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海生从来都不知道自己这个老实本分的大儿子居然这么能说——虽然昨天已经见识过一次了，但昨天的时候他也不像是现在这样啊。
楚昭将借条都拿了出来，沙哑着样子说道：“村长伯伯，我是真没办法了，村子里像我这么大的男同志，孩子都有俩了，偏偏我还孤零零的一个人，我是真着急啊。”
“我也想老婆孩子热炕头，我也想有个知冷知热的人，我也想出出进进都有人陪着，但是我爹，我爹他偏不让啊……”
楚昭说着，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分，原本低沉的声音骤然变得尖利了起来。
“爹，你说句话啊，爹，你怎么不说话？你是真的不想让我娶媳妇儿，对吗？”
眼瞅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朝着自己聚集而来，楚海生求助似的看向了只杜秀珍，然而向来很护着他的老婆这一次却毫不犹豫地转开了目光，不肯与他的对上。
楚海生：“……”
眼见着杜秀珍不帮他，楚海生只能自力更生：“村长，我不是，我没有，这孩子胡说……”
他什么时候不想让楚昭娶媳妇儿了？这可是他儿子，拦着楚昭娶媳妇儿有什么好处？
然而他的解释太过苍白无力，尤其对上刚刚在村长门口上过吊，此时脸色发白，身体颤抖，声音沙哑的楚昭，这种解释更是没有什么力度。
楚昭颤颤巍巍伸出手，努力地将那一沓子借条放到了孙成才的眼跟前。
“我爹有钱，这些钱他都给了我小叔，他宁愿花在我小叔身上，都不给我娶媳妇儿……”
孙成才：“……”
他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村里的女人们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他见多了，大多数都是干打雷不下雨，就是被欺负的狠了的反击。
他还是头一次见到有大老爷们儿上吊的，而且他跟其他那些人还不一样，他真不是演的，属于是半夜三更悄么声地跑来吊在他家门口。
但凡今儿他晚出来一会儿，楚昭这条命就交代在这里了。
他可不是演出来的，他是真因为找不到媳妇儿而上吊自杀了。
孙成才将那些借条接了过去，低头一一查看了起来。
借条上的数额不等，小的是十块二十的，大的有五六十的，这么些借条加起来，居然有四百来块钱。
“你家这么有钱的吗？”
这借条的时间可不短了，最早那张是七零年的，最晚的那张是三个月前的，借了有六十八块。
借条上写了时间日期，上面还有楚江生写的名字和按的手印，半点都做不了假。
楚昭哑着声音说道：“本来没这些钱的，我妈头些年去修水库的时候，差点被土炮炸死，这是组织上赔的钱。”
那是三年前的事儿了，乡里面修水库，他们都去了，因为技术员操作失误，土炮炸了，伤了好些人，杜秀珍就是其中一个。
不过她的运气比较好，只是轻伤，但因为闹出了重大事故，为了安抚人，上头赔了二百块。
本来这笔钱看完病后，身材的是能给楚昭娶媳妇儿的，但是后来楚天赐说要买工作，楚海生就把钱给借出去了。
后来楚天赐工作没找到，这钱自然也是没能回来。
楚昭这么一说，孙成才也想起了这事儿来，只是他没有想到的是，楚海生居然这么大方，自家孩子的事儿都还没弄好呢，居然把钱都借出去了？
“我爹总说我小叔不容易，还说楚天赐打小就没了妈，怪可怜的，就想多帮帮他们……”
“这钱我妈每次去要，我奶奶都哭闹不止，我爸也拦着不让她去要，虽然有借条在，但这钱就是要不回来。”
楚昭说着说着，那股子委屈劲儿又上来了。
“楚天赐拿着钱吃香的喝辣的，想干嘛干嘛，我穷得连媳妇儿都娶不上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让我死了算了……”
说着，楚昭一骨碌爬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朝着孙成才家门口的那棵树跑了过去，看那架势是又准备将自己给挂上去了。
孙成才这个五十六的老头子爆发出了与自己年龄不相符的矫健，兔子似的窜了过去，一把抱住了准备把自己吊上去的楚昭。
与此同时，他冲着看傻了眼的楚海生喊道：“看个屁啊看！还不过来拦着你儿子？！”
楚海生这才回过来神，飞一般地跑了过来。
“楚昭啊，你冷静点，爸错了，我错了还不成吗？我这就去要账，我这就给你娶媳妇儿，你别闹了……”
楚昭一梗脖子，更加大声地说道：“我不信你，我要娶媳妇儿，不是去给楚天赐收拾烂摊子，他的女人和孩子我不要！”
这话一说出来，直接把周围看热闹的人给干蒙了。
这信息量也忒大了一点，楚天赐不是没结婚吗？他不是说出去闯了吗？哪儿来的老婆孩子？
楚海生的脸都绿了，他是真没想到楚昭是啥都往外说，要是让人家知道了他干的事儿，他还要不要做人了？
直到此刻，楚昭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要掀楚海生的老底儿时，他才终于感觉到了害怕和后悔。
他求爷爷告奶奶的，几乎快要给楚昭跪下了。
“楚昭，爹错了，爹错了还不行吗？你非得要爹给你跪下不成吗？”
楚昭像是被吓到了似的，尖声喊道：“爸，你难道要像是奶奶跪妈妈那样，用这样的方法折我的寿，逼迫我答应你吗？”
“我错了，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想要娶媳妇儿的，我不该惦记着你给小叔叔一家的钱的，我错了，我不娶媳妇儿了，我要孤寡一辈子，我再也不敢了……”
楚昭把麻绳一甩，噔噔噔地往后跑了好几步，他惊恐至极地看向了楚海生，大声说道。
“下次我会死远点的，爹别跪我，我不想被人戳脊梁骨，我下回保证不会被人救下来的，我悄么声去死……”
楚昭的嘴皮子太利索了，楚海生本来就笨嘴拙舌不善言辞，面对着对方磅礴如海奔腾而来的言语，他左支右绌，完全没有招架的余地。
“我不是，我没有，楚昭，我没这么想……”
然而楚昭的嗓门够大，模样又够惨，加上楚海生做的事儿又太过离谱，大家伙儿自然是站在楚昭这一头的。
“楚海生，你也忒不像话了吧？”
“就是就是，你看你都把楚昭这个老实孩子逼成啥样子了？”
“你弟弟一个大老爷们儿，有手有脚的，他养不了孩子，用你来养？”
“你这当爹的也太不像话了吧？”
楚海生脸涨得通红，一副百口莫辩的模样。
他不知道事情怎么就变成这个样子了，而眼下这种情况，又不是他能力范畴内可以解决的。
万般无奈之下，楚海生只能将注意力转移到杜秀珍的身上，向自己的媳妇儿求助，希望媳妇儿可以帮帮他。
然而杜秀珍却根本不愿意搭理楚海生，她并不知道楚昭现在这个样子是演出来的，只是觉得自己这个大儿子压抑了太久了，估计是实在没办法了，这才宣泄出来的。
毕竟谁会用自己的命来演戏呢？她这儿子肯定是委屈到了极致，要不然也不会做出这种模样了。
杜秀珍此时已经完全忘记了楚海生的存在，只是哭着对孙成才喊道。
“村长，求求你可怜可怜阿昭，帮帮我这苦命的儿子吧……”
“这钱楚海生一直横推着竖挡着不让我去要，我每次去婆婆都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我实在是没了办法……”
“阿昭这孩子苦啊，求求你帮帮我们，帮帮阿昭吧……”
杜秀珍平日里都是一副泼妇形象，在村子里横行霸道，大家伙儿对她的印象说不上好。
在大家伙儿的印象里，杜秀珍是蛮不讲理不好说话的那一个，楚海生是个老实人，被她压制的唯唯诺诺，抬不起头来。
结果现在这么一瞧，大家伙儿也琢磨出点味儿来了。
这杜秀珍就是个纸老虎啊，看起来咋咋呼呼厉害的不得了，结果还能被婆家欺负成这个样子，连带着她的儿子也被逼的要上吊自杀了。
大家伙儿的观念转变还是很快的，这么一琢磨，大家伙儿瞧着楚海生的眼神就更不多了。
果然是会咬人的狗不叫，没想到楚海生看起来窝窝囊囊的，居然还能把媳妇儿拿捏的这么死，他这本事到底是咋练成的？
孙成才只觉得头大如斗，但这事儿在眼前摆着，他又不能不解决。
他算是看明白了，楚昭这是觉得钱要不回来，亲爹又不给力，亲妈也不顶用，所以才想着死了一了百了。
这次没吊死了，下次他保不准还要用其他的死法。
这回是运气好，恰好被孙成才碰见了，下次他可不一定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孙成才怎么也不可能见死不救的，既然是钱的事儿，那把钱解决了不就万事大吉了？
“行了行了，你不就是想要钱娶媳妇儿吗？你放心，这事儿包在我身上，我帮你把钱要回来……”
楚昭摇头：“我不信，我爹他不愿意，这钱我死了也要不回来……”
孙成才：“……”
不是，这小子怎么油盐不进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