒一脸懵逼,脸上写满了“这是我应该知道的事吗?”“这是我们应该聊的事情吗?”的无措和不解。
“我只是想说,立场不同也会产生感情,同样道路也会有分歧,有些事情和这些东西没有关系。”他叹着气给融恒擦脸:“我真的不擅长这种事情,平时我才是那个离开的人,所以咱们两个不要互相为难,也不要难为自己,行吗doc?别哭了。”
融恒沉默的点头。
两个人终于下车了。
融恒看着坐在她前面半步的杰森,沉默的伸出手,偷偷的拉住他的袖子。
杰森默许了这一行为,并在她得寸进尺,一点一点靠上来抱住他的手臂时,一边开门一边随意的问:“能聊聊吗?”
“......可以。”融恒看向别处,但抱住杰森胳膊的手紧了紧:“不谈很多的话,可以。”
也行。对于随时想要逃跑的胆小鬼来说,一下子无论是接受还是倒出太多东西都是一件可怕的事情,改变和坦白本身就令人恐惧,杰森太明白这一点了。
但如果一点一点慢慢来,或许恐惧也会渐渐被习惯。
对两个不想分手的人来说,不拒绝对话总是好的。
那从哪里开始谈呢?
不如就从花园巷和斯图尔特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