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杜家父子有没有接收到自己传递的信息, 此事不得得知。不过孟园第二天见到杜佳航时,发现他的脸色充满了一夜未睡的疲惫,估计也是真的一夜未睡了。
这天是杜佳航与庄甜结婚的日子,作为男方父亲的杜永安自然也会出席。
一袭西装革履的杜永安出现在人前时, 同样是一脸的疲倦, 脸上的苍老掩都掩不住。
显然, 昨日她的那一番小动作,对这对父子俩造成了不小的冲击。
至于他们有没有领会, 估计还需要时间。
孟园作为女方亲友,被安排在了一个不错的位置上, 这一桌都是一些年轻人, 大都是庄甜的同事以及老同学,不论男女都打扮得精致美丽, 言谈间对庄甜也是充满了羡慕与隐隐的酸意。
也有人来与孟园打招呼,然而一旦得知她是庄甜的室友,目前没有工作且还是个无业游民,便会打住话头不再交谈。
孟园目光环视一圈, 意识到许多来参加这个婚宴的人目的似乎并不简单,参加婚宴是假, 想要结交上流社会人脉才是真,大概这便是物欲横流的真实写照了。
杜佳航是海都新贵企业家,他的父亲是考古学家, 母亲据说是海都人民医院的主任医师,杜佳航此人从小便是人中龙凤,大学还未毕业便开始创业, 用十数年的时间创业成功跻身上流, 令杜家成为海都新晋豪门, 可谓是前途无量。
婚宴来客不少生意合作伙伴与海都企业家,父母那一辈的学者与医生也来了不少,这一场婚宴的档次不可谓不高,来往之人皆非富即贵。
觥筹交错间,到处都是人声,目之所及之处,人人都在极力与身边的贵人们攀谈,想要抓取人生中少有的跨越阶级的机会。
孟园淡淡笑了笑,自顾自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微微发苦的酒液入喉,返回的又是一抹醇厚的回甘。
她咂了咂嘴,忽觉手腕微痒,一个小小的蛇脑袋探出来,瞅着那红酒杯目不转睛。
孟园压低声,轻轻笑道:“这是酒,喝过吗?”
小蛇摇了摇头。
见无人关注自己,孟园便将酒液倒入一点到勺子里,又把勺子放下来,借着桌布的遮掩,给小蛇品尝。
不料小蛇喝了两口,就甩了甩脑袋,重新将头缩了回去。
嗯,看来是不好喝了。
孟园便道:“下回我酿些灵酒给你喝,灵酒好喝。”
小蛇瞅了她一眼,钻进了袖子盘起来,也不知听没听见这句话。
婚礼进展很快,没多久便到了新郎新娘敬酒环节,先敬那些非富即贵的来客,再敬家里的亲戚长辈,之后敬长辈请来的亲友,最后才轮到孟园这边,此时酒宴已经吃完了一轮,大部分人都已离席,去寻找相识的贵人攀谈。
庄甜与杜佳航来到这里时,桌边竟然只坐着寥寥几人。
“真是抱歉,园园,来的客人多了点,没顾得上这边。你吃的还好吗?”庄甜脸上挂着热情又歉意的笑。
孟园道:“还不错。”
女人神色平静,看不出任何不满,庄甜打量着她的面色,见她似乎果真不在意自己的怠慢,心下也是松了一口气。
若不是因为那青铜匕首,她恐怕这辈子都不会再与孟园见面了。
孟园是她狼狈岁月的见证者,虽然那时候她们互相依偎取暖,感情不错。可如今已不是过去,曾经的那些不堪过往,就应该被埋葬在时光里,谁也不要提起。
幸运的是,孟园没有拉着她回忆往昔,大概她也不愿谈及那些过去吧?
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庄甜正要再说几句话,忽听耳边传来一道激动的话语声。
“孟姐??你也在这里!!”
转头一看,一个年轻男人正朝这边大步走来,眉眼间是抑制不住的喜色。
孟园循声望去,面露笑意。
“徐阳,真巧。”
没错,来的人正是她回来后结交的第一位友人徐阳。当初那个话痨又热情的大男孩,可是给了她不少帮助。
今日徐阳穿了一袭正装,西装将他修饰成年轻男人的模样,不过一到孟园面前,伪装出来的成熟瞬间就破了功。
“好巧啊!孟姐你来海都怎么不联系我?之前不是说好来了一定跟我说吗?我带你去吃海都美食!还有那个游乐园听说也很好玩,你要想去我带你去啊!还有还有,上回我给你寄月饼,被我家人知道了,你一定要去我家做客!我家人都很期待见到你呢!”
徐阳依旧是那副话痨样子,连旁边的新婚夫妻都给忽视了,拉着孟园就是一顿说。
孟园笑看着他,道:“现在不是见到了吗?”
徐阳滔滔不绝的声音骤然一顿,而后蓦地反应过来,瞪大了眼:“这您都算到了?”
孟园笑而不语。
算……当然是没算的,其实是她忘了。但这话可没必要说,随便由他去想吧。
一旁看着这一幕的庄甜尴尬地笑了笑,迟疑地出声道:“徐少……和园园认识?”
被称作徐少的徐阳转头,看了夫妻二人一眼,一本正经地说:“何止是认识!孟姐还是我的救命恩人,她可是我家的贵客!”
一番话说得庄甜笑都挂不住了。
杜佳航也很是意外地看着两人,难以想象孟园竟然会跟这么个豪门贵公子有交情。
徐阳是海都徐家的儿子,徐家作为早就发迹的老牌豪门,不是杜佳航这种新冒头的企业家能比的。不过徐家人向来低调,极少在公众场合路面,这回杜佳航往徐家也送了请柬,来的却只是最年轻资历最浅的徐阳。
尽管如此,徐阳也不是他们能随意结交的存在。
没想到的是,徐阳这么一个豪门公子,面对孟园时竟然姿态放的如此之低,语气更是将孟园摆在自己之上的尊敬。
妻子这位室友,到底是什么人?
杜佳航心中思量不停,面上却是不敢得罪分毫,姿态慎重地与孟园敬了酒,也不敢多打搅他们交谈,吩咐人在孟园旁边给徐阳加了个座位,便拉着妻子离开了。
庄甜回头看着两人坐在一起相谈甚欢的场景,眼神仍旧不可思议。
“他们怎么会认识呢?”
杜佳航冷静地道:“每个人有每个人的际遇,你能跟我在一起,孟园又为什么不能认识徐少?所以庄甜,以后不管见到谁,都要拿出你的热情来。不管你心里怎么想,至少表面工作要做到位。我看中你也是因为这一点,别让我失望。”
庄甜抿了抿唇,垂下眼帘。
“知道了。”
远处酒席桌边,徐阳跟孟园聊了一阵,最后约定了一顿饭,没多久徐阳也告辞了。
他只是代替徐家来喝一杯酒,并不会全程跟进婚宴流程。
婚宴持续了大概三四个小时,没有任何波折地顺利结束了,孟园回到酒店套房便开始收拾行李。
她的行李本也不多,只有一个背包,包里装的也只是几件干净衣裳。
其实连衣裳都不必带,既已入了道,寻常脏污便不会沾染自身,身上也不会出汗。只是为了掩饰与常人的不同,才时不时换一身衣裳,好显得正常。
提着背包出门时,大概是被庄甜得知,一通电话打来,挽留她在海都多玩几天。
孟园婉言谢绝,走出酒店门时就见徐阳开着一辆拉风的跑车停在路边。
“孟姐,这里!”
徐阳打开车窗招呼道。
孟园走过去,拉开车门在副驾驶坐下,徐阳方向盘一打,车辆汇入车流徐徐向前。
“孟姐……”
“有什么事,就直说。”孟园打断他道。
徐阳嘿嘿一笑:“就知道瞒不过您。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我有个长辈,最近正要做个手术,咱们这些小辈怕手术不成功,就想找人看看。这不正巧您在这里吗?我想着您能帮忙瞧一瞧,只看一眼就行,就想有个准信。”
孟园点头:“行,那你带我去吧。”
徐阳高兴道:“孟姐,那咱们先去医院,去完了我再带您去我家吃饭,我家人是真想感谢您。”
半小时后车开到了海都市第一人民医院,孟园见到了徐阳的那位长辈。
长辈是徐阳的外祖母,年纪已经很大了,因为脑血栓要做一个血栓清除手术,危险程度还是很高的,一旦不成功或许就会有生命危险,两人到时老人正在病床上昏睡。
孟园一眼便道:“有些危险。”
徐阳脸色顿时灰败下来,苦涩道:“唉,我们其实都清楚,外婆也都快九十了,活到这个年纪也算是到头了……”
孟园看向病房里的护工,徐阳敏锐注意到她的视线,叫护工暂时出去。
“孟姐,您想说什么吗?”
孟园摇了摇头,走到床边,伸手覆在老人满头华发的头顶,停顿几秒后收回了手。
下一秒,昏睡的老人眼皮颤动着,好似就要醒来。
迎着徐阳震惊的目光,孟园淡淡道:“只是一时权宜之计,她最多只剩下不到一年时间了。”
孟园能看到原本的命运线,老人接下来的手术不算成功也不算失败,成功清除血栓保住了她的性命,但也破坏了脑神经令她变得痴呆,那一年她都只能浑浑噩噩地躺在病床上,神志不清又无法解脱。
她所做的也只是清除掉血栓,并不能使她寿命延长,让老人能够安宁地走完人生最后一年,这就是她所能提供的唯一帮助了。
老人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看向了床边的徐阳:“阳阳啊……”
徐阳红着眼眶凑过去,拉住了老人干瘦的手。
“外婆!”
孟园转身走出门,将地方让给祖孙俩。
她站在医院走廊里,透过玻璃窗看到下方的医院广场,无数人来来去去,面上皆是麻木与苦涩。
生老病死,都逃不过医院。
忽而注意到一对坐在医院台阶前的人影,孟园目光微微一定,转身下楼,来到广场前。
“你们好?”
台阶上的老人抬起头,他身边摆着大包小包的生活用品,手里还捏着几张检查单,看到女人的脸庞,神色满是茫然:“你是……?”
孟园笑了笑,弯腰看向坐在老人身旁的小女孩:“你还记得我吗?”
小女孩仰起小脸,脸色比半年前所见时更为消瘦苍白,眉眼也恹恹的,犹如一朵还未盛开就要枯萎的花。
那双眸子却依旧清澈干净,不染尘埃。
她细声细气地说:“记得的,是车站那个阿姨。”
老人这才隐约回忆起来:“哦,是你!你、你有什么事吗?”
道人凝视着小女孩,温和地微笑道:“如果这里找不到救治的办法,可以去银江市丘林县蛇草镇上,找一家叫做人间的养生馆,听说那家治病有些奇效。”
老人面目沧桑疲惫,隐约可见几分颓然。
这小半年他已经带着孩子跑了许多地方,各个大医院都去过了。孩子得的是先天性白血病,要想治好不仅得花大量的钱,还要等合适的骨髓配型。
家里既没有钱,也没找到适配的骨髓。
尽管似乎已经看不到希望,可听到女人这番话,老人眼底仍是浮出几缕微光。
“真的吗!我记下了!银江市……丘林县……蛇草镇……人间养生馆。”
老人宛若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念叨着,原本麻木的眼神不知不觉有了光彩。
孟园弯了弯唇,抬手伸到小女孩面前。
“这一次,阿姨再借给你一缕勇气,祝你战胜病魔好吗?”
“……好。”小女孩睁着清亮的眸子,伸出了自己的小手,慢慢放在了道人的掌心。
世上总该有希望,若没有,她又何尝不能成为这一线希望呢?
孟园如是想。