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当——”
一瞬间, 抵在脖颈上的刀落地,和坚硬地面和其上的落叶碰撞,发出一连串声响。
跟刀一起落地的还有在楼上急得团团转的程向的一颗心。
他听不清下面的人说了什么, 就只看到挟持犯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最后松开拿着刀的手。以为人是真被他劝动, 刚觉得人间果然还是得靠真情的时候,视线范围内有什么一闪。
很细微的亮光, 细长的一条。
他顺着光亮的方向一抬眼, 瞳孔一张。
密密麻麻的线,密布上方,覆盖整个游乐场, 连接所有建筑。
——像蜘蛛一样。
脑子里想起了什么,他迅速低头看向下面的人,说:“周然小心……”
蜘蛛已经动手。
一根连接到室内活动中心的线断开, 迅速回收,缠绕上人脖颈。
很细的线, 比刀刃还要来得锋锐,只要再一收紧, 轻易就能陷进皮肉。
动作比脑子快, 程向刚一脚下落踩在金属门框上想顺着跳下, 一侧的风猛然吹起,吹得他一个后仰。
一个白色身影逆着风从身边经过,迅速从二楼直接跳下。
过于猛烈的风吹,吹得输赢摇晃,地上落叶飞起, 混着尘沙一起, 吹得人眼睛都难睁开。及时抓住了一边的栏杆, 程向这才不至于被风吹走,眯着一双眼睛看向原本应该有两个人的地方。
有第三个人加入了。是刚才还在二楼窗台边的小陈。
是小陈,但不像小陈。
逆着风直接从二楼跃下,劲风连带着卷起的落叶遮挡视线,从眼睛刮过,陈济生却没闭眼,视线直直锁定控制住着丝线的人。
之前分明还隔着相当长的一段距离,现在却一瞬间拉近,眼球被风和灰尘刮得发红,蜘蛛却没有也不能闭眼,睁眼看着径直向这边过来的人。
很快,没有任何预兆的,也没有丝毫准备,人就直接到了他面前,镜片后的一双瞳孔黑沉。
“说了不要碰他。”
是看死人一样的眼神。
风刃刮伤脸侧的同时,手上传来剧烈的灼热痛感,他低头,看到了自己扭曲成一个外翻的L型的手指,手指上的两个指关节全都向着反方向弯折。
是缠着身边人脖颈的线在的手指,上面的线全都被风刃切断。
冷汗瞬间流下,来不及顾手上的痛感,他翻身拉扯住一根细丝,瞬间远离开,身形歪扭着上了远处的过山车的铁轨。
陈济生没追,转头看向站在一边的人,问:“没事吧?”
尘雾慢慢落下,天上微光照下,周然依然和最初一样站着,唯一的动作就是把拿在手上的手机揣进兜里。他没吱声,略微侧过头,视线垂下,看向落在外套上的灰尘。
他像是什么都没说,又像是什么都说尽了。
陈济生没忍住笑了声,镜框后的眼尾扬起,说:“抱歉了。”
他笑得太明显,周然踹了他一脚。
陈济生举手投降,转头看向在过山车铁轨上快速跑过的蜘蛛。
再不追人又要跑了。
风吹不停,压下飞起的衣角,他抬脚向着过山车的方向走去。
郊区树林被风吹得狂响,从天空上方吹来的风直往下灌,在轨道上的蜘蛛被吹得从高空铁轨上跌落,踩在线上才及时止住坠落在地上的趋势,反手扯住了手上的所有线。
过山车铁轨被切成块状落下,原本完好的室内活动中心崩塌,建筑块崩裂开,四处飞溅。
程向在事发之前离开了室内活动中心,赶到自己小伙伴身边,脚刚站定,回头就看到自己刚在的地方开始垮塌。
巨大的声响从事发中心扩散开,传到远处天边,迸溅的石子落在脚边,还回弹了几下。
像世界末日一样。
在半个小时不到之前的只是老旧但还算完整的游乐场已经完全变了副模样。
烟尘四起,四处都在崩塌,建筑像是豆腐块一样轻易被切开。
原来这就是能力者。
在这之前只聊天的时候听别人说起过酒店的天台被毁坏得彻底,还有损坏的摄像头和灯都是能力者的手笔,他没见过,没有实感。
现在有了。
所有东西都在崩塌,暴烈的风卷起废料。唯一的净土就是他们脚下这块地方,垮塌来的所有东西都被风吹开,蛮横地砸在了其他地方,发出巨响。
“……”
凌乱在风里,程向转头看向自己在低头看手机的小伙伴,说:“小陈跟我说他是公司的老板,他开的是什么公司……你有头绪吗?”
发完消息,周然收起手机,说:“有啊,你之前也提起过。”
他说:“APC。”
“轰——”
远处摩天轮也开始倒下,铁架像泡沫一样轻易被切开,吊在上面的客舱落下,砸在地面上,砸出一个巨大的凹槽。
摩天轮瞄准的是陈济生。
这东西只能算庞大而无用,落下的时候被轻易掀飞,砸在附近森林里,压倒了一片树。
风来的时候,蛛网没有任何抵挡能力,轻易被吹破。
盘踞在上空的密密麻麻的线条一根根被风刃割断,最终变得什么都不剩,蜘蛛一只手紧抓着残破建筑一侧的手扶梯,头发和衣服被吹得凌乱,用力阻止自己被吹走。
但他这只能算是徒劳的挣扎,在坚持不过几秒后,连人带一段扶手都被吹走,不可抵抗地快速向着站在不远处的人接近。
陈济生只站在原地,蜘蛛被送到了面前,他一抬手,单手扼住对方喉咙,手指勒出一圈勒痕。
被握住喉咙带着离开地面,胸腔里的氧气快速消失,蜘蛛唯一能动的一只手缓慢抬起,想要掰开他的手,但没有任何作用。
一只手勒着人,陈济生另一只手轻轻推了下眼镜,笑着眯起眼睛,说:“蜘蛛,躲了挺久了吧。”
艰难地转动瞳孔,蜘蛛看向面前人的脸。
是一张天生带笑的脸,嘴角和眼尾都上扬,看上去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
如果忽略捏着自己脖颈的手的话。
“嗬……”
喉咙被人控制住,他根本说不出话,只能发出几声喘气的声音,试图给自己胸腔注入点新鲜空气。
人脸和脖子已经红了一片,陈济生依旧没有松手,继续说:“骗铁先生骗得挺高明。”
他一歪头,“我们公司不是不允许跳槽,但是窃取了内部情报再跳槽去对家公司,那就是你做人不厚道了。”
“……”
蜘蛛的眼睛睁大了些。
“我朋友不想在这里待太久,”陈济生低头看了眼手上的表,说,“等会儿我松手,给你三秒钟,告诉我找你的是谁。”
肺部极度缺氧,蜘蛛已经说不出来话,也不能表达,眼里的瞳孔逐渐黯淡。
握在脖颈上的手一松,他直接软倒在地上,手脚不自觉抽搐,大口呼吸着带着浓重灰尘的空气。
面前出现黑色鞋子,鞋子落在他伸出的还在不断抽搐的手的手指上。
“三、二、一。”
鞋踩在了他手上,指骨断裂的声音响起,皮肤被地上砂石磨得出现裂口,冷风直往伤口吹,疼痛尖锐又绵长。
“你先对我朋友出手下死手,这是正当防卫。”陈济生低头看表,“接下来开始第二次倒数。”
“三……”
“搜……收藏家,”再次开始倒数的瞬间,蜘蛛再也忍受不住,从喉咙里挤出声音说,“我没见过他,也没和他直接说过话……他让别人和我联系,让我接的抢宝石的工作,我只听别人叫过他收藏家。”
“那么说说,”陈济生弯下腰,笑得眯起眼睛,“其他人是谁?”
“……”
已经不成原样的游乐场外,警车的声音响起,从远处快速接近。
作为报警人,程向在警察赶来的时候去疑似之前的门口的地方接应,带着一车警察赶到现场,刚好错过摩天轮倒下之后发生的事。
周然还揣着手站在原地,大热天跑了个来回,程向擦着汗问他:“我有错过什么事吗?”
看了眼倒在地上的蜘蛛,又看了眼身上没沾一滴血,已经开始往回走的小陈,周然道:“没有。”
程向于是放下心来。
他放下心来,跟着来的几个警察心悬了起来。
从最初接到的报警电话来说,应该是有人在废弃游乐场的室内活动中心发现了人住的痕迹和血才对。
但现在他们一眼望过去,没有发现有任何可以住人的建筑。
这里说是废弃游乐场,不如说是大型垃圾堆,摩天轮的客舱掩埋在里面,被挤成很难装下人的模样。
连这种看着较为完整的东西都装不下人,很难想这里还有什么东西能容纳一个人住。
话说这个游乐场到底经历了什么。
“……”
警察脸上全是遇到了超过认知范围的事的迷茫,因为太过着急所以忘了中途给警察打电话汇报最新情况的小向默默往边上站了点,小声提醒说:“现在最好是给监察处打个电话。”
没想到会从普通民众的嘴里听到监察处三个字,警察的表情从迷茫变成了疑惑,一双眼睛睁得像铜铃。
程向于是解释说:“我是监察处的员工。”
“……?”
警察给监察处打电话了。
最后的处理方式是陈济生也打了个电话,他和蜘蛛坐警车去监察处,现在应该受伤得不能乱走动的周某然充当一个路过的路人甲,程向充当陪伴伤者的临时护工,两个人到了市区后就被下放,自行回家。
走的时候和陈济生打招呼,小向的一声小陈怎么也喊不出,眼睛抽抽了半天,最后省略掉称呼和自己这位新朋友说再见。
城市比郊区亮了不少,人来人往,好心的警察把他们放在了沿路人多的地方,方便他们打车回家。
下车后蹲地上缓了会儿,视线从来往人群的脚上略过,看得脑子有些发晕,程向终于抬起头,看向站一边的小伙伴,问:“怎么说,回去吗,还是去哪逛逛?”
在监察处入职几个月,他的心理素质已经得到了飞跃的提升,前脚刚看完被毁得一片片的游乐场,后脚就能开始思考去哪逛。
转头看向不远处在这种时候依旧灯火通明的商场,周然说:“去走走。”
他说的去走走,指进了商场后直奔服装卖场。
并不是一个多纠结的人,从进店到出来,他手上已经多了几个口袋。
东西买完就能离开,结果刚走出店门的时候,他一抬眼,看到了对面店里挂着的衣服。
一件睡衣,黑色,胸口有个棕色小熊头。
他丝滑地平移过去了。
——
陆景文在傍晚的时候已经收到消息,今天中午出门的人说晚上有事,不回来了。
收到消息的时候,他刚在收拾主卧。
床上还有早上脱下的摆得歪歪扭扭的睡衣,窗边椅子上也有翻了两页就没看的摊开的书。
低头回了消息,他把手机放回口袋,弯腰叠好睡衣,去窗边拿起放椅子上的书,拿过柜子上的书签夹在书里。
厨房里有从冰箱里拿出放温的准备今晚削的水果,他重新放进了冰箱里。
客厅没有小游戏的背景音,也没有闯关失败的绝望的哀嚎,这个房子只短暂地热闹过,只有桌上的两个水杯证明这里之前多出过一个人。
把水果放进冰箱后他就进了书房。
和平时没有任何区别的晚上,手机上没有多的消息,处理事情到半夜,今天晚上会和平时一样结束。
天色黑沉,城市灯光亮起又熄灭。
电脑运作,屏幕泛着光亮,房间里只有纸张翻动的声音的时候,有敲门声响起。
房子大,敲门的声音传到书房这里的时候已经变得微弱,很容易就能忽视。
但他听到了,很清楚的。握着签字笔的手一顿,他略微转过头。
从书房到玄关,穿过没开灯的客厅和厨房,他握上门把手。
房间门打开,外面的灯光泄进,他最先看到一顶乱毛。
站在门口的人逆着光抬头,平淡眉眼扬起,靠在门框上一挥手,笑了下,“陆教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